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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經為教與儒學的形成

  4.章句之調整

  《左傳·文公十三年》:「子家賦《載馳》之四章。」杜預《集解》:「《載馳》,《詩·鄘風》。四章以下義取小國有急,欲引大國以救助。」孔穎達《正義》:「其四章曰:『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懷,亦各有行。許人尤之,眾稺且狂。』其五章曰:『我行其野,芃芃其麥。控於大邦,誰因誰極?大夫君子,無我有尤。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此義取小國有急,控告大國。文在五章,而《傳》言四章,故云四章以下言其並賦五章。」說不足取。《毛詩·鄘風·載馳》:「《載馳》五章,一章六句,二章章四句,一章六句,一章八句。」孔穎達《正義》:「《左傳》曰:許穆夫人賦《載馳》也。此實五章,故《左傳》叔孫豹、鄭子家賦《載馳》之四章,四猶未卒,明其五也。然彼賦《載馳》義取控於大國,今『控於大邦』乃在卒章。言賦四章者,杜預雲並賦四章以下,賦詩雖意有所主,欲為首引之勢,並上章而賦之也。《左傳》服虔《注》:『《載馳》五章屬《鄘風》,許夫人閔衛滅、戴公失國,欲馳驅而唁之,故作以自痛國小力不能救。在禮,婦人父母既沒,不得寧兄弟,於是詩人不嘉,故賦二章,以喻思不遠也。許人尤之,遂賦三章。以卒章非許人不聽,遂賦四章,言我遂往,無我有尤也。』……服虔以《傳》之所謂四章也,因以差次章數以當之。首章論歸唁之事,表其所思之意。下四章為許人所尤而作之,置首章於外,以下別數為四章也。言許大夫不嘉,故賦二章,謂除首章而更有二章,即此二章、三章是也。凡《詩》之作,首尾接連,未有除去首章更為次第者也。服氏此言無所按據。」申杜抑服。劉文淇《春秋左氏傳舊註疏證》:「服氏章次蓋據《三家詩》,本作《載馳》四章,屬《鄘風》。故為此辭。後人見《毛詩》五章,故改為五,謂服氏除去首章,殊失服意。」以服說本《三家詩》,本為四章。如此,則服說前雲「《載馳》五章」,後言「遂賦四章,言我遂往,無我有尤也」,彼此矛盾。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以為「五」乃「四」字之訛,然也並非不存在後言之「四章」乃「五」字之訛的可能。古之稱《詩》,末章俱言卒章,《詩論》:「《大田》之卒章。」知《左傳》凡「卒章」之稱俱為原筆。若《載馳》本止四章,則《傳》稱卒章不得言「四章」,是其原本五章可明。如依杜說連賦四章及卒章,例也不符。《左傳·襄公二十年》:「賦《常棣》之七章以卒。」王引之《經義述聞》:「以猶與也。言賦《常棣》之七章與卒章也。卒下無章字,蒙上而省。」知古人於每章俱分別言之,不兼該。故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仍守五章之分,以「一章六句,一章八句,一章六句,二章章四句」。此分章合於《左傳》所稱,卻未必《三家詩》之章次,或為古《詩》之分章,則「控於大邦」為四章。《左傳·襄公十九年》:「穆叔見叔向,賦《載馳》之四章。」杜預《集解》:「四章曰:『控於大邦,誰因誰極?』」與文公十三年注不一,是杜氏或見古本分章,故兩存之。而古本與今之不同,或為孔子正定。

  至四始之定,太史公以為古本如此。《詩》之四始,古有兩說。《毛詩大序》:「是謂四始,《詩》之至也。」鄭玄《箋》:「始者,王道興衰之所由。」孔穎達《正義》:「四始者,鄭答張逸云:《風》也,《小雅》也,《大雅》也,《頌》也,此四者人君行之則為興,廢之則為衰。然則此四者是人君興廢之始,故云之四始也。」此亦所謂四詩。古《詩》已分就四詩,即《邦風》《小雅》《大雅》及《頌》,孔子從之,未作調整,而其所做工作則為調整四詩各篇次序。事實上,孔子之前,先賢於古本已有必要的校訂,正考父校《商頌》十二篇,以《那》為首,可明這些工作已包括釐清各詩次序,定出四詩中的啟首之詩。至太史公作《孔子世家》,以「故曰」以下明出四始,實乃承古之說,非謂孔子所正四始矣。

