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人性之辯 盡心之說
孟子的教學活動不僅在子思書院里進行,也在社會上進行。社會上的許多人跑來向孟子請教知識,探討學問,孟子均熱情接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因利渠畔的許多家庭、鄰里糾紛,都願找孟子去解決,孟子欲明斷是非,便苦口婆心地向雙方講許多道理,令其心悅誠服。大約因崇拜之故吧,不少人有了疑難問題,或碰到了撓頭的事情,便來向孟子討教。每當這時,孟子不僅耐心地向來人指出該怎麼辦,而且還不厭其煩地講解這樣辦的理由和根據。這樣一來,孟子不僅是子思書院里的老師,而且成了全社會的夫子。
離子思書院十多里處有一個程楊庄,該庄有一叫程廣助的農民,他七歲的男孩向明,隨小朋友們捕蟬未歸,撒下人馬找了半天,蹤影未見,孩子的母親哭得淚人一般,便來請教孟子有無找到的希望。孟子詢問了有關情況,當他得知向明不痴不呆,知道自己所住的村莊名和父親的姓名時,坦然的微微一笑說:「不必著急和上火,不出三天,准有人將孩子送到你家中。」
程廣助夫婦說了幾句客情話,將信將疑地離去了。
第二天亥時左右,孟子冷水浴後正欲上床就寢,忽有人敲門,來者正是程廣助。他手提禮品,滿面春風地告訴孟子,果然黃昏時有人攜手將他們的向明送了回來。孟子婉言謝絕了禮品,二人推讓了半天,程廣助才千恩萬謝,告辭而去。
消息很快地在子思書院和因利渠畔傳開了,有人疑心孟子是神而不是人,有人打老遠的地方跑來看孟子的長相是否有異於常人。弟子們紛紛來問:「夫子何以知其必有人送子到家呢?」
孟子回答說:「人性皆善,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
「何謂人之善性?」公都子問。
孟子說:「人性皆善,指的是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人人皆有這四心善性,發現一流浪孩子找不著家,尋不著父母,必像孩子的父母一樣心急火燎,豈能不將其送回家去!」
「如此說來,善性即四心,對吧?」屋廬子問。
孟子微頷其首說:「正是,亦即所謂之四端也。」
「何謂四端呢?」屋廬子追問。
孟子解釋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四端也,猶其有四肢也。」
陳臻問:「請問夫子,四端從何而來?是與人俱生的,還是後天習染而成的呢?」
孟子回答道:「仁義禮智乃先天所固有,非後天習染而成。」
高齊問:「夫子說人性皆善,有何依據嗎?」
孟子問:「譬如我等突然發現有一嬰兒啼哭著爬至井邊,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大家會置若罔聞,袖手旁觀嗎?」
「不,跑上前去將嬰兒抱離井口。」同學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孟子繼續問:「嬰兒與我等非親非故,為何要救其脫離險境呢?是其父母富貴,欲與之攀結交情嗎?是為了在鄉鄰朋友中博取榮譽嗎?還是厭惡那孩子的哭聲呢?……」孟子這樣問著,用目光掃視著一張張親切的臉,見弟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彷彿心中在說著同一句話:都不是。他見大家默不作聲,說道:「這便是惻隱之心。由此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
