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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的魔術

姐姐帶我一嫁再嫁

1

我家住在洞庭湖邊的一個垸子里,在我四歲那年的一個深夜,翻滾的湖水終於把湖堤撕開了一道口子。我在睡夢中被人拽起,迷迷糊糊被人背著拚命跑,只記得到處是哭喊的人和火把。

十九歲的姐姐背著我不要命的跑,終於逃過了那場滅頂之災。和倖存的鄉親們一起在山上呆了三天,等到洪水退卻後回家一看,整個垸子蕩然無存,淤泥足有幾尺厚!

父母為了救家中最值錢的兩條牛都在這場災難中淹死,姐姐在鄉親的幫助下埋葬了雙親,鄉政府發下的那點救濟款沒支撐幾天,看著餓得直哭的我,姐姐答應了媒婆嫁給外村的一個男人,唯一的條件是要帶上我。

結婚那天,姐姐連一床棉被都沒有,我就是她的嫁妝。姐夫是個木匠,沉默寡言,對我和姐姐還算好,只是他的母親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四歲的我很淘氣,翻壇打罐,沒少遭她的罵。

有次在飯桌上我不小心把碗打破了,姐姐的婆婆拎著我的耳朵命令我把地上的飯揀起來吃,姐姐趕緊扳開婆婆的手說:「他還小,不是存心的,您就饒了他吧!」婆婆指著她罵:「帶個拖油瓶白吃白住不算,三天兩頭的打破東西,你以為我家是財主嗎!」姐姐不敢吭聲,只是蹲下去把地上的飯揀起來塞進自己嘴裡。

三年過去,姐姐一直沒生出孩子,婆婆整天罵她是個不生蛋的雞。姐姐人長得粗壯膽子卻小,被罵從不敢回嘴。我已經開始懂事,有次看見她婆婆在窗戶外面罵得太不堪入耳,我忍不住回罵了一句髒話,她婆婆拿著一根木棍逮住我就打,我大哭起來。

聽到我的哭聲,一貫懦弱的姐姐像豹子一樣突然從房間竄了出來,一巴掌就把她婆婆推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姐姐緊緊的抱著我對她婆婆喊:「打我可以,你不能打他!」那一刻,她的臉甚至有些獰猙!

婆婆滿地打滾的哭鬧,讓人叫回了自己的老公和嫁出去的女兒。她的女兒一聽姐姐動手打了婆婆,上來揪住姐姐就打,姐姐只知道哭,並不回手,讓她的小姑左一個耳光右一個耳光的打。

我氣極了,不顧自己年幼,衝上去抱住那個女人的大腿用力咬了下去,那個女人疼得像殺豬一樣叫起來,迴轉身揪住我就是一巴掌,把我打得飛出去一米多。

見到打了我,姐姐像瘋了一樣還手了,她小姑根本不是對手,兩下就被姐姐摔倒在地,這是,旁邊站著的公公婆婆都出手了,他們一家三口把姐姐打得滿地滾,姐姐只抱著頭卻死也不哭,我坐在地上嚇得尿了褲子。

姐姐被打得鼻青臉腫躺在地上,等她婆婆三人打累了進了屋子,我才敢過去扶起她,抱著她的腿放聲大哭,姐姐不顧自己的傷,彎下身翻開我的衣服問我有沒有被打傷哪裡,我哭著說沒有,姐姐才一邊幫我揉那被打青的臉一邊哭著對我說:「雷子,是姐姐沒用,害得你挨打,我對不起咱爹媽啊!」

從那以後,姐姐的日子更不好過了,姐夫在他母親教唆下也開始對姐姐不好,一喝酒就打她,還罵我白吃飯,不如養條狗!

姐姐迅速的蒼老了,才二十多歲就長了好多皺紋。

當姐夫第一次動手打我時,姐姐終於帶著我離開了那個家。

2

姐姐帶著我來到了城裡,我們租了一間很小的屋子,這時我到上學年齡了。姐姐帶著我來到附近的小學報名。可是因為我的戶口在農村,磨破了嘴皮老師也拒絕收我入校,姐姐急了,當著幾百帶孩子來報名的家長面「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對老師說:「你不收下我弟弟我就不起來。」

老師無法,叫來了校長,校長終於答應收下了我,但每期要多交一百的贊助費,姐姐滿口答應了。

我開始上學,姐姐每天去工地擔沙子和磚頭,做的是最累的活,工資卻是最低,一月八十多元的工資要交房租、交水電、還有我的學習開支。

日子過得很艱苦。沒錢買菜吃,常常是買上一瓶辣辣的腐乳,我們姐弟倆要吃上一個禮拜。

鄰居的王大媽見我們日子苦,就給姐姐說媒,對方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工人,有兩個女兒。一個二十,一個十八。

姐姐剛開始拒絕了,上一次的婚姻把她嚇怕了。

後來聽到王大媽說嫁過去對方可以幫我解決戶口她動心了。

因為沒有戶口我就是上了小學也上不了初中。

姐姐還是帶著我嫁過去了,也沒有辦什麼喜酒,我仍然是她唯一的嫁妝,也是她的拖累。

姐夫老方看上去有五十歲了。他是個和氣的人,對我和姐姐都很好。

可他的兩個女兒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她們本來就反對父親再娶,現在看到姐姐又帶了一個拖油瓶的我更加生氣,動不動就對我大呼小叫,不過,我也不示弱,逼急了也會回罵,這無疑讓姐姐夾在中間很為難。

