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點]布雷默：英國退歐對中國喜憂參半

觀察者言：被認為是全球最出色的地緣政治分析師布雷默判斷，英國將進入衰退，但這不只是關於英國，普京可能為此彈冠相慶，對中國恐是喜憂參半。

財新記者 王力為/文

「英國首相卡梅倫很可能會決定辭職，最晚一周之內。」北京時間6月24日下午2點55分，歐亞集團（Euroasia Group）創始人兼總裁伊恩·布雷默（Ian Bremmer）在英國退歐定局不久後對財新記者說。30分鐘後，他完成在清華經管學院的演講，清華大學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李稻葵在與他的對話開始前說，「你剛才演講期間，卡梅倫宣布要辭職了」。

英國退歐無疑會是一個「極具動能」的事件。

布雷默此行中國，將為剛宣布首批項目的亞投行提供政治風險諮詢，並參加即將開幕的夏季達沃斯，參與與亞投行行長金立群等人的討論。他在北京就待一天，恰逢英國退歐，李稻葵將他此時到清華演講稱為「完美的時點」。他對清華學子開玩笑稱，「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在中國，而應該在英美主流電視媒體上。」趕在他的演講之前，財新記者向這位李稻葵眼中全球最出色的地緣政治分析師尋求對英國退歐的看法。他判斷，英國將進入衰退，但這不只是關於英國，普京可能為此彈冠相慶，對中國恐是喜憂參半。

退歐成真

「這是一場政治戲劇。」布雷默直言。卡梅倫通過讓英國人民公投來尋求連任首相，鮑里斯·約翰遜（註：前倫敦市長，英國退歐的三位代表人物之一）則期冀通過帶領英國退歐來當選英國首相。「很不幸，政治家相對為他們的國家著想，更關心他們自己的政治生涯。」

2013年，卡梅倫將全民公投與自己所在的保守黨贏得大選掛鉤，《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員馬丁·沃爾夫稱之為「他不短的一生中所經歷的最不負責任的英國政府行為。」英國三個主要黨派的領導人都表示希望英國留在歐盟，布雷默指出，但是英國選民說，「我們不喜歡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我們完全明白英鎊會承壓，明白英國經濟會進入衰退，但是我們不care。」這是因為人們不認為他們會從好的經濟狀況中獲益。布雷默說，這背後，是過去幾十年，無論經濟好壞，富人變得更富的現實。

李稻葵在對話中提及，與他交流的不少分析師都對英國選擇退歐感到十分意外。布雷默回應稱，他對很多人持此看法感到意外，「只要看看民調統計就明白了」。英國退歐的民調統計結果與美國大選的情況不同，一直是在50：50左右徘徊，非常接近。

英國選擇退歐是一個「好的結果」還是「壞的結果」？他對財新記者表示，在當下發達世界的大部分地方，百姓認為社會合同已經讓他們吃虧。他們希望藉此告訴政治家，她們不再信任政府和政治家。因此，這一對留在歐盟投下的反對票，至少代表一樣程度的對當局投下的不信任票。「你必須對51.5%選擇退歐的英國公民有一些尊重。此次公投有一個不低的選民參與比例，70%的參與率高於上一輪大選的66%。」他強調，「認為最後的結果是一個不好的結局，是一個很局限的思維模式。」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他指出，從選票分布上來看，去年曾進行退英公投的蘇格蘭選擇留在歐盟，北愛爾蘭也選擇留在歐盟，基本不能視其為英國、高度全球化的倫敦也選擇留在歐盟。選擇退出的反而是英格蘭，以及近幾年經濟狀況不好的威爾士。

不只是關於英國

「英國將進入衰退狀態。」布雷默就退歐的經濟影響預測。話至此，李稻葵也點了點頭。布雷默對財新記者解釋稱，英國未來兩個季度將會是負增長。這對於歐盟經濟也會是一個顯著的下行因素，美聯儲近期升息的選項恐怕也需要暫時束之高閣了。