就在孟子給眾弟子講解人性皆善的第五天,因利渠畔上演了一出駭人聽聞的悲劇。有一財主與兒媳私通,被妻子發現,兒媳無臉面見世人,懸樑自盡。財主因妻子毀壞了他的一朵鮮花,一怒之下將妻子殺死。兒子在縣衙為小吏,聞訊趕回家中,見其父殺妻奸媳,滅絕人倫,便挺劍上前,刺於父親心窩,其父血流如注而亡。小吏見家破人亡,自己又忤逆殺父,犯了死罪,索性揮劍自裁。一連數日,這件事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孟門的弟子們則對老師人性皆善的學說發生了懷疑。孟子就這件事對弟子們做了進一步的講解。他說:「誠然,這財主一家三口,均系不仁不義之徒,禽獸不如之輩,然而這並非其天生的資質,而是捨棄了修養,不能自律,喪失善性的表現。齊都臨淄南郊有一座牛山,牛山之木曾是繁茂得遮天蔽日的,因其郊於都城,構築宮殿,興建民宅,營造作坊,無不到山上采樹伐木,久而久之,牛山之木豈能茂繁依舊!當然,砍伐之後,因有陽光照射,雨露滋潤,又有新枝嫩芽長成,可惜放牧者熙來攘往,絡繹不絕;牛遍山,羊滿坡,人踏獸啃,故變成了濯濯童山。人見其濯濯禿禿,以為未嘗生長過樹木,這豈是山之本性?在某些人身上,如這財主的一家四口,難道就從無仁義之心嗎?其所以失其善性良心,亦猶斧斤之對於樹木,旦旦而伐之,還能夠再蔥蘢茂密嗎?世間萬物,得到滋養,便能生長;失去滋養,即使原來生機勃勃,亦會漸漸枯萎、消亡。」
在這些一般性的討論和詢問中,萬章素來很少發言,他像一頭牛,只要來到草地,便低著頭,伸出長舌,拚命地將各種各樣的草都食於口中,裝入胃內,幾乎是多多益善,待離開草地之後,或卧,或立,乜斜著雙眼,慢慢地反芻回嚼,消化吸收,待百思不得其解時,再去請教老師,所以萬章所提的問題,每每都較深刻,有分量。人性,是孟子教授的新內容,是同學們過去不曾接觸過的新問題,且很抽象,難以理解,課堂上便七言八語地議論紛紛,學生的提問常常打斷老師的講解。萬章則默默地聽著,記著,思考著,課後翻閱有關書籍。通過翻閱對比,萬章發現,孟夫子所講與古人不同。古書上講的,與生俱有的是人的自然本性,即人的自然生理需求和感官慾望,如飲食男女,耳目口腹之慾等,而孟夫子講的則是社會上的道德倫常關係,強調社會群體關係中的自我與他我的相互制約、相互作用,注重心靈的自我完善與自我調節。怎樣看待這兩者的不同呢?萬章帶著這個問題去請教孟子。
聽了萬章的提問,孟子很感欣慰和甜蜜。是呀,這種美的享受,只有當教師的才有福分獲得。孟子津津樂道地回答了萬章提出的問題,他說,所謂人性,指的是人的生物性與社會性兩個方面。生物性即人的自然本質,如口之於味,耳之於聲,目之於色,腹之於飲食,四肢之於安佚,男女之於性慾匹配等;社會性亦即人的社會本質,如仁、義、禮、智四德。自然性也好,社會性也罷,都是與生俱來,先天所固有的。人的自然性可稱作小體,社會性可稱作大體。動物只有小體,而無大體,即動物只有耳目口腹之慾,而無仁義禮智四德,這便是人與動物的根本區剛。
「四德與四端的關係怎樣?」萬章問。
孟子回答道:「四端即四心,亦即人之善性。心之官職在思考,此乃人之所獨具,動物則無能思之心。人之善性,用心思考則得之,不用心思考則失之,喪失善性者,則無異於禽獸也。反之,肯用心思考,能加強。自身修養者,便可將四端擴張成四德。求滿足大體之需者為君子,求滿足小體之欲者為小人。」
「大體與小體的關係又是如何呢?」
「人對於身體之每一部分,均愛護,都保養,哪怕是一尺一寸之肌膚。考察其護養得如何,標準只有一個,即視其注重身體的哪一部分。如前所述,人之所以不同於動物,便是人除小體之外還有大體,切不可以小害大,以賤害貴。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君子。今有一園藝師,舍梧桐楸樹而不栽,卻在精心培植荊棘,此必為賤園藝師。養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者,人必嗤之;只講究飲食而不培養四德者,人必賤之,因其養小以失大也,如此一來,則人無異於禽獸。但小體亦並非無關緊要,無口腹之慾則無七尺之軀,軀體不存,則何言仁義禮智四德?結論是:人之生物性受其社會性制約,生物性只有服務於社會性,口腹之慾方有意義,否則,人則必將退化為動物,後果不堪設想!……」
