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屬於精神病·靈魂的尾巴

靈魂的尾巴

我:「你住院多久了?」

她:「啊……一個半月吧。」

我:「為什麼啊?」

她:「干傻事兒了唄。」

我:「例如說?」

她狡猾的看了看我:「如果你把那盒口香糖都給我,我就告訴你,怎麼樣?」

我想了想:「OK,成交!」

她是我偶然遇到的,其實也不算偶然,在院里的病區走廊上。

那天下午我去院里辦事兒,順道去看了看原來我接觸過的一位患者。辦完事兒看完人,我往門口走,就在樓道口快到院子里的時候,一個十六、七的小女孩靠在門口問我:「你有口香糖嗎?」我翻了翻,找出一盒倒出一粒給了她,然後就是前面那段對話了。

她:「咱倆去那裡吧。」她用下巴指向院子的里的一棵大樹,樹下有個長條石凳。

在走過去的時候她把手裡的口香糖盒子搖的嘩啦嘩啦響。

坐下後我看著她,而她盤著腿坐在石凳上,嘴裡慢慢嚼著,眼睛眯著看幾個患者在草地上瘋跑。

我:「好了,現在能說了吧?」

她沒急著回答,用下巴指著草地上那幾個患者問我:「你知道他們幾個為什麼在那邊跑嗎?」

我:「為什麼?」

她:「中間那個以為自己是轟炸機,最開始就他自己跑,後來不知道怎麼說服另外那倆的,反正就讓他們以為自己是炸彈,然後就現在就這樣了。他整天伸著胳膊四處跑,那倆就在他胳膊底下跟著,也不吭聲。我前些日子跟他們跑了一天,累死我了,精神病真不是人當的!他們能直接尿褲子里都不帶歇氣兒的……」

我:「……你還跟著跑了一天?」

她:「開始覺得好玩兒唄。」

我:「那你呢?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了?」

她扭頭看著我:「我什麼也沒以為,就是遇到怪事兒了。」

我:「什麼事兒?」

她:「有天放學回來我遇到一個老頭,看他挺可憐的,就回家拿了幾個麵包給他——我才不給他們錢呢,現在要飯的都比我有錢,所以只給吃的。後來老頭說告訴我一個秘密來謝我。我問,他答,只能一個,什麼都成。他說他什麼都知道。我當時以為他是一個算命的,就隨口問他:人有靈魂嗎?他說有,然後就告訴我那些了。我覺得挺神的,而且很有道理,也就信了。第二天我還帶著同學去呢,但是找不到他了……早知道我就問他買什麼號能中大獎了……」

我:「他說了,你信了,所以就來這裡了?」

她:「嗯,他說人有靈魂,而且不止人有,還說了有關靈魂的很多秘密。後來我就跟我媽說了,還跟老師同學說了。好多人都信了,不過我媽和老師都沒信。我就老說,結果我媽就聽老師的送我去醫院檢查,我花了快倆小時讓醫生也相信了,後來我才知道,那孫子醫生是假裝信了。後來我就被送這裡來了。我犯傻了,還以為他能相信呢。」

我:「你都怎麼說的?或者那個老頭告訴你什麼了?」

她認真的看著我:「你相信人有靈魂嗎?」

我:「這個我不好說。」

她:「你要是連靈魂都不信,我告訴你也白搭。」

我笑了下:「那你應該給我一個機會啊,再說我們最開始沒說不信就不講了,我們說的是用口香糖交換。」

她看了一眼手裡的口香糖盒子:「哦,對了,這個我給忘了……好吧,反正我都進來了,再多傳授一個也不會把我怎麼樣,我告訴你好了。」

我:「好,謝謝。」

她:「人是有靈魂的,不過不是鬼啊什麼的那種,是一種軟軟的樣子,有頭、有四肢,有尾巴。」

我:「哎?靈魂還有尾巴啊?」

她用那種年輕女孩特有的勁兒白了我一眼:「對啊,當然有了!」

我:「怎麼會有尾巴呢?」

她:「你要是當貓,當猴子,沒尾巴你怎麼控制的?」

我:「我當貓?我……神經控制啊?」

她:「那是你們醫生的說法,實際都是靈魂控制的。所有的生物其實都是靈魂填充進去的。獅子河馬大象老虎猴子熊貓蟲子蝴蝶蝙蝠螃蟹魚蝦,都是一個空殼,靈魂進去後就可以動,可以長大,沒有靈魂的話,都是空殼。」

我:「那靈魂怎麼進去的呢?」

她:「擠進去的,就是把自己塞進去。但是好多靈魂都在搶空殼,這個世上空殼不夠多,靈魂才多呢,到處都是,大家沒事兒就四處晃蕩著找空殼進去。哺乳動物和鳥都是比較熱門的,因為那正好四肢加上頭尾,會舒服很多,沒有四肢的那種空殼——蟲子啊蛇啊什麼的,靈魂也去,但是沒那麼熱門。」

