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來源(非常贊的好文,自體研修必讀)
文:徐鈞老師
自我理想是一個人自己的自戀籍著『通過雙親的途徑』的方式修飾而成的……——科胡特
一. 弗洛伊德的揮別和理想人物
一九三八年六月四日,在緩緩馳離維也納的火車上,弗洛伊德最後望向他祖國的土地——已被納粹德國入侵的奧地利。這時,弗洛伊德的眼光注意到維也納火車站的月台上,一位年青人正在向他注目揮手,他想這或許是一位精神分析的愛好者,於是他也摘下自己的禮帽向這位年青人作最後的揮別緻意。這位年青人,就是後來精神分析學派革命性觀點的原創者,精神分析主流之—自體心理學創始人科胡特。
多年之後,已是中年人的他還多次向他的學生講起這一幕。似乎他與弗洛伊德的簡單互動對於他而言,是一種對於精神分析職業理想的啟動,具有某種薪火相傳之意的肯定。這在科胡特的人格理想的建構方面,即使不是全部,至少在部分影響上,弗洛伊德——這一理想人物對他的致意事件,也在之後為他提供了在精神分析探索上的巨大動力,不然他不會在多年之後還反覆提起這一事件。
同樣的,對於所有人來說,兒童時期父母親的成就,青春期到年青時代的老師、長輩或朋友的成就,都可以成為自我理想的基礎。影響者和被影響者之間緊密接觸的時間越長,可能會使這樣的影響越深刻和強烈。
在《未來成就》可能性的心理測量中,就有關於兒童到青春期所接觸的親戚和朋友中,是否存在由一定成就的人物,以預測被試個體未來成就的題目。能夠與有一定成就的人有緊密聯結的話,該個體的成就機率就相對更高。一個人建立理想的成功與否,與他的生活經歷中接觸的理想人物的成就直接有關。
這裡所指的人生成就並不是指每個月賺多少錢的成就,而是在良好品性、個性成熟度、社會交往力、成就動機、一般成就水平上的,不是極端偏於一面的。過於極端的表現在心理學上並非是健康的表現。
同時在這些理想人物中,父性人物對於孩子的影響可能會更大,父親對於兒童將來的社會交往的影響更有榜樣作用。或許在兒童發展的遊戲階段,父親可能是更多的帶領和參與者。
上海的教育學家和心理學家曾有一項研究,發現兒童父親的成就和社會交往能力好壞,與兒童成長後的社會能力呈正相關,也就是說,父親的成熟度和成就的高低,對於兒童今後的社會交往能力等具有直接影響,父親的成就和成熟度越高,兒童將來的社會交往和理想水平越好;父親的成就和成熟度低,兒童將來的社會交往和理想水平就更加一般。
二.理想化的心理過程
理想是怎麼發展而來的呢?
理想化的過程是怎麼產生的呢?
科胡特正是研究這方面的著名精神分析家,他的自體心理學理論很好的解釋了這一過程。科胡特解釋這一現象道:「自我理想是一個人自己的自戀籍著『通過雙親的途徑』的方式修飾而成的……」
這裡,其中的「雙親「主要是指父母,但也可以指任何對於這個人來說重要的理想人物。
而怎麼又是「一個人自己的自戀籍著『通過雙親的途徑』的方式修飾而成的」的呢?