「仁義禮智四德間的關係如何呢?」
「仁乃安宅,系安身立命之所,為四德之根本;義系行仁之要路,仁之外向表現,是仁的實踐;禮為行仁之準則,居仁行義以禮為準,不可缺禮,亦不可越禮;智則於紛雜的社會實踐中明辨是非,判斷何為仁義,執著追求,鍥而不捨。」
除了隆重的演講,孟子一般習慣於講短話,辦實事,今天可謂是長篇大論了。他似乎有些口乾舌燥,呷了口茶,站起身來在室內踱步,眉宇緊鎖,看得出,他正在苦苦地思索著如何將這些抽象的道理講得更加深入淺出。突然,他眉心舒展,額頭光亮,雙目炯炯,興奮地說道:「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倘二者不可同時得到,取熊掌而舍魚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倘二者不能同時得到,捨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且偷生之事。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禍患有所不避。倘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可用也?倘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避患者,何不可為也?然而,有些人由此而行可以獲生,卻不肯為;由此而行可以避患,卻不去干,由此觀之,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失罷了。一筐飯,一碗湯,得之則生,不得則死,呼喝著與人,過路之飢者不受;以腳踏過再與人,乞丐不屑取也。然而有人於萬鍾俸祿面前,不問合禮義否而受之。萬鍾之俸對我何益?為著住宅之華麗,妻妾之侍奉和我所結交之貧者感戴我嗎?過去寧死不受,今為住宅之華麗而受之;過去寧死不受,今為妻妾之俸而受之;過去寧死不受,今為所識之貧者感戴而受之,這叫做喪失其本性。」
孟子慷慨陳辭,激情奔放,像大河東去奔騰的浪濤。他右手揮舞,不斷地在室內走來走去,像在表明自己的心跡,似在與人辯理。萬章是孟子的得意高足,常跟老師單獨相處,但孟子今天的舉止言行,卻是他以往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他從老師昂首挺立的形象,想到了巋然不動的泰山。他從老師那寬闊明亮的前額,想到了無邊無垠的海洋,那浩淼澎湃的滔天巨瀾,正是老師博大胸襟中的知識和學問。他從老師那犀利的目光,想到了漫漫長夜中的一盞明燈,照亮了前進的道路。他為自己能得到這樣一位老師的教誨而驕傲和自豪,他為自己的幸運而幸福。
不久,因利渠畔發生了一件有口皆碑的事情。張仁舉黃昏趕路,忽聞林中有少女的呼救聲,循聲趕去,見一歹徒渾身赤裸裸的一絲不掛,手持明晃晃的匕首,雙目射出了兩道凶光,正向那縮著一團、顫若篩糠的少女逼去。他高喝一聲:「好一個歹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此不義之舉!」同時甩掉了包裹,撲向了歹徒,摟住他的腰:「姑娘,快跑!……」
姑娘是逃跑了,免遭一場浩劫。張義舉乃一介文弱書生,怎能斗得過手持利刃的歹徒,被活活殺死在黑松林里。
孟子抓住這一活生生的教材,對弟子們進行了「捨生取義」的教育。
