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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違法者先富!

(明嘉靖帝像)

明朝的「平倭史」,幾乎就是一部「徽州史」:《明史·日本傳》中的「嘉靖倭亂」,一半的記錄是徽州人汪直。「倭寇」中混得有頭有面的人,相當一批人跟汪直一樣,也是從徽州走出去的。更值得一提的是,最終平定倭寇的,或者說對明朝「抗倭」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也是徽州人——胡宗憲!

十六世紀出現「嘉靖大倭寇」,確實讓人匪夷所思。千里之遙的日本武士,為何冒著生命危險,航行到中國沿海來搶點生活品?這得從朱元璋說起。

明朝建立後,張士誠、方國珍余部逃亡海上,出於政權安危的考慮,實行了「海禁」,就是不準老百姓做外貿生意,並將禁海令列入《大明律》。不過,這個政策後來執行得並不好,「時禁時開,以禁為主」,畢竟過去了許多年,張士誠、方國珍的那些部下估計也死得差不多了。日本這時已進入「戰國時期」,哪有心思和能力到中國來搗亂,用不著自己嚇唬自己。

禁海令針對的主要是民間,蕃國到明朝「朝貢」還是容許的,但「朝貢」只能在指定的三個地點:浙江、福建和廣東的「市舶司」。「朝貢」幾乎就是個「面子工程」,明廷「厚往薄來」,以高於「貢品」幾倍價值的貨品「賞賚」朝貢國。明成祖把侄兒趕下台,急於得到國際社會的承認,日本國要「進貢」,交通工具不好解決,他很大方地白送了一艘「遠洋貨輪」,所以日本國對來華「朝貢」很積極,雙方也沒鬧出什麼亂子。

一兩百年都沒出亂子,怎麼到嘉靖年間就亂套了呢?主要原因,是日本亂了。

嘉靖元年(1522年)五月,日本的兩個諸侯大內氏與細川氏,都以日本天皇的名義來明朝朝貢。按理誰是真代表團,需要日本方面先確定好。但明朝官方並不在意,因為業務越多,經辦官員的好處也就越多。

大內氏派了宗設謙導,細川氏派了鸞岡瑞佐、宋素卿,一個國家兩個使團,先後到了寧波市舶司。前者後到,後者先到,按規定進港驗貨要以時間為序。但鸞岡瑞佐和宋素卿會來事,懂得中國的官場潛規則,給市舶太監賴恩狠狠地送了一份禮。賴恩也不白拿別人的東西,招待宴會都讓鸞岡瑞佐坐首席。宗設謙導咽不下這口氣,當場殺了鸞岡瑞佐,燒了他的船,把宋素卿從寧波追到紹興。這一路,宗設謙導的人馬壞事也幹了不少,沿途搶掠,殺死大明官兵——這就是嘉靖元年的「爭貢之役」。

爭貢事件震動朝廷,朝廷作出的反應,但不是徹查「外貿部門」的腐敗問題,而是總結出不做生意就不出亂子的經驗教訓。根據夏言的提議,撤銷了浙江市舶司。舉一反三,又撤銷了福建市舶司,「惟存廣東市舶司」。

天底下最來錢的生意,就數外貿。罷市舶司,影響的不僅僅是中日兩國間正常的貿易,而是整個到中國來做外貿生意的。貨物好不容易運到中國,生意卻不準做,這路費也耗不起。洋人沒辦法,就私下把貨物賣給明朝的「個體戶」。明朝的「個體戶」大多本錢小,這種私下交易很多都是賒銷。明朝的商人厚道的也少,賒了別人的貨物,很少記得付貨款,洋人連本錢都撈不回來。

中國「個體戶」的誠信,洋人算是見識了。轉而覺得有權有勢的家族,素質應該高一些。實際上,素質是個最靠不住的東西。權貴們賒了洋人的貨物,壓根兒也沒有給錢的意思。洋人徹底慘了,是官商的回去無法交待,是單幹的恨不得跳海。不能合法「入境」,他們就住在近島,一天又一天地等,伙食費都沒了,甚至要乞討。沒希望,乾脆搶劫——沿海地區的社會治安亂了。

最初,這種沿海治安問題並未嚴重到哪裡去。明朝的東南沿海一帶,除了地方官府,軍事衛所即達四十餘個,軍警幾十萬,外來的生意人跟地方政府、軍方,根本不敢分庭抗禮。但很快形成了「經濟特區」——以許氏兄弟、李光頭為首的幾股勢力較大的海商以及葡萄牙商人,聚集雙嶼港,開闢市鎮。影響日大,日本、馬來、琉球、暹羅等國海商,也趕來貿易。曾訪問過雙嶼港的葡萄牙人平托,在《遠遊記》中稱這裡有「上千所房屋,包括教堂、醫院等;居民3000多人,其中有1200名葡萄牙人」。

貿易固然繁榮,性質卻是非法——走私。海商志在利潤,並不打家劫舍,泉州名宦林希元說:「佛郎機(葡萄牙人)未嘗為盜,且有利於吾民也。」 但這份安寧並未維持多久,雙嶼港私商的貿易繁盛,令朝廷日益無法容忍。終於,一樁血案成為了雙嶼港之戰的導火線——餘姚大族謝氏,賴了走私海商的賬不還,並威脅要報官。海商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便讓「保安」到謝氏莊園打砸了一通。