科胡特定義人類普遍具有自戀的本質,這在《被重新定義的水仙花》一章已經介紹。在嬰兒階段,人類的原始自戀是一種全能自我感,這一全能感在稍稍成長後,由於和父母的接觸,會產生另一種新的自戀形式,嬰兒可能會將自己這種全能自我感投射到外在的養育者身上——特別是父母身上。因為對嬰兒的世界來說,他或她的世界中父母的能力幾乎等同於全能的。當父母接受這些投射而執行肯定和關愛時,這些嬰兒就會感受自己與強大全能的客體對象的融合,他們會高興感受到,「我是全能的你的!」這時候嬰兒在感受上有可能會內射記憶這一強大的客體對象。這種情況,凡是有養育嬰兒經驗的人會知道,當嬰兒或者兒童伸出手要求我們擁抱時,我們緊緊擁抱他們,他們會開心的大笑起來;或者要求我們將他們舉高時,如果舉高他們,他們會很興奮喜悅。
嬰兒到兒童階段,父母接受孩子的對他們誇大的需要,兒童就能慢慢形成對於理想化人物的記憶。有時候,當父母或者理想的個體暫時的、非創傷性的離開嬰兒或者兒童時,嬰兒或兒童會在此階段,會調用記憶中那位理想人物的影像來穩定自己的情緒。這樣經過許多次的向外投射全能理想和漸漸內射理想人物的過程,理想人物的影像或情感品質就會慢慢融入到兒童的心理結構發展中去,漸漸成為兒童將來發展理想的基礎。
科胡特曾說:「理想的強大及其道德上的完美性,是投射及再內射的自戀表現。」
這一內射理想人物的現象,還可以在青少年期和青年期發生,在青春期的自我認同感建立階段,一個重要的理想人物的內射,例如科胡特給自己的學生講起與自己的偶像級人物弗洛伊德告別的故事,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自我理想是可能怎麼建立的。對於青年的科胡特而言,弗洛伊德在當時已經是全球聞名的精神分析大師,是一個喜歡精神分析學青年的超級偶像,而這一理想形象對他特意地揮別給了他足夠地記憶刺激,幫助他內射這一理想形象,最後慢慢建立今後人生髮展的理想。這類事件在某種特定的場合下,可以極大地鼓舞一個人去產生今後的自我理想,激發全新的自我認同。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理想化過程都會成功,理想化也有失敗的時候。失敗的原因主要來自被理想化的客體對象——父母和養育者的個性特別。兒童早期理想化過程的失敗,許多時候來自作為養育者的父母沒有能夠神入兒童的需要,當兒童投射全能感給父母時,父母不能理解和回應兒童的需要,兒童就會有不舒適和憤怒感,失去內射理想化影像的基礎。但問題是兒童強烈的自戀需要並沒有被滿足和成熟,由於理想化過程中自戀的失敗,兒童就可能自己去通過幻想創造一些理想人物等來補償自己的情感需要。如果長期發生這樣的情況,對於兒童的心理成長就可能是不良的,也可能種下將來進入社會生活時心理障礙的種子。一般意義的自戀型人格障礙患者,就是在這個心理發育階段沒有獲得好的理想化的父母影像。
三.社會文化現象中的理想化
理想化過程在社會文化現象中也是相當普遍的。
從古代社會到中世紀,宗教形象是在社會文化中投射自己全能自我感——自戀的一個容器。如基督教形象中的耶酥,作為能夠拯救全人類苦難的真正實施者,他的影像被投射了人類全能的理想。正如天主教徒在齋戒時,會冥想耶酥基督為了拯救全人類,而在十字架上承受苦難。信仰者也如此將自己奉獻在十字架之前。這樣的儀式過程,對於社會中的人具有良好的心理調節作用。一個人如果在世俗社會遭受了生活的困擾、挫折,他的自戀感就受挫而無法實現體驗,這時候他如果祈禱十字架上的耶酥,就有機會將自己的自戀感投射到理想化的人物——十字架上的耶酥身上,並通過這一承受全人類的苦惱的教義來實現自己的自戀感,使自己在困境中能夠升華到更高更有意義的精神層面去坦然面對生活中的不幸事件。
在東方社會中,佛教等東方宗教往往呈現兩個層面:核心層面和世俗信仰層面。其核心層面,主要是一系列心理認知轉化修行方法,這些內容與理想化的心理過程關係不大。但在佛教外圍的世俗信仰層面的一般群體中,核心的教導並不是那麼被接受,而單純的佛陀信仰、觀世音信仰、彌勒信仰,印度教的毗濕奴信仰等,還是具有相當普遍的社會心理認同的。在社會生活發生困擾時,一個人無法實現的自戀,會導致挫折感的產生。這使一個人可能通過崇拜理想化的菩薩來實現補償,將自己的自戀感投射到理想化的菩薩身上。然後菩薩在神話敘事系統中的全能形象可以協助個體獲得滿足,同時內射菩薩的影像作為自己充實的基礎。
不過人們投射的對象——例如菩薩或者上帝,也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轉變。這是怎麼解釋呢?