恰在這時,告子來鄒訪問,會見了孟子。這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兼治儒墨之道,雲遊天下。他身材魁偉,耳不聾,眼不花,腰不彎,精神矍鑠,舉止文雅,頗有學者之風。孟子對他很是恭敬與尊重,設宴款待,陪其游嶧山,觀泗水,與之探討學問。二人畢竟是道不同,故交談中時常爭辯,爭辯得最激烈的便是人性問題。
一次,告子說:「人性猶如杞柳,義理猶如杯盤;將人性納於仁義,猶如以杞柳製成杯盤。」
孟子反問道:「子順杞柳之性製成杯盤,抑或毀傷杞柳之性製成杯盤呢?如毀傷杞柳之性製成杯盤,則亦毀傷人之本性後納於仁義嗎?」
「這個?……」告子無言以對。
孟子嚴厲地指出:「率天下之人而損害仁義者,必子之學說!」
沉默了半晌,告子又找出了新的論據,說道:「人性好比湍急之流,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所謂善與不善,猶水之無東流與西流之定向。」
孟子反駁說:「水誠然無東流西流之定向,難道亦無上流下流之定向嗎?人性之善,猶水之就下。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當然,拍水而使之跳起,可高過顙額;戽水使之倒流,可引上高山。這豈是水之本性?形勢使其如此。人之為不善,本性之改變亦系如此。」
告子被孟子駁斥得亂了方寸,言不由衷地說道:「天生的資質:謂之性。」
這個論題也許並無錯誤,問題是告子有什麼必要又回過頭來給「性」下定義呢?孟子順勢問下去。「天生的資質謂之性,猶物之白色便稱作白嗎?」
告子點頭稱是。孟子接著反問:「白羽毛之白,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嗎?」
「正是如此。」告子回答得有氣無力。
孟子單刀直入,一語破的:「那麼,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嗎?」
「……」告子語塞,羞愧得面紅耳赤。告子畢竟是個老謀深算的學者,雖說一時難堪,但靈機一動,轉換了論題,從另一個角度與孟子辯論。他說:「飲食男女,乃人之本性。仁系內在之物,非外也;義系外在之物,非內也。」
「何謂仁內義外?」孟子問。
告子解釋說:「因其年長,故我敬之,恭敬之心,非我所固我;猶雪是白色,故稱其為白雪,此乃外物之白在我心中的反映。故曰義為外在之物。」
「白馬之白與白雪之白,或許並無不同,但憐憫老馬之心與恭敬老人之情,亦無不同嗎?子之所謂義,是在於老者,還是在於恭敬老者本身呢?」
「是吾弟,則愛之,是秦人之弟,則不愛也,此乃因我之關係而這樣做,故曰仁為內在之物。恭敬楚之老者,亦恭敬吾之老者,此乃因外在老者的關係而這樣做,故曰義為外在之物。」
「嗜秦人之燒肉無異於嗜己之燒肉,萬物無不如此,那麼嗜燒肉亦系外在之物嗎?如此一來,豈不與飲食為人之本性的論點相矛盾嗎?」
……
二人據理力辯,互不相讓,正當激烈得刀來劍往的時候,公都子闖了進來。這也是個舌辯之士,在仁性的問題上,他不同意老師的觀點。「當仁不讓於師」,公都子當著遠方來客的面,也參與了辯論。告子對公都子及其觀點早有耳聞,因此,公都子的突然到來,對他來說,無異於援兵從天而降,立時精神振奮,不再兜圈子,放棄了那未有結論的「仁內義外」的論題,直截了當地重提人性問題。他說;「人性無善無不善,即人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故聖君文武之世,民則趨向善良,暴君幽厲之世,民則趨向橫暴。」
公都子說:「有性善,有性不善,故以堯這樣的聖人為君,卻有象①這樣的刁民,以瞽瞍②為父而有舜;以紂為侄,且為君,卻有微子啟③、王子比干④。倘說人性本善,這該如何解釋呢?」
