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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堂令人震撼的語文課

《撿麥穗》課堂實錄

師:上課。

生:老師好。

師:同學們好,請坐。

師:笑一笑。

生:嘿嘿。

師:不要緊張,無須做作,今天聽課的老師這麼多,讓我們一起把他們視若空氣如何?

生:呵呵。

師:下面有請班上漢字書寫最不好看的同學來黑板前聽寫幾個詞語,誰來獻醜?

一生起身。

師:好,人生就需要這種不怕丑的勇氣!聽好了,寫在黑板上,老師只說一次的哦:首屈一指。委曲求全。披沙揀金。撿拾珠寶。

該生準確書寫。

師:同學們不妨看一看,比一比,該同學寫對了沒有?

生:全部正確。

師:不簡單,確實不簡單。這同學你可以笑了,對著班上同學囅然一笑抑或粲然一笑,然後請你含笑下台。字寫得差又有什麼關係?語文教學又不是培養書法家。你們知道老師最感自豪的是什麼嗎?老師我音不標準,但是話說得好;字很差,但是文章很漂亮:人很醜,但是心地很善良。

生:哈哈。

師:好啦,言歸正傳。請同學們盯著黑板琢磨琢磨這幾個詞語,「首屈一指」直譯是什麼意思?

生:首先彎下大拇指。

師:那麼,這個成語中的「屈」應當是什麼意思?

生:彎曲。

師:再看第二個成語「委曲求全」,一個人想要保全自己,在「天下無如吃飯難」的中國,肯定要飽受——

生:委屈。

師:有「彎曲」的意思偏偏寫成「首屈一指」,明明是受盡委屈,卻硬要說「委曲求全」,漢語啊,漢語,想說愛你——

生:不容易!

師:還有兩個詞語,請同學們進行解說。

生:「披沙揀金」就是用手扒開沙子,然後把金子……

師:撿起來還是挑出來?

生:挑出來。

師:那麼,撿拾珠寶、撿東西、我在地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給警察叔叔,是挑出來還是撿起來?

生:當然是撿起來。

師:知道這堂課我們將要學習哪篇課文了嗎?

生:《揀麥穗》。

師:有請班上漢字書寫最有體的同學上來書寫課題。

一生上台。

師:寫得好不好?

生:好!

師:三個字,一個楷書,也叫真書,兩個隸體,明顯秦隸,超有創意,不容易,不容易,掌聲鼓勵!因為任何獨立特行一枝獨秀的現象都是值得我們欣賞和學習的。

全體鼓掌。

師:這個標題該同學是按照教科書寫的,他寫得對不對呢?

生:不對。

師:恭喜說」不「的同學,真的恭喜你們!不迷信名人,不盲從課本,用自己的眼睛看問題,靠自己的頭腦想事情,你們已經比後面在座的很多語文老師都要強多了!

展示幻燈片:這是俄羅斯著名的油畫《撿麥穗的女人們》,請注意,咱中國的國情和以前的俄羅斯國情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師:有請同學們快速閱讀課文,時間兩分鐘。

展示幻燈片(一)快速閱讀的方法

A。不出聲。

B。不回視。

C。整體閱讀,一以貫之。

展示幻燈片(二)兩點要求

1。以題見義。

2。因文思情。

老師糾正標題,然後在黑板上完成板書——

撿麥穗——撿人生之悲

——撿人性之美

兩分鐘後。

師:現在讓我們一起來用配方法把文章標題擴充完整。撿麥穗,文章寫了誰誰誰撿麥穗呢?

生:姑娘們撿麥穗。

師:還有呢?

生:大雁,也就是「我」撿麥穗。

師:接下來請同學們跨越代溝,擯除隔膜,遙思懸揣,善加捉摸,姑娘們為什麼要去地里撿麥穗?

生1:因為貧窮。

生2:為了生活,不,為了生存。

生3:想為人生唯一的而且還不大可靠的幸福期盼——出嫁,攢下一朵紅花、一尺紅布。

師:說得很好啊,對那個時候的農村姑娘來說,她們除了痴想一下出嫁的幸福,還能想什麼呢?她們除了去地里撿拾麥穗,還能幹什麼呢?參加社團活動嗎?超級女聲海選嗎?去香港糾纏劉德華嗎?坐在肯德基里吹著舒爽的空調涼風啃雞腿嗎?

生齊讀一文段:在那月殘星疏的清晨,挎著一隻籃子,順著田埂上的小路跟著割麥的人走去撿麥穗的時候,她想的是什麼?

生齊讀二文段:等到田野上騰起一層薄霧,月亮,像是睡過一覺重又悄悄地回到天邊,她方挎著裝滿麥穗的籃子,走回自家那孔破窯的時候,她又想的是什麼?

師生齊讀三文段:唉,她還能想什麼?

師:她想的是什麼?問天,天不應。請同學們設身處地,將心比心!

生:她想的是溫飽,她想的是幸福,她想的是美好的生活……

師:當她走回那孔破窯的時候,她又想的是什麼?問地,地無聲。請同學們自主分組,進行討論。

生:她想的是我的家為什麼如此破敗,我們的生活為什麼如此無奈,同生天地間,對比何痛哉!良多感慨,凄涼傷懷……

師:同學們理解得真好!唉,她還能想什麼!幾多傷懷,萬般無奈,誰也不會為她們嘆上一口氣,誰也不會對她們給予一點關愛。問天天不應,問地地無聲,問皇帝還不如省點力氣養精神!

生沉思。放幻燈。

1.天下百姓就是供盤剝的豬狗,任踐踏的螻蟻。

——中國《帝王心經》

2.我活著,但求稱心如願;我死後,管它洪水滔天。

——法國·路易十五宣言

師:黑格爾說,人類並沒有從歷史中學到任何東西。因此,歷史總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同學們學過歷史,當不忘歷史:我們的農民起義為什麼總是反覆?我們的社會為什麼總難進步?我們的人民為什麼總是痛苦?我們的生活為什麼總是不富裕?同學們,現在就請你們說——

生:因為人心有著太多的私慾!

生:因為統治者太過殘酷與狠毒!

生:因為帝王缺乏人性太冷漠!

生:因為百姓依依順順太麻木!

