東周列國故事（二十）-什麼是真正的貴族

我們今天要講的是一位據說具有貴族精神的人，他的事迹數千年來受到一部分人的肯定和讚賞，也受到更多人的嘲諷甚至謾罵。他就是齊桓公的託孤小弟，幫助齊孝公奪回自己君位的宋襄(xiāng)公。

我們不妨從宋國的起源講起。

宋國的國君姓「子」，他們其實是被武王滅掉的殷商的後代。當年武王伐紂後，不忍心讓成湯失去祭祀（成湯是商朝的開國君主），就將殷商舊都朝歌封給了子祿父（又稱武庚，紂王的兒子）。為了防止殷商遺民作亂，武王把自己的三位弟弟封在了朝歌周圍，他們是管叔姬鮮、蔡叔姬度和霍叔姬處，合起來稱作「三監」。

然後武王去世了，年幼的成王姬誦繼位，由周公來代理政務（攝政）。管叔、蔡叔不服，聯合武庚造反，史稱「三監之亂」。周公率兵平定了三監之亂，殺掉了武庚和管叔姬鮮，重罰了蔡叔、霍叔。

周公處死武庚後，又將微子啟（商紂王的哥哥，又名微子開）封到宋國，繼續成湯的祭祀。周公還以成王的送給微子啟一篇賀詞（《微子之命》，《尚書》的一篇，事實上是勉勵和告誡為主）。微子啟死後，他的弟弟微仲衍繼位，所以宋襄公其實是微仲衍的後代。

微子啟死後為什麼讓弟弟繼位呢，難道他沒有兒子嗎？原來殷商的繼承製度不是「父死子及」的嫡長繼承製，而是「兄終弟及」制。就是哥哥的位置，由年齡大的弟弟繼承，一直傳到最後一位弟弟，然後才傳給下一代。

傳說商紂王的哥哥微子啟（微子啟是庶出，沒有繼承權）多次勸告紂王，紂王不聽，微子啟投奔了周武王；紂王的親戚箕子（一般說是紂王的叔叔）「被神經病」，裝瘋給人當奴隸逃過一劫；另外一位親戚王子比干被紂王殺掉。孔子說「殷有三仁」就是指的這三位不助紂為虐的王室成員。後來微子被封於宋，箕子被封於朝鮮（沒錯，就是今天的朝鮮和韓國），比干被民間信仰為文財神，如果我們去過北京白雲觀（就是楊康的師傅，長春子丘處機的地盤）的財神廟，就會看到比干坐在中間，兩邊分別是兩位武財神趙公明（又一位封神演義人物）和關羽。

宋襄公姓子，名茲甫，他還有個異母哥哥叫子目夷。由於目夷是庶子沒有繼承權，所以茲甫被立為世子。後來他們的老爸病重，茲甫發揚風格，要求讓哥哥來接班。

哥哥沒同意，老爸更沒同意。繼位後的茲甫覺得過意不去，就讓哥哥目夷當自己的國相。

茲甫讓位可比孔融讓梨風格高尚多了，所以說宋襄公其實是隨時以貴族「仁」的要求來要求自己的。他不僅對哥哥好得沒話說，對國際大勢也非常關心。這不，繼位沒幾天，老爸還沒來得及安葬呢，就接到了齊桓公葵丘大會的邀請函。宋襄公二話不說，戴著孝就趕去參加。齊桓公一看，這小夥子靠譜，就把自己的兒子公子昭託付給他。

宋襄公沒有辜負齊桓公的信任，他兩次出兵，平定齊國內亂，終於繼承齊桓公的遺志，使齊孝公姜昭登上了君位。

幫大哥處理好繼承人問題，宋襄公有點飄飄然了，他也想當大哥了。

可是想想齊、魯、楚這些大國怕不太好說話，乾脆先找些軟柿子來捏吧！於是宋襄公的第一次會盟，只邀請了滕（téng）、曹、邾（zhū）、鄫（zēng）四個小國。會盟地點選在曹國土地上。

這四個小國又小又窮，國君連個專機都沒有，一不小心就有倆人遲到了。居然敢遲到？宋襄公氣壞了，他把遲到的滕國國君囚禁起來，不讓他參加會盟。這個時候鄫國國君還沒到呢！宋襄公在氣憤和焦灼中整整等了兩天，把姍姍來遲的鄫國國君給抓了起來，要重重地懲罰他！