謝氏血案,觸痛了大明王朝敏感的神經,嘉靖皇帝派遣朱紈前來鎮壓「倭寇」。這位出身進士的海禁派官員,到任後雷厲風行,「革渡船,嚴保甲,搜捕奸民」,於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突襲雙嶼港。海商的「保安」哪是正規軍隊的對手,「賊酋許六、姚大總與大窩主顧良玉、祝良貴、劉奇十四等皆就擒」,海島上的「經濟特區」被打成了一片廢墟。一不做二不休,朱紈將海商追到福建,擒殺中葡海商百餘人。幾次大捷之後,朱紈在奏摺中躊躇滿志地寫道:「全閩海防,千里清肅。」

如果事情真像朱紈所言,戚繼光就沒有成為英雄的機會了。

朱紈軍事打擊的對象,顯然是葡萄牙海商,並沒有「倭寇」的影子。最終的後果,也為他始料不及。

朱絝的這一通打,打翻了相關官員的好處,打斷了沿海豪富的財源,也打掉了沿海居民的生計,朝廷也不認可他擅殺與用兵。群起而攻之,朱紈吃力不討好,一氣之下自殺。從此,朝廷罷巡視大臣不設,朝中朝外無人敢再提海禁,當然也無人敢言開禁。

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因為汪直的出現,「壬子之變」發生,倭患問題驟然升級。

汪直(?-1559),又名五峰,號五峰船主,有史書誤作「王直」,徽州歙縣人。

嘉靖十九年(1540年),汪直與同鄉徐惟學、葉宗滿等赴廣東進行海外貿易,這時明朝海禁政策有所鬆緩,而廣東也是唯一可以從事合法外貿生意的地方。汪直最初加入了同鄉許棟集團,與葡萄牙商人合作,做的是東南亞一帶生意。朱紈襲擊剿平雙嶼港後,汪直自立門戶,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轉移到日本平戶(長崎)。《明史·日本傳》中的「嘉靖倭亂」,一半的記錄便是汪直。

汪直開闢了日本市場並迅速做大,田汝成曾任廣東任提學僉事,其《汪直傳》載:汪直「據薩摩洲之松津浦,僭號曰宋,自稱曰徽王,部署官屬,咸有名號。控制要害,而三十六島之夷皆其指使。」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汪直吞併福建海盜首領陳思盼,從此 「海上之寇,非受(汪)直節制者,不得存」,大量海盜(倭寇)及沿海商人與居民投到其旗下,汪直的武裝多達5000餘人,而其時日本各個家族兵力只在3000左右。汪直在日本以信義取利,被尊為「大明國的儒生」。 雙嶼港之戰後,走私海商分裂成「互市派」與 「寇掠派」,汪直屬於前者,鋌而走險的則是林碧川、蕭顯、徐海等走私集團。

汪直稱霸海上十餘年,有著地方官「私市」的默許,汪直也賣力地配合官府,平定陳思盼等多股燒殺掠奪的海盜,維持沿海秩序,並試圖在瀝港重建雙嶼港的繁華。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閏三月,俞大猷偷襲瀝港,汪直敗走日本,從此走上了與官方的對抗,成為「東南禍本」,名列官方通緝令榜首。

汪直最終被兵部尚書胡宗憲誘殺,但倭寇之亂患並沒有解決,因為汪直並非整個嘉靖倭難的背後總指揮。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陷黃岩攻郭巨的是林碧川集團,次年勾諸倭大舉入寇的動亂則是蕭顯集團。這些海盜團伙本互不統屬,甚至彼此劫奪,更重要的是這些海盜團伙又與民眾糾結在一起——東南沿海地區,倭寇既禍害一方,又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民間支持和水土融合:地方百姓「任其堆貨,且為打點護送」,「或送鮮貨,或饋酒米,或獻子女,絡繹不絕」。倭寇深入陸地時「若熟路然」,甚至「與農民雜耕於舟山山阜處」,「或披蓑頂笠,沮溺於田畝,或雲中履,盪游於都市」。連本地官兵也與倭寇裡應外合,通報軍情,「關津不查不問,明送資賊」。

「嘉靖倭難」的最終解決是在嘉靖帝死後,隆慶帝繼位後立即批准漳州月港開放海禁,「准販東西二洋」,「倭寇」很快由寇轉商,「倭患」得到了緩解和平息。

但在嘉靖朝,朝廷並不檢討決策的得失,一根筋地依賴軍事手段。後人也認為:明朝如果保護好「資本主義的萌芽」,不但「倭患」不會出現,社會還可能發展得更好。有沒有這種可能呢?這可以看看明朝的另一個細節。

有一句宣傳徽州的廣告語很流行:「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很多人認為這句話詩化了徽州,其實完全錯了!

這句「廣告語」出自明代湯顯祖的《游黃山白岳不果》:「欲識金銀氣,多從黃白游;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湯顯祖是明代傑出的戲曲家、文學家,但他在當時,是一個不得志的官場中人,並以文人的清高,對時事持一種蔑視的態度。在這首詩中,湯顯祖表達對徽州的厭惡。這首詩翻譯成大白話,其實就是這樣的:「要想聞土豪的銅臭氣,多跑幾趟黃山和白岳;這輩子我還沒那麼傻,躺著發獃也不到徽州!」

胡宗憲殺汪直,是一種職責。湯顯祖罵徽州,是一種人心。明朝的制度革新十分罕見,徽商崛起始於明嘉靖年間,率先富起來的人,往往都是違法者。而明朝人對商業的興起,各階層其實是撕裂的——沒有共識,又何來遠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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