師:對極!高高在上的人沒心沒肺的冷漠,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帝王非人,視人命如草芥。在中國,哪個朝代的帝王不是窮奢極欲,哪個時候的百姓不是凄苦無助?請看這賣灶糖的老頭,漂泊的人生苦旅——

展示幻燈。

師:這就是我們的人民,這就是善良的百姓。他們知足安貧,他們敬天畏命,他們逆來順受,他們無欲無求。但是——

師生齊讀:那棵樹的頂梢梢上,還掛著一個小火柿子。小火柿子讓冬日的太陽一照,更是紅得透亮,那個柿子多半是因為長在太高的枝子上,才沒有讓人摘下來,真怪,也沒讓風刮下來,讓雨打下來,讓雪壓下來。

生:這段文字運用了排比的修辭,為後文蓄勢。

生:這段文字運用了以樂寫哀的手法,用小火柿子頑強旺盛的生命力倍顯賣灶糖老漢生命的孱弱無力。

師:是呀,是呀。小小的柿子尚且具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可是人呢?天自蒼其蒼,人自老其老!亘古迄今,有誰在乎過小百姓的七情六慾?有誰關心過老百姓的生老病死?他們不爭不搶地活,無聲無息地死。無欲無求,無怨無尤,來如水流,去似風走。活著,盡顯人性的美好;死了,讓同樣善良的人把他記掛在心頭。如果說壞人有可能不得好死的話,為什麼好人總是不得好活呢?

生深思。發放課外輔助讀物。共三篇文章:屠格涅夫《白菜湯》、韓春玲《含淚活著》、余華《活著》。

白菜湯

屠格涅夫

一個農家的寡婦死掉了她的獨子,這個二十歲的青年是全村莊里最好的工人。

農婦的不幸遭遇被地主太太知道了。太太便在那兒子下葬的那一天去探問他的母親。

那母親在家裡。

她站在小屋的中央,在一張桌子前面,伸著右手,不慌不忙地從一隻漆黑的鍋底舀起稀薄的白菜湯來,一調羹一調羹地吞下肚裡去,她的左手無力地垂在腰間。

她的臉頰很消瘦,顏色也陰暗,眼睛紅腫著。……然而她的身子卻挺得筆直,像在教堂里一樣。「呵,天呀!」太太想道,「她在這種時候還能夠吃東西!……她們這種人真是心腸硬,全都是一樣!」這時候太太記起來了:幾年前她死掉了九歲的小女兒之後,她很悲痛,不肯住到彼得堡郊外美麗的別墅去,她寧願在城裡度過整個夏天。然而這個女人卻還繼續在喝她的白菜湯。

太太到底忍不住了。「達地安娜,」她說,「啊呀,你真叫我吃驚!難道你真的不喜歡你兒子嗎?你怎麼還有這樣好的胃口?你怎麼還能夠喝這白菜湯?」「我的瓦西亞死了,」婦人安靜地說,悲哀的眼淚又沿著她憔悴的臉頰流下來,「自然我的日子也完了,我活活地給人把心挖了去。然而湯是不應該糟蹋的,裡面放得有鹽呢。」

太太只是聳了聳肩,就走開了。在她看來,鹽是不值錢的東西。

含淚活者

——韓春玲

張一凡大學畢業後,東奔西走一個多月,也沒有找到工作。哥哥去深圳打工了,隨後母親也去了那裡,張一凡都快半年沒見到母親了,大後天就是母親的生日,他決定前往深圳,給母親過生日。

給母親準備什麼禮物呢?坐上開往深圳的火車後,張一凡一直在考慮著這個問題,可他身上只有一百多元錢了,或許只能買個便宜的蛋糕了。

可張一凡馬上又覺得不妥,因為這次生日非同尋常,是母親的六十大壽。此前哥哥和他通過電話,說母親太辛苦了,要好好地給她過個像樣的生日——這一次,究竟給母親送個什麼禮物好呢?

火車到了深圳,已是深夜,張一凡走出站台,只見迎面走來了一個女子,她走到張一凡面前,客氣地說:「先生,住店嗎?一晚上五十元。」

張一凡沒有搭理她,只顧朝前走。

此時此刻,張一凡很矛盾:沒找到工作,他覺得沒有臉面去見母親和哥哥,所以在火車上,他暫時沒給母親和哥哥打電話,他有個打算,看能不能在深圳找個工作,這樣一家人住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而且,找到了工作,這才是送給母親的最好的生日禮物呢!

那女子彷彿看出了希望,繼續跟著張一凡,說:「先生,我們還可以幫忙介紹工作呢。」張一凡聽到這話,立刻停了下來,又看了看那女子,問:「你們真的介紹工作?」那女子看到魚兒馬上就要上鉤了,高興得兩眼放光,說:「是啊,是啊,我們和幾個人才中心都有聯繫的,可以搭橋牽線,這樣比你一個人亂闖強多了,而且,介紹工作,我們從不收錢的。」

就在這一瞬間,張一凡打定了主意,說:「房錢再便宜點?」

女子笑了笑,說:「先生,你也知道,深圳是什麼級別的城市,即使是最差的旅館,都是一晚上一百多,而我只收你五十……」說著,她看了看張一凡的臉色,見他很為難,便改口道:「這樣吧,我看你也不容易,再讓你十元,四十元,這是最低價了。」

「好吧。」張一凡答應了一句,其實,他在想,以他手裡的錢,還可以支撐三天,假如在這三天里找到了工作,那就馬上給母親打電話。

女子很熱情,她一把拉過張一凡的拉杆箱,和他拉起了家常。言談中,張一凡得知,女子叫曹芳,湖北人,來深圳一年多了,平時的工作就是來火車站拉客,就這樣,兩人邊走邊聊,一會兒就到了曹芳停三輪摩托的地方,張一凡上了車,晃晃悠悠地走了半個多小時,最後停在一棟破舊的樓房前。曹芳下了車,用一根銹跡斑斑的鐵鏈子把三輪鎖好,然後招呼道:「走吧,我們上樓。」

兩人來到樓上,張一凡這才意識到,這裡不過是個家庭旅館而已。果不其然,房門一開,張一凡走進去一看,見客廳里擺滿了床,只留了一個狹窄的過道,曹芳小聲說:「你稍等片刻,我去安排一下。」

曹芳走了出去,隨手帶上了門。

張一凡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此時已是凌晨一點多了。借著昏暗的月光,張一凡看到一邊還有一個卧室,裡面也擺了三張床,都是上下鋪的,而且,每張床上都睡著人。除了床之外,房間里的空隙實在是很小了,只能供人艱難地通過。

就這樣,張一凡在過道里站了大約五分鐘,曹芳進來了,說:「你過來吧。」張一凡跟在曹芳身後,穿過客廳狹窄的過道,來到一個很小的屋子,剛進去,一股酸酸的氣味撲面而來。曹芳擰亮了燈,張一凡這才看清,這是一間廚房,擺了一張上下鋪的床,床邊擺了張桌子,還有一些鍋灶、餐具什麼的。張一凡有些懊惱,回頭對曹芳說:「這就是你說的旅館?」