我正在長身體,吃得很多,一放學回家就喊肚子餓,姐姐就會煮一點麵條給我吃。有一次正在吃,被老方的大女兒回來看見了,她刻薄的說:「呵!明吃一份,還要暗吃一份啊!難怪家裡的東西吃得這麼快!」姐姐小聲的解釋說:「孩子餓呢!」老方的大女兒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用力的摔上了。

等老方回來,他大女兒又把偷煮麵條的事說給他聽,老方不以為意的說:「吃就吃吧!不就是一點麵條嗎?」

誰知他大女兒聽了生氣的站起來沖老方喊:「你以為你多有錢啊!娶一個沒工作的還帶一個白吃飯的!家裡都要被他們吃窮了!」

說完她拉著妹妹跑到房間里她媽媽的遺像下大哭,邊哭邊訴,說爸爸娶了女人心就不向著自己的女兒了。老方罵也不是,勸也不是,只知道嘆氣。

因為我和老方的女兒們合不來,姐姐和老方只過了半年就分手了,老方也很難過,用自行車馱著行李把我們送回了原來的小屋。

我對姐姐說:「我們再也不嫁了好嗎?我寧願苦一點也不要住在別人家。」姐姐抱著我哭道:「姐姐再也不嫁了,就和雷子一起過。」

姐姐又去了工地擔沙子,一張臉被太陽曬得黑紅。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看見姐姐躺在床上呻吟,過去一看,她的一隻腳血淋淋的破了一塊很大的皮,我問她疼不疼,她卻笑了,從枕頭下拿出了一疊錢,我問她哪裡來的,她告訴我,回來的路上過馬路時被一輛轎車撞了,司機提出私了,賠了兩百元。

姐姐把錢數來數去,還讓我也數了一遍,她興奮的說:「這錢來的太容易了,比我干幾個月還多呢!」。

休息了一天,她就去了工地,結果傷口潰瘍,流黃黃的水,高燒到四十度。她硬是不去看醫生,在床上躺了四天才好,不過腿上留下很難看的疤痕。

她用那筆錢還了開學時借王大媽的一百多元,剩下的給我買了棉襖、新書包、球鞋、還有兩斤豬肉,那是我長到十歲最快樂的一天。

我十二歲了,老師說借讀生贊助費要提高到兩百,我回家把這個壞消息告訴了姐姐,姐姐看我著急的樣子就安慰我說:「你別擔心,我會想出辦法的。」

可到了開學,她還是湊不起錢,我去學校,老師打發我回來拿了錢再來讀書,於是我背著空書包回來了。姐姐中午回來見我沒去讀書也知道是沒交學費的原因,我和她吃了一頓沉默的午飯。

吃完飯她坐在鋪上發了一陣呆,突然對我說:「雷子,有辦法了!」拉著我的手就往外跑,跑到馬路邊,她讓我站著別動,告訴我:「姐姐來選個倒霉的人弄點錢,你站在這,等下扶我回去。」

我問她要幹什麼,她笑嘻嘻的說:「姐姐變個魔術給你看!」

說完摸了我的臉一下,囑咐我別動,自己就走過了馬路。

她站在馬路對面,我在馬路這邊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中間她還朝我做了個鬼臉。

過了好幾部貨車她都沒動,直到前面開過來一輛小轎車,姐姐才慢慢的下了馬路,等車開近了,姐姐加快了腳步往路中間走,我突然明白她要幹什麼了!我想喊她停止,嘴裡卻發不出聲音!

轎車眨眼就駛到只離她一米的距離了,姐姐真的迎著車頭撲了過去!車子把她撞得跌倒在車輪前,司機趕緊踩剎車,可已經來不及了,剎不住的車輪從來不及爬起來的姐姐胸前碾了過去!

事故周圍迅速圍滿了人,我哭喊著鑽進去一看,姐姐仰面躺在地上,刺眼的鮮血正從傷口不斷湧出來,印紅了她身下的路面!當場氣絕的她眼睛還睜得大大的,裡面裝滿了疑惑,也許她想不明白,上次只破了一點皮,這次怎麼會被撞死!

我跪倒在她的屍體旁,號啕痛哭!

儘管司機一再聲明是姐姐自己撞上去的,他仍然賠了三千元錢。

我被鄉下的姨媽接了回去,姐姐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中,每次都是夢見她站在馬路對面朝我笑!午夜夢回醒來,黑暗中的我都是淚流滿面,肝腸寸斷!

我用姐姐生命換來的錢完成學業,在外面拼搏了幾年,也算小有成就。當我攜妻帶子回到故鄉,第一件事就是給姐姐掃墓,跪在她荒草凄凄的墓前,我像狼一般嚎哭,姐姐啊!姐姐!如果此生沒有你,我的命運將會是什麼?你為我擔經受怕,為我一嫁再嫁,可如今天人永相隔,你叫弟弟如何報答你似海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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