為了說服告子和公都子,孟子再次重複他那四心四德說:「從天生資質看,人無不善,這便是我之所謂性善論。至於諸多人不向善而為惡,不能歸罪其資質。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君子探求擴張四心,即獲仁義禮智四德。小人放縱,喪失四心,則為害於天下。《詩》雲;『天生眾民,萬物必有其規律,民把握住這些規律,喜愛優良的品質。』孔子曰:『為此詩者,懂其道也,有事物則必有規律,百姓把握了這些不變的規律,故喜愛優良的品德。』」
……
告子在子思書院住了數日,每日與孟子爭辯,但終無結論。是呀,許多學術觀點,需幾代人的努力,為之奮鬥犧牲,方能推動其前進一步。無結論不怕,但問題他們是提出來了,讓後人接著去爭辯吧,爭辯的本身,便是在推動事業,推動歷史前進。
距子思書院三里路有一趙家莊,莊子里住著一位雙目失明的老漢名喚趙修德。這趙修德的命運真比黃連苦十分,自幼父母雙亡,一生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童年時乞討為生,成年後賣苦力糊口,如今老了,兩眼雙瞎,衣食無著,行動不便,這日子可怎麼過呀!樂正克、萬章獲悉這一情況後,就到趙大爺家裡走訪。時值盛夏,天氣炎熱,一進趙修德的柴門便臭氣熏天,令人不敢呼氣喘氣。院內蒿草沒人,蛇蟲蜿蜒,野兔亂竄,荒涼破敗的景象,讓人不敢前進。步入正間門,那味,那臟,那亂,驢欄豬圈一般,綠頭蒼蠅嗡嗡亂飛,碰頭撞臉。土灶台上有一隻鍋肚色的破筐子,裡邊盛有幾個菜窩窩,也許是哪個好心的鄰里送來的。筐子上聚滿了蒼蠅,驅走蒼蠅,俯首看看,上邊有蛆蟲在蠕動,這樣的飯可怎麼入口下咽呀!趙老漢蜷曲在東間的土炕上,他已經病得不能自理了,窗台上有一陶罐,裡邊盛的是老漢吐的痰。口渴欲喝水,但無人舀,自己又下不了炕,渴得輕,忍一忍;渴得重,忍無可忍的時候,只好喝那陶罐里的痰液,就這樣吐了喝,喝了吐,維持那苟延殘喘的生命。大小便多在炕上,自不必說……
走訪歸來,樂正克與萬章找幾個志趣相同的同學合計了一下,決定輪流去照顧趙大爺的生活。大家各自壓縮生活開資,節約花銷,把節省下來的錢聚集到一起,解決趙老漢的衣食和治病的費用;同時到社會上去募集,請賢達之輩捐贈一部分。青年人有的是力氣,這取之不盡的力氣,在善性的揮舞下能描繪出最美麗的圖畫,創作出最動人的詩篇;這用之不竭的力氣,在善性的驅使下,能創造驚天動地的偉業。他們為趙大爺院中剷除了蒿草,室內打掃了衛生,身上洗得乾乾淨淨。他們挑水、做飯、端茶、喂飲食,攙扶著到廁所……凡趙大爺生活之所需,他們無所不為。這一切都是瞞著孟子和同學們進行的,但隱瞞豈能長久,很快的孟子便知道了,並親自到趙修德家去察訪過。這是對同學們進行性善教育的好教材,孟子自然不會放過。他大張旗鼓地進行了表彰之後,說道:「人皆有不忍心干之事,擴充其為所忍心干,則為仁;人皆有所不肯為之事,擴充其至所肯為,則為義。換言之,人能將其不忍害人之心擴而充之,仁則用之不盡,能夠將其不肯挖洞跳牆為惡之心擴而充之,義則用之不盡;能夠言行均不受人輕賤,所到之處,則無不合義了。何謂穿洞越牆之舉呢?士未可言而言,是以言語誘之以便自己取利;可以言而不言,是以沉默誘之以便自己取利,這些均屬穿洞越牆之類。」
不少同學在埋怨自己,同是孟門弟子,樂正克和萬章能去照料趙大爺,自己為什麼就想不到呢?樂正克和萬章博聞強記,通古曉今,自己為什麼就不能呢?他們帶著這個問題去請教孟子,孟子說:「人之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父母,待其長大成人,無不知敬其兄長。親愛其父母,仁也;尊敬其兄長,義也。樂正克與萬章等能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正是推廣擴充善性仁義之結果。」
孟子說的並非全都正確,樂正克與萬章,哪裡是什麼不學而能,不慮而知!恰恰相反,他們倒是比別人學得更多、更刻苦;比別人更善於用腦,考慮問題更深刻、更全面、更周到。