曹芳點點頭,說:「別的我不說,明兒你可以去附近問問,一百元錢的,是個啥條件;再說,你住這兒,不就圖個便宜嗎?來,你交錢吧。」曹芳收了錢,從張一凡身邊擠過去,到一個柜子里拽出一床被子,抱在懷裡,然後走出門去。

張一凡累極了,倒在床上就睡,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九點多了。張一凡從鋪上走下來,活動活動身子,走出狹小的廚房,來到客廳,看看四處,發現借宿的人都走了,他就喊了一聲:「老闆!」

曹芳正在樓下,她答應了一聲。

張一凡暫時還不想去見母親和哥哥,他也知道,不能把找工作的希望寄托在曹芳的身上,她之所以答應可以幫著找工作,其實也就是誘使客人住店的一個幌子。張一凡對曹芳說,今晚他還住這裡,並向他打聽了去人才市場的路徑。

人才市場不大,很亂,很嘈雜,等著找工作的大多是農民工,所找的也不過是搬磚、和泥等又臟又累的活兒。逛到中午,張一凡又累又餓,他買了兩個火燒,草草地填飽肚子,然後坐在路邊的台階上,望著市場上混亂的人群,心想:明天就是母親的生日了,把找個像樣的工作當作生日禮物送給母親,這已經很不現實了。

張一凡的手伸進口袋摸了摸,兜里的錢,他很清楚,只剩下五十二元了,這點錢,也許連個生日蛋糕都買不了,怎麼辦?他望了望面前的人才市場,愣了片刻,毅然站起身來,走進了人群中。他找了個活兒,往樓上搬運沙子、石子等裝修材料。收工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了,由於很少干這種體力活兒,此時的張一凡就像一攤爛泥,連站立的氣力都沒有了。不過,一場活兒下來讓他掙到了一百二十元錢,給母親買個蛋糕應該夠了。

回到曹芳的「旅館」,張一凡泡了包速食麵,吃完就睡,但是,這會兒,第一次掙到錢的興奮還在,雖說累得要命,但怎麼也睡不著,張一凡索性拿出手機,寫了條簡訊:「媽,您現在在幹什麼?睡了嗎?對了,您的風濕性關節炎好點了嗎?」

過了一會兒,母親回簡訊了,張一凡趕緊打開,只見上面寫著:「一凡,媽這就想睡呢,你放心,我的關節炎好多了。你的工作有眉目了嗎?不用著急,慢慢找,手裡沒錢了就吱一聲,我讓你哥給你匯去。」

看完簡訊,張一凡心裡酸酸的,他特意看了一下時間,發現母親簡訊回額定挺快的,要知道,半年前母親根本不會寫簡訊,但長途電話太貴了,為了省錢,一有空母親就練習寫簡訊,現在已經很熟練了。

第二天,張一凡收拾了一下,退了房,然後就去街上買蛋糕,他計劃好了,等買了蛋糕後就給哥哥打電話,說自己已經來深圳了,想給母親過生日。附近沒有蛋糕店,張一凡走了很多路,買到蛋糕後,他打哥哥的手機,哥哥告訴他,自己馬上從班上回家,並說了住址,要張一凡打的過來。

張一凡叫了輛三輪,很快就到了哥哥說的地方。一下車,張一凡就傻眼了,母親和哥哥住的地方,居然和曹芳一個大院,更讓他目瞪口呆的是,按照門牌號一找,竟然摸到曹芳的「旅館」里!

張一凡見到曹芳時,兩人全都愣住了,倒是曹芳先開了口,說:「你——你是三平的弟弟?」

說來也巧,就在這時,張一凡的母親從樓上屋裡走了出來,往下一看,看見了張一凡,老人驚喜交加,叫了起來:「一凡,是你呀——」張一凡大驚失色,結結巴巴地說:「媽,您一直住在這兒嗎?」母親不知兒子一見面為何問這話,茫然地點點頭,說:「是呀,一凡,你咋問這話呢?」

曹芳快速反映了過來,沖樓上張一凡的母親大聲說:「阿姨,您先回屋歇一會兒,我買了些東西,還在外面,讓一凡先搬上來。」說著,她拉著張一凡疾步走出了屋子,到了外面,張一凡文道:「曹芳,你是——」

曹芳不好意思地說:「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我們剛認識三個月,你哥和你說起過嗎?」張一凡搖搖頭,說:「沒有,可——我是說,平時你和我媽就住在這裡?」

曹芳點點頭,解釋說,張一凡的哥哥在工地上幹活兒,晚上就擠在工地的大通鋪里,而張一凡曾經住過的這個「旅館」,是他哥哥張三平租來的,他們開發成了「旅館」,平時曹芳去火車站拉人住店賺錢,而張一凡的母親則一直在撿破爛……他們這樣做,就是為了供張一凡上大學。

剎那間,張一凡明白了,說:「前天夜裡,還有昨天夜裡,你很我媽住哪裡了?」

曹芳背過身去,抹著淚說:「我倆就住在大街上,要是客人多,家裡佔滿了,我倆一直這樣,都習慣了……不過,一凡,回到家,可千萬別和你媽——還有你哥哥提這事兒,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好了。」

張一凡噙著眼淚點了點頭,喃喃自語道:「我住家裡床上,媽媽,還有你睡大街,你說這……」他再也說不出話了,惟有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活著

——余華

十年前,我獲得了一個遊手好閒的職業,去鄉間收集民間歌謠。那一年的整個夏天,我如同一隻亂飛的麻雀,遊盪在知了和陽光充斥的村舍田野。

那天午後,我遇見了一個老人和一頭牛。老人對著牛吆喝:「二喜,有慶不要偷懶;家珍,鳳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

我好奇地走到田邊問老人:「這牛有多少名字?」

老人回答:「這牛叫福貴,就一個名字。」原來他是想讓牛以為還有別的牛在耕田,這樣老牛就不會不高興,耕田也就起勁了。

慢慢地,這位老人和我一起坐在樹下,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四十多年前,我爹和我,是遠近聞名的闊老爺和闊少爺,我女人家珍,是城裡米行老闆的女兒,有錢人的女兒。我是我們徐家的敗家子,用我爹的話說,我是他的孽子。上私塾時我從來不走路,都是我家一個僱工背著我去,放學時他已經恭恭敬敬地彎腰蹲在校門口了,我騎上去後拍拍僱工的腦袋,吆喝一聲:「長根,跑呀。」這個叫做長根的僱工立馬就跑起來了。

我長大以後喜歡往城裡跑,常常是十天半月不回家,既嫖又賭。還經常讓一個胖胖的妓女背著我去逛街。胖妓女背著我經過丈人的米行時,我還忘不了跟丈人打個招呼,我丈人的臉都讓我丟光了。