  古《詩》四始可稽饗燕諸禮用樂以作比較。《左傳·襄公四年》云:

  穆叔如晉,報知武子之聘也。晉侯享之,金奏《肆夏》之三,不拜。工歌《文王》之三,又不拜。歌《鹿鳴》之三,三拜。韓獻子使行人子員問之,曰:「子以君命辱於敝邑,先君之禮,藉之以樂,以辱吾子。吾子舍其大,而重拜其細。敢問何禮也?」對曰:「三夏,天子所以享元侯也,使臣弗敢與聞。《文王》,兩君相見之樂也,使臣不敢及。《鹿鳴》,君所以嘉寡君也,敢不拜嘉?《四牡》,君所以勞使臣也,敢不重拜?《皇皇者華》,君教使臣曰:『必咨於周。』臣聞之:『訪問於善為咨,咨親為詢,咨禮為度,咨事為諏,咨難為謀。』臣獲五善,敢不重拜?」

  又《國語·魯語下》云:

  叔孫穆子聘於晉,晉悼公饗之,樂及《鹿鳴》之三,而後拜樂三。……夫先樂金奏《肆夏》《樊遏》《渠》,天子所以饗元侯也。夫歌《文王》《大明》《綿》,則兩君相見之樂也。皆昭令德以合好也,皆非使臣之所敢聞也。臣以為肄業及之,故不敢拜。令伶簫詠歌及《鹿鳴》之三,君之所以貺使臣,臣敢不拜貺。夫《鹿鳴》,君之所以嘉先君之好也,敢不拜嘉。《四牡》,君之所以章使臣之勤也,敢不拜章。《皇皇者華》,君教使臣曰「每懷靡及」,諏、謀、度、詢,必咨於周,敢不拜教。臣聞之曰:「懷和為每懷,咨才為諏,咨事為謀,咨義為度,咨親為詢,忠信為周。」君貺使臣以大禮,重之以六德,敢不重拜。

  此歌《文王》之三即《文王》《大明》《綿》,《鹿鳴》之三即《鹿鳴》《四牡》《皇皇者華》,顯然都是《大雅》《小雅》之首三詩。知《小雅》以《鹿鳴》始,《大雅》以《文王》始,古本如此。而相對之《肆夏》之三雖言金奏不言歌,先儒則也以為《詩》。《周禮·春官·鍾師》:「鍾師掌金奏。凡樂事,以鐘鼓奏《九夏》:《王夏》《肆夏》《昭夏》《納夏》《章夏》《齊夏》《族夏》《祴夏》《驁夏》。」鄭玄《注》引杜子春云:「《肆夏》,詩也。……《肆夏》與《文王》《鹿鳴》俱稱三,謂之三章也。以此知《肆夏》詩也。」又引呂叔玉云:「《肆夏》《繁遏》《渠》皆《周頌》也。《肆夏》,《時邁》也。《繁遏》,《執傹》也。《渠》,《思文》。肆,遂也。夏,大也。言遂於大位,謂王位也,故《時邁》曰:『肆於時夏,允王保之。』繁,多也。遏,止也。言福祿止於周之多也,故《執傹》曰:『降福穰穰,降福簡簡,福祿來反。』渠,大也,言以后稷配天王道之大也,故《思文》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故《國語》謂之曰:『皆昭令德以合好也。』」鄭玄曰:「以《文王》《鹿鳴》言之,則《九夏》皆詩篇名,《頌》之族類也。此歌之大者,載在樂章,樂崩亦從而亡,是以《頌》不能具。」即以《肆夏》為《詩》,或直以為《頌》詩。孫希旦《禮記集解》:「《周禮》之《九夏》,《儀禮》之笙《詩》,劉原父謂皆有聲而無辭,朱子以為笙《詩》蓋如《投壺》『魯鼓』『薛鼓』之節。蓋以《九夏》、笙《詩》曰『奏』曰『笙』曰『樂』而不曰『歌』,以此決其無辭也。然《大射》《燕禮》『管《新宮》』,《文王世子》雲『下管《象》』,《象》,《周頌·維清》之詩也。《左傳》宋公『賦《新宮》』,則《新宮》亦詩也。此二詩用以管,與《南陔》等六詩用以笙者一也。《新宮》《象》為詩,則《南陔》六篇之曰『笙』曰『樂』者,何害其為詩乎?《南陔》《白華》等名,必取詩辭而名之者也。若但如曲譜,則其曰《南陔》、曰《白華》、曰《華黍》者,何所取以名之?《肆夏》與《采薺》同用,觀《采薺》之名,亦必詩篇也。則《肆夏》亦詩,而《王夏》以下皆當為詩矣。」所論甚是。蓋《南陔》之三與《由庚》之三等多用於禮樂之笙奏而不歌,久之則樂存而辭亡。鄭玄《詩·小雅譜》:「其用於樂,國君以《小雅》,天子以《大雅》,然而饗賓或上取,燕或下就,何者?天子饗元侯,歌《肆夏》,合《文王》;諸侯歌《文王》,合《鹿鳴》。諸侯於鄰國之君,與天子於諸侯同。天子諸侯燕群臣及聘問之賓,皆歌《鹿鳴》,合鄉樂。」是鄭氏以《九夏》為《頌》之類,可奏亦可歌,故《詩譜》以天子饗元侯,升歌《肆夏》。《春秋傳》但言金奏《肆夏》,是徒奏其樂也。