曹嵩原是個很有作為的青年,他聰明絕頂,機智過人,博覽群書,出口成章,才華蜚聲遠近,且儀錶堂堂,是方圓數十里令人注目的美男子。可惜環境對他的成長不利,近來在向著墮落的深淵滑去,社會上的有識之士,無不為之惋惜。
曹嵩之父曹(yǎn),為魯國鎮守邊陲的將軍,其人雖行伍出身,但卻為官正直清廉,任上不帶眷屬。曹嵩為嫡妻蔣氏所生,也是曹嵩命毒,母親生他時難產身亡。蔣氏去世後,曹立誓不娶,後經人苦勸,先續弦一大家閨秀,又納一煙花女子為妾。也是曹糊塗,將兩個如花似玉似的妻妾久拋鄉里,天長日久難免招惹是非和麻煩。特別是那煙花女子,蜂鑽蝶采慣了的,哪裡能甘受這空房的寂寞,對那比他尚大一歲的美男子嵩兒,怎能不貓兒瞅魚似的垂涎三尺。縱然曹嵩是鋼鑄鐵打的漢子,也難經錦光花美的炫耀,粉香脂凝的熏染,情真意切的慰貼,淫言盪語的撩撥。曹嵩畢竟是七尺熱血男兒,骨肉之軀,不是個石頭蛋子,終於入港靠岸了……事過之後,他後悔,他羞愧,他懼怕,他痛苦,幾次想自殺,了卻此生,但卻沒有這個勇氣,於是愈陷愈深,不能自拔。曹回家探親,發現嵩兒意志消沉,精神頹靡,體質下降,整日酗酒打牌,不思進取,批評教誨,均無濟於事。他自然不會了解事情的真相,掌握兒子墮落的原因,隔靴搔癢,哪裡會有什麼效果。他訪得孟子為賢人,便帶領兒子來拜訪,希冀通過孟子的教誨,挽救他這不爭氣的兒子。孟子先將曹嵩暫留於書院,然後微服司訪曹嵩的村莊,歸來後毫不隱晦地將癥結全盤托出。曹嵩聞聽,抱頭大哭,痛不欲生。孟子並不作過多的批評責難,而是因勢利導,循循善誘,鼓勵他加強修養,把喪失的善性尋回來。孟子說:「……以大麥為喻,播種而耪之,倘其土地相同,播種時節相仿,便會蓬勃生長,夏至時成熟。雖有不同,則是因土地肥瘠、雨露多少、人工勤惰不同。故凡同類者,無不大體相似,何獨至於人類便懷疑了呢?聖人乃我之同類者。故龍子曰:『不看足而編草鞋,我知其不會編成草筐。』草鞋之相近,是因天下之足大致相同。口之於味,有同嗜也,易牙早就摸准了這一嗜好。倘口之於味,人各不同,且猶犬馬之與人類一樣本質不同,那麼,天下之人何以皆追求易牙之口味呢?一提到味,天下皆期盼有似易牙,足見天下人的味覺相似。耳朵亦是如此,一提到聲音,天下皆希冀有似師曠,足見天下人之聽覺相似。眼睛亦如此,一講到子都,天下人無不贊其美麗。不以子都為美,乃有眼無珠者。由此可見,口之於味也,有同嗜;耳之於聲也,有同聽;日之於色也,有同美。談到心,何獨就無相似之處呢?心之相同之處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早就懂得了人們內心相同之理義,故理義之悅我心,猶美味之悅我口也。」
孟子將曹嵩留在身邊,每日苦口婆心地諄諄教導,且使其廣泛接觸孟門弟子,耳濡目染,兩月之後,曹嵩的心態、意趣、思想境界發生了根本的變化,質的飛躍——失去的善性又找回來了。
孟子將曹將軍請來書院,向他報告了曹嵩的轉變情況,並建議他將兒子帶走,改變生活環境。孟子說:「舜之居深山時,在家與木石同居,出門惟見鹿豕,無異于山中之野人。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便採用推行之,其力猶決堤之江河,勢不可擋。將軍把公子帶在身邊,每日進善言,觀善行,前程將不可限量!」
曹將軍在書院里住了一夜,與孟子傾膝傾腸,千恩萬謝。
從此,孟子辦學,又多了一個資金來源。
第二天一早,孟子送曹父子登程,彼此難分難捨。送君千里,總有一別,孟子駐足,目送曹氏父子離去。突然,曹嵩折身返回,一頭撲于思師的懷抱,淚如瀑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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