那時候,我兒子有慶還沒出來,我女兒鳳霞剛好四歲。家珍懷著有慶快六個月了,家珍是個好女人,我這輩子能娶上這麼一個賢惠的女人,是我前世做狗吠了一輩子換來的。家珍對我從來都是逆來順受,我在外面胡鬧,她只是在心裡打鼓,從不說我什麼,和我娘一樣。

我跟我爹年輕時候一樣,我祖上原來有兩百多畝地,我爹輸了一百多畝,我總想把我爹年輕時輸掉的地贏回來,但實際上我總是輸,然而我卻屢敗屢戰,愈戰愈勇。

剛開始輸了我當場給錢,沒錢我就去偷我娘和家珍的首飾,連我女兒鳳霞的金項圈也偷了去。後來我乾脆賒帳,我也不知道自己輸了多少,債主也不提醒我。

我最後一次賭博時,家珍來了,一聲不吭地跪在我面前,讓我跟他回去。我給了她兩巴掌,然後對她又打又踢,最後讓旁邊的閑人將她拖出去了。那天晚上,家珍孤身一個懷孕的女人走了十多里夜路回了家,而我也將我祖輩留下的家產全部輸給了一個叫龍二的人。

我想弔死自己,又怕死,只好回家了。一夜之間,我瘦了整整一圈,眼都青了。回到家,我娘都不認識我了。我一想到家珍昨晚來勸我回家,我卻對她既打又踢,現在還把家當輸了個精光,便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說:「家珍,我完蛋啦!」

我告訴她們我把家產輸光了,她們哭了,但沒怪我,還心疼我,家珍一邊替我捶背一邊說:「只要你以後不賭就好了。」

後來爹知道了,他那邊罵我「孽子」,這邊我女兒鳳霞推門進來,又搖搖晃晃地把門關上,對我說:「爹,你快躲起來,爺爺要來揍你了。」鳳霞這麼小的年紀就知道護著她爹,就是看著這孩子,我也該被千刀萬剮。

我爹沒揍我,他才到門口就氣昏過去了。爹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三太內後我被我娘叫到爹床前,爹對我說:「福貴啊,賭債也是債,自古以來沒有不還債的道理。我把一百多畝地,還有這房子都抵押出去了,明天他們就會送銅錢來。我老了,挑不動擔子了,你就自己挑著錢去還債吧。」

一共三擔銅錢。第二天,我就挑著銅錢走十多里路進城去還債。龍二看到這些銅錢,皺眉說:「你這不是自找苦吃,換些銀元多省事。」

一天下來,我的綢衣磨破了,肩上的皮肉滲出了血。我一個人往家裡走去,走走哭哭,哭哭走走。到這是我才知道爹為什麼不要銀元偏要銅錢,他就是要我知道這個道理,要我知道錢來得千難萬難。這麼一想,我都走不動路了,順勢在道旁樹下蹲下來哭得腰裡直抽搐。

接著,我們從幾代居住的屋子裡搬出去,搬到茅屋裡去住。龍二住進了我的家,佔了我家的田。搬家的那天晚上,我爹從糞缸上掉下來,死了。

我爹死後十天,我丈人帶人抬著轎子打著鑼鼓來接家珍,要她與我一刀兩斷,家珍不願意,但拗不過父親,,便坐上轎子跟他回娘家了。

家珍走後,我找龍二借錢,龍二沒有借錢給我,而是租給我五畝好田。我從沒幹過農活,學著村裡恩的樣子幹活。看得見的時候我都在田裡,到了天黑,只要有月光,我還要下地,我要養活全家人,我必須勤勞。

我娘心疼我,也跟著我下地幹活,我不讓。鳳霞天天坐在田埂上陪我。日子雖然過得又苦又累,我心裡反而踏實了。我想著照我這麼幹下去,徐家總有一天會重新發達起來的。

就這麼過了三個來月,長根拄著一根枯樹枝,破衣爛衫地走過來,手裡挎著個包裹,還拿著一隻缺了口的碗,他成了個叫花子。長根心疼我,我心疼他。我輸光家產以後,最苦的就是長根了。長根替我家幹了一輩子,按規矩老了就該由我家養起來。可我家一敗落,他也只好離開,只能要飯過日子了。

我和娘商量著把長根留在家裡,成根知道後高興地笑了,但是不想成為我們的負擔還是走了。

長根後來還來過一次,給鳳霞帶來一根扎頭髮的紅綢,紅綢是他撿來的,洗乾淨後放在胸口專門來送給鳳霞。這次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長根了。

我們時常惦記著家珍,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家珍生了孩子,我們想去接,但是家珍畢竟是被娘家接走的,得由娘家送回來。

家珍是在有慶半歲的時候回來的。我娘說:「我說過家珍是你的女人,別人誰也搶不走的。」家珍一回來,這個家就全了。我們的日子雖然過得很苦,但是一家人很高興。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後,我娘病了。家珍掏出兩塊銀元讓我去城裡請郎中。沒想到,我這一去,卻被國民黨的部隊抓了壯丁。部隊向北開去,離家越來越遠,一個多月後過了長江,我想逃跑的念頭也打消了。在部隊里,我認識了老全和春生。

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國民黨部隊越聚越多,十來萬人被全部包圍了。我和老全、春生整天在一起,一起搶空投食品,一起做飯吃,一起挨餓受冷,感情越來越深厚。在戰爭快結束的時候,老全死了,我和春生失散了。我和其他活著的士兵被解放軍俘虜了,解放軍沒殺我們,反而發給我們吃的,還給我盤纏回家。

我回到家時,兩年過去了。有慶已經三歲了。鳳霞在一次高燒中成了聾啞人,而我娘則已經去世了。家珍看著我哭得眼淚直流,她告訴我,我娘死前一遍一遍對她說:「福貴不會是去賭錢的。」

不管怎麼樣,我回家了,我們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我回來的時候,村裡開始搞土地改革了,我分到了五畝地,就是原先租龍二的那五畝。

龍二因為得了我家的房子和地,變成了地主,被共產黨槍斃了。這戲劇化的人生讓我越想越險,要不是當初我爹和我是兩個敗家子,沒準被斃掉的就是我了。我對自己說:「這下可要好好活了。」我只想和家珍,和孩子們,一家人天天在一起。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鳳霞和有慶一天天大起來了。鳳霞十二三歲時,有慶快到上學的年齡,為了省錢給有慶讀書,我和家珍雖然很痛苦,還是把鳳霞送給別人了。鳳霞走後,有慶不幹了,他怎麼也不肯上學。我狠狠揍了他一頓,他受不了了,才被迫上學去了。其實打了他,我也很不好受。