這時就有人給他出主意了：「當年齊桓公搞定了那麼多國家，唯獨沒搞定東夷，您要是把東夷給搞定了，那不妥妥地當盟主嘛！」

宋襄公一想，有道理啊，可是我怎麼搞定東夷呢？

那人的餿主意還買一贈一：「我知道東夷各部落都信奉一位神，我們把鄫國國君殺了來祭神，這樣一來神會降福給我們，二來東夷那幫人聽說我們殺諸侯，嚇都嚇死了，還敢不聽話！」

宋襄公的國相哥哥子目夷聽說了這事，嚇壞了：「齊桓公是救諸侯才當的大哥，您隨隨便便殺諸侯，這不是想搞事情嗎！」

急著當盟主的宋襄公沒有聽哥哥的，他真把鄫國國君給殺了，威脅東夷各部落來參加會盟。結果沒有一個來的，宋襄公的面子又掉地上了。

東夷沒嚇著，其他幾位來參加會盟的國君可給嚇壞了！特別是同樣遲到的滕國國君，他趕快找人給宋襄公送了很多禮物，才解除了囚禁。曹國國君也有點害怕，悄悄溜回自己的國都荷澤去了。

這下宋襄公的面子可丟大了！立馬就要去打曹國。哥哥又來勸他：「我們要先檢討自己，然後再要求別人啊！幹嘛動不動就打人家呢？齊桓公可不是這樣的啊！」

《左傳》記載了目夷勸弟弟的這番話，目夷引用了《詩經·大雅·思齊》中的「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就是說周文王想推廣什麼事情，都要自己做好模範帶頭作用，首先讓妻子了解並做到（「刑」是模範的意思，「寡妻」就是正妻），然後兄弟做到，然後才在周圍的人以至整個國家推廣）。後來的儒家學者在「四書」之一的《禮記·大學》中，歸納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四部曲，成為幾千年來儒家學者的最高理想。

宋襄公還沒來得及打下曹國，又傳來了令人沮喪的消息：鄭國這個最大的牆頭草倒到楚國那邊去了！鄭國還約了齊、魯、陳、蔡一起跟楚國會盟。

這幫人居然不帶自己玩，太不夠意思了！宋襄公都快急死了！這時候上次那位出餿主意的又來了：「咱借楚王之力，來彈壓諸侯，再靠諸侯的力量來反制楚王，我們居中取利，就可以當上盟主了！」這位可真是餿主意簍子啊！

宋襄公一聽，那個高興啊！目夷快被這傻兄弟給搞瘋了：「弟弟你傻啊！我們安安分分做我們的小國，幹嘛要當什麼盟主，這不是沒事找抽嘛！」

宋國想當盟主有多麼不靠譜，就連魯國的謀臣臧文仲都看出來了，他說了一句非常有名的話：「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這話簡直是至理名言啊，意思是你的慾望順從於大家的需求，那事情就能成功；想讓大家都服從於你的私慾，這事多半要玩完。

可是宋襄公就是不聽，就是不聽，他就是那種沒事找抽型的。他派人通知楚國和齊國，約了個日子，到齊國的鹿上先舉行會談，楚成王答應了，齊孝公感激宋襄公，自然也答應了。

到了鹿上，宋襄公向齊楚兩位國君講了自己的遠大理想，想藉助兩國的力量舉行一次真正的會盟，確立自己的盟主地位。楚王欣然同意。

話說楚成王這種野蠻人，早就想打到中原了，為什麼會同意讓宋襄公做盟主呢？原來他的如意算盤打得更響，他想利用宋襄公組織會盟的機會，自己做盟主呢！

秋天，宋襄公主持在盂這個地方會盟。出發前目夷說：「您帶多少兵馬去呢！」

襄公說：「當年齊桓公搞的可是衣裳之會！我怎麼能帶兵去呢！」

目夷說：「那，我帶兵埋伏在三百里外接應如何？」

襄公一聽：「咦？你這是要害我做不成衣裳之會啊！不行！」

又一想，萬一我前腳去，哥哥後腳又帶兵來咋辦？那樣的話我這盟主的臉還望哪擱？乾脆帶哥哥一起去！」

剛好目夷也不放心傻弟弟一個人去，於是哥倆手拉手來到了會場。

宋襄公大概是王大鎚穿越過去的，萬萬沒想到，只有他自己沒帶兵。別人怎麼能按你的想法出牌呢？楚王帶兵抓住了毫無防禦能力的宋襄公，掉頭去打宋國。

這可要了親命了，自己的國君在人家手裡捏著，宋國軍隊怎麼打？還好目夷是個聰明人，他一看宋襄公被抓，就悄悄溜回國去了。目夷在國民的擁戴下自立為君，組織抵抗楚軍的侵略。