  《禮記·仲尼燕居》引孔子論饗禮云:「禮猶有九焉,大饗有四焉。……兩君相見,揖讓而入門,入門而懸興,揖讓而升堂,升堂而樂闋,下管《象》。《武》《夏》籥序興,陳其薦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如此而後,君子知仁焉。行中規,還中矩,和、鸞中《采齊》,客出以《雍》,徹以《振羽》,是故君子無物而不在禮矣。入門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廟》,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是故古之君子,不必親相與言也,以禮樂相示而已。」孫希旦《集解》:「大饗,謂諸侯相饗也。大饗有四者,金作示情,一也。升歌《清廟》示德,二也。下管《象》示事,三也。《武》《夏》籥序興,四也。」准此則古饗禮用樂,天子饗諸侯及兩君相饗,皆升歌《頌》。然鄭玄以升歌《肆夏》,則與文獻金奏《肆夏》納賓,而升歌《頌》之《清廟》不同。孫詒讓《周禮正義》引江永云:「樂有金奏,有升歌,《儀禮》及《仲尼燕居》《左傳》《國語》所載甚分明。升歌為詩,金奏以鐘鼓奏《九夏》,有篇名而無辭,即有辭亦不載於《頌》。金奏主器聲,升歌主人聲也。鄭《詩譜》言『天子享元侯,升歌《肆夏》。』是升歌與金奏混合為一,誤矣。《仲尼燕居》云:『入門而金作。』是奏《肆夏》也。升歌則用《清廟》。《文王世子》養老亦歌《清廟》,何嘗升歌《肆夏》乎?」《儀禮·燕禮》:「若以樂納賓,則賓及庭,奏《肆夏》。賓拜酒,主人答拜而樂闋。」皆賓入門即奏《肆夏》。入門,金奏《肆夏》以納賓,取金聲之和以示其情之和,是饗禮之始。

  《禮記·郊特牲》:「賓入大門而奏《肆夏》,示易以敬也,卒爵而樂闋。孔子屢嘆之。奠酬而工升歌,發德也。」孫希旦《集解》:「工升歌者,升堂上而歌《清廟》之詩也。發德者,《清廟》之詩,所以發明文王之德也。」於金奏《肆夏》之後皆升歌《清廟》。是其禮早於孔子已經完備。《儀禮·燕禮》:「工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笙入,……奏《南陔》《白華》《華黍》。……乃間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歌《南山有台》,笙《由儀》。遂歌鄉樂,《周南》:《關雎》《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蘩》《采    》。大師告於樂正曰:『正歌備。』……升歌《鹿鳴》,下管《新宮》,笙入三成,遂合鄉樂。」鄭玄《注》:「《新宮》,《小雅》逸篇也。鄉樂,《周南》《召南》六篇。」此六篇即《周南》與《召南》之首三詩。是升歌、合樂皆當用四詩之始。而升歌之《清廟》比之合歌《文王》之三、《鹿鳴》之三及鄉樂之《關雎》,其原分別為《頌》《大雅》《小雅》及《風》之始可明。是四詩之始,古本如此,非為孔子正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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