鳳霞讓別人領去才幾個月,她就跑了回來。那是一個深夜,我們只好讓鳳霞在家裡過夜。

她和有慶睡一頭,她躺下後,睜眼看著睡著的有慶好一會兒,偷偷笑了一下,才把眼睛閉上。有慶第二天發現姐姐回來了,都不想上學了,但他怕我,不敢不去。吃了晚飯之後,我送鳳霞回去,有慶又哭又鬧,家珍也不好受。

那一路走得真是叫我心裡憋屈,走著走著天黑了,後面的路是我背著鳳霞走的。到了城裡,看著離那戶人家近了,我就在路燈下把鳳霞放下來,把她看了又看,到底捨不得,又把她背回來了。我對家珍說:「就是全家都餓死,也不送鳳霞回去。」家珍輕輕地笑了,笑著笑著眼淚掉了出來。

有慶念了兩年書,到了十歲光景,家裡日子算是好過一些了,那時鳳霞也跟著我們一起下地幹活,鳳霞已經能自己養活自己了。家裡還養了兩頭羊,全靠有慶割草去喂它們。每天蒙蒙亮時,家珍就把有慶叫醒,等有慶提著一籃草回來,上學也快遲到了,他急忙往嘴裡塞一碗飯,邊嚼邊往城裡跑。中午跑回家又得割草,餵了羊再自己吃飯,上學自然來不及了。有慶十來歲的時候,一天兩次來去就得跑五十多里路。

有慶這麼跑,鞋當然壞得快,我警告他:「你再這樣穿鞋,我就把你的腳砍掉。」其實是我沒道理,但我這麼一說以後,有慶上學就光著腳丫跑去,到了學校再穿上鞋。有一次都下雪了,他還是光著腳丫在雪地里吧嗒吧嗒往學校跑,讓我這個做爹的看得好心疼,我讓他把鞋穿上,他這才穿上了鞋,但跑了沒多遠,我看到他又脫下了鞋。

這孩子讓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到了五八年,人民公社成立了,我家那五畝地全划到了人民公社名下,只留下屋前一小塊自留地。沒過多久,連家裡的鍋都歸了人民公社,說是要煮鋼鐵。村裡辦起了食堂,家中的米鹽柴什麼的也全被村裡沒收了,家裡的兩頭羊也要充公,有慶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但也沒辦法,他還是每天割草去餵羊。

村裡食堂才開張的時候,大家都敞開吃飯,每個人都很開心。過了兩天,人們從城裡買了只汽油桶回來,準備把它當煮鋼鐵的鍋。隊長聽了有慶的話,把汽油桶里放了水去煮從各家收來的砸爛的鍋和鐵皮什麼的,煮了有兩個多月了,還是硬邦邦的。

隊長覺得不能讓村裡最強壯的幾個勞動力整日整夜地守著汽油桶,他說:「往後就挨家挨戶輪了。」輪到我家時,恰好第二天是國慶節,到了晚上,我們一家就守著汽油桶煮鋼鐵,直干到半夜,孩子們太累了,我讓鳳霞把有慶背回家睡覺了,接著我也坐在火堆前睡著了,等我醒來,發現汽油桶底子煮爛了,而家珍卻滑倒在池塘邊起不來了。

我扶起家珍後,先去報告隊長,然後就和鳳霞輪流背著家珍去看病了。城裡醫生說家珍得了軟骨病,說這種病誰也治不了,讓我們把家珍背回家,能給她吃得好一點就吃得好一點,家珍的病可能會越來越重,也可能就這樣了。

我們又把家珍背了回來,這時隊長帶著一伙人從村口走出來,他看到我們後高興地揮著手說:「福貴,你們家立大功啦。」接著我看到村裡的年輕人抬著一塊亂七八糟的鐵,上面還翹著半個鍋的形狀,和幾片聳出來的鐵片,一塊紅布掛在上面。隊長說,鋼鐵煉成了。為了慶祝,食堂吃了羊肉包子。有慶傷心了,他心愛的兩頭羊這一次都被宰掉了。

後來,村裡的羊全宰光了,糧食也沒有了,尋里食堂也辦不下去了,大家又開始在自己家吃飯了。接著,村裡人下地幹活開始記工分了,我算是一個壯勞力,給我算十分,鳳霞在女人裡面算是力氣大的,她每天能掙七個工分。家珍病了,幹不了重活,只能記四分。

家珍病後,鳳霞更累了。有慶看在眼裡,便跟我說不去上學了。

我雖然罵了他,其實心裡覺得有慶很懂事,又高興又難受。一次進城賣柴後,我順便去學校看有慶,結果跟老師發生了衝突,有慶覺得丟了臉,一個多月都沒跟我說話,直到我跟家珍商量,給家裡買了一頭羊羔,有慶知道爹還是想著自己的,便又高興起來,於是父子倆又和好了。

有了羊羔要喂,有慶又開始跑步上學了。他這麼跑來跑去,到頭來還跑出名堂來了。學校開運動會,有慶跑了個第一名。過了幾天,體育老師到我們家來,跟我說讓有慶當運動員。我沒讓,有慶失望極了。

那一年,稻子還沒黃的時候,稻穗青青的剛長出來,就下起了沒完沒了的雨,下了差不多有一個來月,又連著幾天的大熱天,田裡的稻子全爛了。

沒了收成,大夥都省著吃飯,但過了幾個月也就坐吃山空了。我和家珍商量著把羊賣了換米,有慶捨不得,但他現在長大了,沒哭沒鬧,只是求我別把羊賣給宰羊的。可我也找不到買主啊,只能把羊賣到城裡的肉鋪子里,換回了四十斤米。

沒出三個月,四十斤米就全吃光了。那時侯村裡誰家都沒有糧食了,野菜也挖光了,有些人家開始刨樹根吃了。村裡人越來越少,每天都有拿著個破碗外出討飯的人。隊長去了幾次縣裡要糧食,每次都空手而歸。

明知道沒有野菜了,家珍還是整天拄著根樹枝出去找野菜,有慶跟著她;鳳霞跟著我,扛著把鋤頭去地里掘地瓜。一天,鳳霞挖到一個地瓜,村裡人王四一把搶了過去。王四欺負她是啞巴,硬說地瓜是他的,鳳霞揮起鋤頭就朝他砸去。鳳霞沒砸到他,他把鳳霞打了,我便跟王四打了起來。後來,隊長把地瓜分成兩半,王四和我們家各一半,隊長自己又從中切了一小塊,於是這事就算了了。