我:「那螃蟹怎麼辦?」

她:「螃蟹和蝦都是純空殼,蛇不也是嗎,擠進去就成。」

我:「那不跟人一樣嗎?」

她不屑的鄙視我:「你這個人腦筋真死!螃蟹有骨頭嗎?」

我:「啊?沒有……」

她:「對嘛,螃蟹,蝦,蝸牛,蜘蛛,螞蟻,毛毛蟲,那些都是純空殼,進去就成。高等動物比較複雜,有個骨頭後靈魂就順著骨頭塞進去,這樣就理順了。當蛇最難受了,我覺得。」

我:「那也不對啊,好多沒尾巴的哺乳動物呢?靈魂尾巴是多餘的啊?比如人。」

她:「不是所有靈魂都能當人的,好多靈魂都不會盤起尾巴來,所以塞不進去。會盤尾巴的就容易的多。不過也有幾種特殊情況,這個就是比較厲害的了!比方說有尾巴特硬的,塞進去後把身體撐出一個尾巴形狀來,結果生出來就帶個尾巴。不過還有更厲害的,尾巴足夠硬,直接撐破了。」

我覺得很好玩兒:「那會怎麼樣?靈魂就漏出去了?」

她:「不會的,你當是拉出去啊?有骨頭呢,盤在骨頭上就沒那麼容易掉出去。雖然我們都看不見,但是那根靈魂的尾巴其實還是拖著在身體後面的。漏尾巴那些因為靈魂的一部分——就是靈魂的尾巴在身體外,所以還能感覺到別的靈魂,但是不那麼強烈了。有些人為什麼容易見到鬼?其實見到的不是鬼,是那些四處溜達的靈魂。而且有的時候那些四處溜達的靈魂看到露出尾巴的人,會覺得好玩兒,就跟著,其實沒事兒。但是露尾巴的那位會嚇得半死。」

我:「這樣啊……」

她:「而且吧,尾巴那個洞有時候能溜出去的,一些靈魂有時候就溜出去玩,那就是靈魂出竅。」

我:「這麼詭異的事兒……被你說的這麼簡單……要是軀殼死了後呢?靈魂就出來了?」

她:「不是死了,而是用舊了,用舊了就壞了唄。哪兒有什麼天堂和地獄啊,都是靈魂四處溜達。」

我:「那為什麼靈魂都不記得原來當靈魂的時候呢?」

她:「因為靈魂們不把原來記憶甩出去,很難進到新軀殼的大腦里,新的軀殼大腦都沒發育呢,裝不下那些。」

我:「這個解釋真是……不過,有不願意進軀殼只是四處溜達的靈魂沒?」

她:「應該有吧?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有個特好玩兒的事兒。」

我:「什麼事兒?」

她:「有些軀殼比較好,所以好多靈魂爭著往裡塞自己,結果弄得很擠。有些成功佔據軀殼的靈魂尾巴本身盤好了,但是擠亂了。」

我:「你怎麼知道有些靈魂尾巴沒盤好弄亂了?」

她:「你有機會問問,一定有這樣的人:有時候撓身體的一個地方,另一個地方會癢。比方說我吧,我就是。我撓左邊肋骨一個地方的時候,左胳膊肘就會有感覺。我一個同學,他撓膝蓋一個地方的時候,後腦勺會癢。那就是整條尾巴被擠的到別的地方了,你撓尾巴尖兒,尾巴中間的部分可能會癢。」

我笑了:「真的嗎?真有意思。能擠歪了啊……」

她很認真:「當然能!我知道你不信,隨便吧,反正作為交換我告訴你了。」

我:「不,我信了一部分,挺有意思的。你好像在這裡生活的還不錯嘛。」

她:「什麼啊,早膩了,要不我就不會跟著轟炸機跑著玩兒了,這裡太沒意思了。」

我想了一下,問她:「你想出去嗎?」

她上下打量著我:「當然想啊……不過……你是院長?你能讓我出去?不像啊,我覺得你倒是像三樓樓長……」

我忍不住笑了,然後認真的告訴她:「我可以告訴你出去的辦法。」

兩個多月後,我接到了她的電話。她說了好多感謝的話,感謝我教給她出去的辦法,還說會一直保持聯繫。並且說我告訴她的那些,她會一直記得。

那天我對她說:想出去很簡單,就跟靈魂盤起尾巴擠進軀殼當人一樣。想不被人當成精神病,那就必須藏好一些想法,不要隨便告訴別人,這樣安全了。

因為我們的世界,還沒有準備好容納那麼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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