目夷很有軍事才華，楚軍無法取勝，只好撤軍了。楚王看到目夷自立為君，宋襄公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又把他給放了。宋襄公聽說目夷當了國君，不敢回國，就想去別的國家避難。公子目夷聽說了，趕快來迎接宋襄公回國，並且告訴他，自立為君只是權宜之計，為了避免楚軍手裡有人質宋軍無法戰鬥。現在戰爭結束了，目夷將國君的位置還給了弟弟宋襄公。

宋襄公這次正所謂偷雞不成蝕把米，打不著狐狸惹了一身臊，回到家裡是越想越氣。

第二年鄭國又開始跟楚國膩膩歪歪了，宋襄公決定教訓一下鄭國。

楚王一看，小樣，敢打我小弟？再次率兵來攻打宋國，兩軍相會於泓這個地方，歷史上著名的泓水之戰開打了。

其實這場戰爭，宋軍以逸待勞，又有泓水的阻隔，還是有很大勝算的。楚軍正在渡泓水的時候，宋軍已經在對岸嚴陣以待了。目夷說：「敵眾我寡，趁敵人沒全渡過河，正好打他個措手不及！」

宋襄公眼睛一瞪：「想啥呢！這是我們貴族做的事嗎！」

於是宋軍眼睜睜看著楚軍渡過河，目夷快氣死了，躲在旁邊念了三百遍「Inner peace」。

楚軍過河了，目夷好容易平靜下來，又來建議：「趁他們剛過河，還沒有列成陣勢，咱打他個措手……」

宋襄公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哥哥你怎麼跟那些野蠻人一樣！」

鬱悶的目夷躲到旁邊念了六百遍「Inner peace」。

等到楚軍列好陣勢猛攻過來，宋軍一下就被打垮了，宋襄公屁股上中了一箭，落荒而逃。

宋國老百姓這個鬱悶啊，紛紛責怪宋襄公失去了戰機，導致失敗。宋襄公還振振有詞：「我雖然是滅亡之國的後代（指宋是商的後代），可也不能攻擊沒有展開陣勢的敵人啊！」

目夷快氣死了，給弟弟上了一堂軍事課，還說你想當君子可以，要麼不要跟人家打，要麼直接投降得了，還打什麼打！（這堂精彩的軍事課在《左傳》里記載得很詳細，等小朋友長大了可以去看一看）。

一敗塗地的宋襄公恨死了楚王，又沒能力報仇。正好這時候，逃亡的晉國公子姬重耳路過宋國，宋襄公想借晉國之力復仇，忍著病痛接待了這位未來的霸主、楚國的剋星，姬重耳非常感激他（數年之後，晉文公重耳在城濮之戰中大敗楚軍）。可惜宋襄公看不到晉文公打敗楚國的那一天了，他屁股傷發作，含恨去世了。

宋襄公子茲甫的一生充滿了杯具。他是那個時代少有的具有貴族精神的人，卻不幸遇到了楚王這樣的野蠻人。他想做好一個貴族，卻把仁慈用在敵人身上，反倒把殘暴用在了弱小者身上，他是一個精神扭曲的貴族。

歷史上對宋襄公的評價說什麼的都有。司馬遷在《史記》中極盡讚美，他認為宋襄公在禮儀缺失的年代，堅持自己的道德原則，是真君子，所以司馬遷把他列入「春秋五霸」之中。蘇東坡則寫了一篇《宋襄公論》，認為宋襄公不過是欺世盜名之徒，特別是他濫殺無辜（殺鄫國國君），不接受目夷的正確主張，根本就是假仁假義。毛澤東主席更是在著名的《論持久戰》中講到：「我們不是宋襄公,不要那種蠢豬式的仁義道德。

我的想法，宋襄公對於貴族精神的堅持起碼是對的，但他用錯了地方。跟鄰居，特別是弱小的鄰居打交道，應該體現貴族精神（這一點齊桓公做得很好，他從來都是幫助別人不求回報），而宋襄公卻表現得非常殘暴。跟敵人他卻處處不忘「仁義」，顯然是把仁義用錯了地方。所以說他不是個真正的貴族，是個扭曲的貴族而已。這種性格也造成了他人生的種種杯具。

那怎樣做一個真正的貴族呢？我想到了一位偉大的人物，就是著名的陽明先生—王守仁。想了解他的故事的話可以參閱《明朝那些事兒》這本書，因為我也是從這本書中了解他的故事的。

所以我們平時對周圍的人應該要表現出貴族的精神，比如遵守規則、關愛他人等等。但是遇到壞人壞事，一定要機智靈活地處理，不要拘泥於種種約束，以保護自己為最大目標。這才是真正的貴族精神。你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