第二天,家珍進城看她爹了。回來時,她帶了一小袋米。我們一家人關上門來煮粥喝,剛喝完,隊長帶著一伙人來了。他們猜我們有吃的,便也想分了去。好在家珍把米藏在胸口,他們到底沒搜到。等大家出去後,隊長還是悄悄從我們這裡拿走了一小把米。

這樣的日子一直熬到收割稻子以後,雖說是歉收,可總算又有糧食了,日子一下子好過多了。誰知家珍的病越來越重了,她幹不了活,便覺得自己是個廢人,一心想死,但後來還是捨不得我們,有了希望,身體又慢慢好起來了。誰知道家珍剛剛好些,有慶就出事了。

那天下午,縣長的女人在醫院了生孩子時出了很多血,學校的老師馬上把五年級的學生全集合到操場上,讓他們去醫院鮮血,那些孩子一個個高興得像是要過節了,其中就有我的有慶。這麼多人,只有有慶的血型合用,醫院的人就只能抽有慶的血。他們為了救縣長女人,完全不顧有慶的死活,抽著抽著,有慶的血快被抽幹了,有慶就這樣死了。

得知有慶死了,我便在醫院大鬧,隨便抓著一個醫生就亂打,後來縣長也來了,我又踢縣長。這時,縣長突然問我:「你是不是福貴?」

原來他竟然是春生!我傻了,我和春生都哭了。我知道,我不能對春生做什麼,我只能帶著我的兒子走了。臨走之前,我說:「春生,你欠了我一條命,你下輩子再還給我吧。」

那天晚上我抱著有慶往家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兒子死了我很難過,而且我又不敢告訴家珍,怕家珍受不了。我抱著有慶在我爹娘的墳前坐了一夜,想了一夜有慶的事,心疼得都哭不出來了。眼看著天亮了,再捨不得也不行了,我只好把有慶埋了。

天亮之後,我回到家裡,騙家珍說有慶住院了。接下來的日子,我白天在田裡幹活,晚上就騙家珍說去看有慶,然後在有慶的墳前待到半夜才回家。日子久了,家珍慢慢明白了,她讓我背她到了有慶的墳前,她撲倒在那裡,傷心壞了。

我原以為有慶一死,家珍也活不長了。有一陣子看上去她真是不行了,躺在床上喘氣都是呼呼的,眼睛整天半閉著,也不想吃東西,有時候偶爾動以下,表明她還是一個活物。她身上一點肉都沒有了,扶著她就跟扶著一捆柴禾似的。

我想讓家珍去得體面點,便做起了棺材。但是鳳霞堅決不相信她娘會死,要我劈掉棺材。大概是鳳霞這種堅定的信念,讓家珍又有了希望,她在床上躺了二十來天后,又慢慢好了起來,還能幹些針線活了。

有慶死後一個多月,春生來了。春生不叫春生了,他叫劉解放。別人見了春生都叫他劉縣長,我還是叫他春生。春生命大,戰爭中活了下來。有慶死的那年他才來到我們縣。

家珍不準春生進門,也不准我要他的錢。我只好讓春生走了。春生那次一走,就幾年沒再來,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他才又來了一次。

城裡鬧上了文化大革命,村裡人都不敢進城去了。村裡比起城裡來,太平多了。

我和家珍最操心的還是鳳霞,鳳霞不小了,該給她找個婆家。鳳霞長得和家珍年輕時差不多,要不是她小時侯得了那場病,說媒的早把我家門檻踏平了。可又有誰願意娶鳳霞呢?

家珍說去求求隊長,隊長外面認識的人多,打聽打聽。隊長答應了。過了沒多久,他真給鳳霞找著了一個男人。那人是縣城裡的人,搬運工,叫萬二喜,是個偏頭。我本來懷疑對方怎麼會要鳳霞,一聽是偏頭,相信了。

沒出三天,萬二喜來了。穿著中山服,乾乾淨淨的,若不是腦袋靠著肩膀,那模樣還真像是城裡來的幹部。他拿著一瓶酒一塊花布,由隊長陪著進來,和我們說了幾句話,也沒多仔細看鳳霞,倒是屋裡屋外地看了看,就匆匆走了。

我們猜他是嫌我們家窮,這婚事談不成了。不料,第二天萬二喜帶著五六個人來了。原來他是幫我家粉牆、換屋頂的茅草來了。二喜這麼厚道體貼,和鳳霞也好,我和家珍又是高興又是感動。二喜和鳳霞的婚事就這麼定了。

二喜來娶鳳霞的那天,鑼鼓很遠就鬧過來了。他本來就是個大方人,又為了讓我家覺得體面,在婚禮上花了不少錢。鳳霞穿著新衣服,非常漂亮,大家都說她出嫁時最氣派。鳳霞回頭看我和家珍,眼淚嘩嘩流了出來。我們也捨不得她,也哭了,家珍把我的脖子都哭濕了。

鳳霞婚後生活很幸福,和二喜感情特別好。但鳳霞到了城裡以後,我和家珍就跟丟了魂似的,怎麼都覺得心慌。我們也不管什麼老規矩了,我是三天兩頭往城裡跑,說起來是家珍要我去的,其實我自己也想著要常去看看他們。

鳳霞的鄰居們都喜歡鳳霞,二喜又疼愛她,我心裡高興啊。每次回到家裡,我都要坐在床邊跟家珍說半晌鳳霞屋裡屋外的事,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家珍給她做的鞋穿破了沒有。家珍什麼都想知道,她是沒完沒了地問,我也沒完沒了地說,說得我嘴裡都沒有唾沫了,家珍還不放過我,問我:「還有什麼忘了說了?」

這時候,城裡的文化大革命越鬧越凶,滿街都是大字報。城裡是天天都在打架,我就見過幾次有人被打得躺在地上起不來。那天,我進城去看鳳霞,在街上看到一夥戴著各種紙帽子,胸前掛著牌牌的人被押著遊街,走在隊伍最前頭的竟是春生。幾個戴紅袖章的人把春生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來。我去扶春生,春生讓我快走。

過了一個多月,春生偷偷地上我家來了,他的臉舯得都圓了。家珍沒說話,春生不敢進我家的門。春生就在門外站著跟我告別,他是不想活了,我勸了春生很多話,他好像有些想通了,準備走了,家珍在裡面說話了:「春生,你要活著。」