英國財相奧斯本不久前推出的緊急預算案不是為了恐嚇人們。他進一步指出，而是因為英國將面臨一個巨大的財政窟窿，將不得不訴諸增稅、減支。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不久前預測，英國若選擇退歐，將下拉全球經濟增速0.3個百分點，不過對新興市場並不會有顯著影響。但布雷默認為，英國退歐對歐洲之外的影響也會是很負面的，會顯著打擊美國促動歐盟和英國的能力，「跨大西洋夥伴關係協定（TTIP）基本上免談了。」

不過在他看來，政治方面的影響無疑更為深刻。蘇格蘭人會馬上開始努力，讓退歐後的英國採用與歐盟有一定程度融合的挪威模式。但是很可能不會成功，布雷默判斷，進而導致蘇格蘭再次訴諸退英公投。北愛爾蘭可能也會這麼做。英國可能會開始崩塌。「但是這不只是關於英國。」 他說。

在歐洲，會有很多國家的公民希望藉助公投離開歐盟。而歐盟和歐盟各國的領導人們不希望如此，所以歐盟一定會懲罰英國人。向人們展示退歐後的談判過程是很困難的，從而讓那些認為有機會像鮑里斯·約翰遜、Nigel Farage、Michael Gove那樣從這樣的做法中獲利的其他歐洲政治家打退堂鼓。

「儘管從經濟角度上來說，貿易夥伴會希望將不確定性儘可能減小，將其時長縮短。但是政治上，他們希望英國人為此付出代價，不確定性存在越長時間越好。」他說，「在裡面就是在裡面，在外面就將在外面」（in is in, out is out）。布雷默對比英國退歐與希臘留歐時表示，希臘留歐的經濟邏輯說不太通，但是歐洲做出政治決定，讓其留在歐盟，因為德國不希望其他國家也離開歐盟。因而對英國人，歐盟領導人一定要說，離開了就是離開了，不可能再讓英國佔得分毫便宜，然而，歐洲領導人們面臨的壓力無疑是被啟動了。

李稻葵就此設問，未來六個月或一年內，會不會有其他歐盟國家訴諸公投退歐。布雷默回應稱，很可能不會，但是未來2-3年內，很可能會。他解釋稱，這是因為現在掌權的歐洲各國領導人沒有一個希望本國退歐，所以 需要經過一次大選，讓支持退歐的新政府或新領導人上台。

對於潛在的「候選國家」，他表示，荷蘭人很可能最感興趣，但是剛剛呼籲荷蘭也舉行公投的少數黨領袖並不掌權。因此法國人有可能是最早的一個，因為該國最早面臨大選，其後可能是義大利人，歐洲一體化進程很可能就此停滯，他判斷，儘管可能有一個核心歐洲，繼續向一體化方向邁進。

對中國影響幾何

在布雷默看來，英國退歐對中國短期或許有好處，因為中國的資金可能會被英國乃至歐洲更為看重，中國有可能藉此強化自己的機構和動議，如國開行、亞投行，以及「一帶一路」倡議。

但是他認為，從長期、戰略上來看，英國退歐對中國絕非好事。因為這讓全球經濟更疲弱、讓中國的貿易夥伴變弱。「中國需要狀況較好的貿易夥伴，需要強健的歐洲。」

中國和俄羅斯並不一樣。他表示，俄羅斯希望弱化歐盟，因為強的歐洲意味著力度更大的制裁，歐洲有共同的能源政策；弱的歐盟則意味著俄羅斯能「一個一個地對付」歐洲國家。普京會很喜歡英國退歐，「說不定幾個小時之前他已經脫光膀子慶祝了。」

但對於中國來說，南海問題或許希望能夠分而治之，但是在歐洲，中國想要的應該是一個更強健、穩定的歐洲，這與美國希望有一個強健的歐洲並無二致。

基於布雷默的分析，李稻葵將英國退歐概括為一個「民主起火」的故事，布雷默表示，這更像是一個關於發達國家中產階級被全球（新興市場）中產階級空心化的故事，在此過程中，發達國家的所有收益都被最富有的1%拿去了。

在該場對話的最後一個問題中，李稻葵表示，布雷默馬上會趕赴夏季達沃斯，會在那裡見到李克強總理，但如果習近平主席打電話來向他尋求看法，「你會給出什麼建議？ 會不會是，不要嘗試公投？」「他不需要我給這個建議，」布雷默說，「我認為這是你們最不可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