春生點了點頭,家珍在裡面哭了,她說:「你還欠我們一條命,你就拿自己的命來還吧。」

春生當時答應了,但是一個多月後,他還是上弔死了。我告訴家珍,家珍聽後難受了一天,到了夜裡她說:「其實有慶的死不能怪春生。」

又過了不久,鳳霞和二喜帶著酒菜來了。原來鳳霞有喜了。我們四個人,又是高興,想起死去的親人,又是難過,哭哭笑笑,一直到天黑,二喜和鳳霞才回去。

鳳霞是在冬天裡生孩子的,那天雪下得很大。鳳霞進了產房一夜都沒出來。我和二喜等在產房外面擔心極了,這時出來一個醫生問我們:「要大的,還是要小的?」二喜要的是鳳霞,結果孩子活下來了,鳳霞卻產後大出血死了。她死後躺的那間小屋子,也是有慶躺過的。

二喜哭得聲音都沒了,腰疼得直不起來。我心裡就跟結了冰似的一陣陣發麻。

第二天,二喜背著鳳霞,跟著我回到家裡。那時還下著雪,鳳霞身上像是蓋了棉花似的差不多全白了。一進屋,看到家珍坐在床上,頭髮亂糟糟的,腦袋靠在牆上,我就知道她心裡明白鳳霞出事了。家珍抱著鳳霞,沒有哭也沒有喊,只是偶爾地搖了搖頭。鳳霞身上的雪慢慢融化了以後,整張床都濕淋淋了。

鳳霞和有慶埋在了一起。

埋掉了鳳霞,孩子也可以從醫院裡抱出來了,這孩子生下來沒有了娘,家珍給他取了個名字叫苦根。鳳霞死後不到三個月,家珍也死了。家珍死之前,一遍一遍地對我說:「這輩子也快過完了,你對我這麼好,我也心滿意足了。我為你生了一雙兒女,也算是報答你了,下輩子我們還要在一起過。」

家珍說到下輩子還要做我的女人,我的眼淚就掉了出來,掉到了她臉上。家珍死得很好,死得平平安安,乾乾淨淨,死後一點是非都沒留下,不像村裡有些女人,死了還有人說閑話。

家珍死後,我就只有二喜和苦根了。二喜花錢請人做了個背篼,苦根便整天在他爹背脊上了。二喜幹活時也就更累了,他干搬運活,拉滿滿一車貨物,還得背著苦根,呼哧呼哧地氣都快喘不過來了。苦根就這麼慢慢長大了。

沒了鳳霞,二喜是再也沒有回過魂來,苦根四歲那年,二喜死了。二喜是被兩排水泥板夾死的,他最後也躺在了醫院那間有慶和鳳霞都躺過的小屋子裡。我老了,受不住這些,去領二喜時,我一見那屋子,就摔在了地上。

苦根便跟著我過日子。這孩子聰明,愛說話,也疼我。有了苦根,我活著就有勁頭。苦根七歲那年,他生了點病,我讓他在家躺著,還給他煮了半鍋豆子讓他自己吃。等我幹活回來的時候,我才發現苦根死了,苦根是吃豆子撐死的。我家太窮了,苦根平時連豆子也是難得吃上。我給苦根煮了這麼多豆子,是我害死了苦根。

往後的日子我只能一個人過了。苦根死的第二年,我從別人的屠刀下買回了一條老牛,村裡人全圍上來看熱鬧,他們都說我老糊塗了。有會看牛的人告訴我,說它最多只能活兩年三年的,我想兩三年足夠了,我自己恐怕還活不到這麼久。誰知道我們都活到了今天,村裡人又驚又奇,就是前兩天,還有人說我們是——「兩個老不死」。

牛到了家,也是我家裡的成員了,該給它取個名字,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叫它福貴好。定下來叫它福貴,我左看右看都覺得它特像我,心裡美滋滋的。

福貴是好樣的,有時候嘛,也會偷偷懶,可人也常常偷懶,就不要說是牛了。我知道什麼時候該讓它幹活,什麼時候該讓它歇一歇,只要我累了,我知道它也累了,就讓它歇一會,我歇得來精神了,那它也該幹活了。

老人說著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向池塘旁的老牛喊了一聲,那牛就走過來,走到老人身旁低下了頭,老人把犁扛到肩上,拉著牛的韁繩慢慢走去。

兩個福貴的腳上都沾滿了泥,走去時都微微晃動著身體。

炊煙在農舍的屋頂裊裊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後消隱了。女人吆喝孩子的聲音此起彼伏,一個男人挑著糞桶從我跟前走過,扁擔吱呀吱呀一路響了過去。慢慢地,田野趨向了寧靜,四周出現了模糊,霞光逐漸退去。

我知道黃昏正在轉瞬即逝,黑夜從天而降了。我看到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實的胸膛,那是召喚的姿態,就像女人召喚著她們的兒女,土地召喚著黑夜來臨。

同時展示幻燈:令人倍感震撼的網路照片。

 為了生存!  

    2  作者:安鶴傑拍攝於內蒙古赤峰市新華街菜市場塞外的春天乍暖還寒。4月的一個早晨,天空飄灑著紛紛揚揚的雪花。一個中年男子的菜攤車上坐著一個小男孩,孩子用給菜保溫的被子圍著,父親不時用手給兒子掖掖被子。作者說:「在陰暗的背景和漫天飛舞的雪花的襯托下,兒子稚嫩紅潤的小臉與父親飽經滄桑的臉形成對比,父子倆面對生活的艱辛相依為命,特別是父親使勁發出叫賣聲時,臉部表情感人力度之大,使人看後心靈為之震顫。」  

    3  大學校園裡靠吃垃圾活著的小孩他母親最多25歲,在大學籃球場上撿礦泉水瓶來養活他。這小傢伙的父親我倒沒見過注意他身上的線。每天他都被栓在電話亭旁。他母親在籃球上勞動。  

    4  這一幕,城市中生活的你有沒有目睹過?你的心靈曾為此震撼過嘛?有這樣的騙子嗎?這樣滄桑的一隻手伸出來,你如何忍心讓她空著收回?在我們無法判斷對方是否騙子的時候,能否有「寧可錯給,不願錯過」的柔情和心量呢?兩塊錢對我們真的那麼重要嗎?我們的慈悲心連這點錢都不值嗎?如果能有改變,您今天的震撼也算沒有白費。不怕受騙,也是一種厚德載物,永遠不要為我們的冷漠、麻木和小氣尋找借口。  

    5  乞兒!這也是騙子嗎?這是一張讓我滿懷酸楚、淚流滿面的照片。請您也仔細看!所有孩子在出生的時候,全家都歡天喜地,都是媽媽的心肝寶貝。他們沒有生存能力,淪為乞兒不是他們的錯,是世態炎涼的錯,是我們的錯。天下的父母啊,可否把對自己孩子過剩的愛,分一些給這些需要母愛的幼小的心?無盡眾生無盡願,一肩挑起莫躊躇。  

    6  有一種辛酸叫自食其力  

    7  此照片是用手機拍攝於象徵現代文明的輕軌立交橋下,位於北京西直門北。已經進入11月份,一個賣菜的外地貧民帶著他的孩子住在一段廢棄的水泥管中,水泥管的兩端用破棉被蓋著。從這一天,我再沒有跟賣菜的小商販討價還價的勇氣了21  午睡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麼現實的若是要感慨,那值得感慨的也就太多了但,終究誰也做不了誰的救世主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做到"行之心之所安"也就足夠了  

    8  辛苦了一天我雖是個老粗,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我的秋褲早就沒有鬆緊帶了,上面還有許多「通氣孔」,現在正查鈔票的手指上布滿老繭,可我不欠誰的。每當深夜回家,看到破窗內隱隱亮光,知道親人在等我,幸福之感盈溢。每當帶回一點點最廉價的小禮物,看見孩子歡呼雀躍,那是何等的快樂!我不會說什麼文鄒鄒的詞,但我知道,我真的不羨慕你,我可憐你。  

    9  北京貧困人家**現在的貧富差距是值得一提貧困的人們難道就不值得大家的關注嗎?我們可是社會主義國制里的公民人人平等~~而同在一片天空中~為何所受到的待遇卻如此讓人難以置疑?難道這是我們希望的小康?新世紀的經濟。我們現在得高度重視這些社會低層人士。不然社會將會失去平衡~~~當我看完這張照片後我的心已酸~淚以掉,為什麼因為我是**人~還算有點同情心~~但在很多方面我顯得是心有而力不足這些是需要**人民政府的重視才會得以緩和的  

    10  太餓,偷了一塊麵包。  賣麵包的老闆,都是人啊,你至於嗎?你的同情心何在?  

    11  同病相憐——到底是誰在幫助窮人?1、不公平來源於社會體制和制度。2、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3、解決貧富差距的一種途徑是改變受教育機會的不公平  

    12  暖氣?想不通的是,陽光燦爛的今天,還竟有這麼多的悲涼?  

    13  母親這就是我們的母親!  

    14  拾荒者(母親是這樣老去的)當我們肆意揮霍著自己的青春和金錢,當我們在風花雪月里無病呻吟的時候,當我們還在論壇里爭論會不會在意自己的愛人是否是處女,當我們在閑暇的時候高呼無聊的時候,有誰想起了他們呢  

    15  當代礦工每次都有衝動。現在的社會,對於許多白領而言,是一個享樂主義的社會。彷彿紀律、嚴謹、敬業、吃苦這些東西,都已經完全過時。彷彿只有瞬間快樂才是人生的最高追求。彷彿孝順、奉獻、犧牲、寬容都是愚蠢。彷彿美貌、氣質是可以超越家庭利益的東西。所以有些所謂才貌雙全的美女一心要嫁給老外,以此享受一種高品位的生活。彷彿財富、知識是可以用來超越公司利益的東西,所以有些高級白領無所用心,不思進取,還美其名曰:注重生命質量。我完全支持,人可以追求自己更高的生活質量,但是,我更加堅信,只有能夠為社會創造價值,為家庭創造價值,為朋友創造價值的人,他們的人生才是有價值的,本質上自私的人,他們的生命終將是蒼白的!  

    16  哭泣的老人城管走後,哭泣的賣紅薯老人。這個在街上賣紅薯老人的三輪車鏈條被城管人員剪斷,前輪鋼絲被城管踩斷。城管幹完就走了,他靠著牆哭泣。好心的路人紛紛向老人施出援手,大家幫他把錢收到懷裡。**人是很好面子的,這個草民也有面子。他現在不能要面子了,老淚縱橫,必是傷心到了絕地。因為,他得吃飯,他是個老人,所以他做不了民工,他也沒力氣去偷搶,他是個男人,所以他當不了妓女,賣不了淫,他也得活呀!!!你不讓他賣東西也許是對的,那你給他指條活路呀!關注社會最貧困人群的生計問題,是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侯了  

    17  這就是生活在貧困山區的父子,他們一生別無所求。只求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也許一輩子他們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他們沒上過樓梯,沒打過「的士」,沒進過電影院,可就是樸實勤勞的人們一代代的供養著我們。皇天厚土無以回報。愛他們吧,至少在感情上尊重他們。否則我們還談什麼人性?  

    18  王致中17歲,在貴州以背煤為生。一筐煤40公斤,從煤坑向上爬100米,然後再走1000米山路,掙1元人民幣...試想一下:讓木子美背一筐煤(只20公斤),從煤坑向上爬50米,再走500米她還能有那麼大的性慾?  

    19  當代礦工每次都有衝動。現在的社會,對於許多白領而言,是一個享樂主義的社會。彷彿紀律、嚴謹、敬業、吃苦這些東西,都已經完全過時。彷彿只有瞬間快樂才是人生的最高追求。彷彿孝順、奉獻、犧牲、寬容都是愚蠢。彷彿美貌、氣質是可以超越家庭利益的東西。所以有些所謂才貌雙全的美女一心要嫁給老外,以此享受一種高品位的生活。彷彿財富、知識是可以用來超越公司利益的東西,所以有些高級白領無所用心,不思進取,還美其名曰:注重生命質量。我完全支持,人可以追求自己更高的生活質量,但是,我更加堅信,只有能夠為社會創造價值,為家庭創造價值,為朋友創造價值的人,他們的人生才是有價值的,本質上自私的人,他們的生命終將是蒼白的!  

    20  同在一片天空下這就是那張在網上廣泛流傳,引起了無數爭議的照片。我想,這張照片最大的現實意義不在於它揭示了社會巨大的貧富反差,更讓人揪心的還在於--當這兩個孩子長大之後,我們又該用什麼來保證他們所代表的兩個階層的和睦相處?  

師:同學們,看罷這些具有強烈震撼感的圖片及文章,我想你們肯定會與屈原的某句詩產生強烈的共鳴——

生: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師:還有現代詩人艾青的詩句:為什麼我的眼裡含著淚水——

生: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師:看幻燈,看幻燈——

生齊讀:為什麼我的眼裡飽含淚水?

因為我們的人民活得太苦太累!

為什麼我的胸中蓄滿傷悲?

因為天下百姓都在活遭罪!

快速作文

要求:因文起意,借物傳情。

題目:1。從現在開始,我要改變自己。

2。將來,我一定要改造社會。

附錄學生作文片段:

改變自己的習慣

改變自己的心態

改變自己的觀念

謀生這麼難

看病這麼貴

世路如此險

人心如此黑

改造社會

捨我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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