人類投射自我的自戀,或者說全能自我感的心理機制如果存在著,那麼類似理想化崇拜的事件就一定會繼續存在下去。只是他們投射的對象由於社會群體的價值認同改變而發生改變。人們可以從崇拜上帝這樣的對象,改變為多元地崇拜影星、球星、體育明星、歌星、卡通人物等。最典型的例子如東方社會新武俠和西方社會的神魔電影的興起,這些電影帶來的高票房收入就在某個程度上反映了人類對理想化的追求。當代的高科技發展使許多過去無法實現的特技在演員身上實現,或者至少在畫面上逼真的實現,這使我們的全能衝動能夠投射到電影畫面和情節中獲得滿足,並影響新一代年輕人的理想。而被崇拜的影星、球星、體育明星、歌星的品行素質,就在很大程度上協助人們來完成自我理想的建立和修正。所以這些公眾人物的一舉一動,可能會被極大關注。
一些公眾人物在品行上的壞榜樣,會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發展產生無可挽回的影響。雖然青春期或青年期,發生理想化失敗的情況也可能發生,雖然未必如兒童期那麼嚴重,但也不可輕估。如果一個青少年崇拜的球星是頹廢的,那這個青少年的內心就可能漸漸內射這一頹廢形象作為自己的理想,慢慢地,他的生活理想可能就被潛移默化的建立起來,而在人生的總體態度上表現為頹廢。例如一個年青人十分崇拜喜歡的歌星,但這位歌星菲聞不斷或者道德行為低下,那對於這位年青人來說,就可能導致她人格中某個面向的理想化過程的失敗,挫折或抑鬱感就會伴隨她,但為了克服這一不舒適的感受,她可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這樣在社會生活中就會發生交往的障礙。
理想化過程在人類社會的另一項最典型表現是男女之間的愛情,愛情的雙方在戀愛初期會投射自己的理想影像給對方,只有在一段時間後,這一理想化在慢慢被逐漸熟悉帶來的現實化所替代,但作為對方理想化的影像已經深刻的契入自己的心理結構中。這構成了穩定婚姻的基礎。
社會文化現象中的理想化是一個很廣泛的議題,可以包括許多社會文化內容。在此我們只能告一段落,把更多的思索空間留給讀者。
四.治療中的理想化移情
科胡特討論了發展心理學和臨床治療實踐中,從理想化自體需要到理想的建立過程,這個過程中的關鍵就是理想化移情關係。
什麼是理想化移情關係呢?
科胡特的大弟子巴史克定義道,理想化移情是來訪者渴望得到(治療師)力量、受到保護,覺得需要與值得尊敬而有力的形象結合……可以從治療師得到鼓舞和力量。
這在親子關係中的表述就是,兒童渴望得到父母或者其它養育者的力量、受到保護、覺得需要與值得尊敬而有力的形象結合……可以從父母或者其它養育者那裡得到鼓舞和力量。
在科胡特之前的精神分析治療中,當來訪者陳述對於心理治療師的崇敬或者投射某種具有理想性色彩的言語時,治療師基本會面質來訪者這一將治療師理想化行為背後的潛意識動機,或者視此為阻抗。但在科胡特和自體心理學家看來,這一面質顯然是不合理或者粗暴的,科胡特認為,來訪者將治療師理想化,預示著來訪者和治療師的接通,來訪者將未完成的自戀需要投射到治療師身上,試圖通過治療師的鼓勵和肯定而內射治療師的品質和形象,以達到自我能夠健康充沛起來的目的。
M先生,26歲,未婚,社交焦慮症,IT行業,和父母一起生活。
M先生在開始諮詢沒有幾次後,就對作為心理諮詢師的我投射了理想化的影像,反覆誇讚我的心理治療作得怎麼好,以前在別的諮詢師那裡沒有得到很好的回應等等。我意識到這或許是發生理想化移情現象了,所以僅表示對他誇讚的感謝,對於他的過譽之處也暫時保持一個不反對的中性狀態。M先生和我的治療聯盟關係開始良好且堅固的建立起來,他的社交焦慮狀況開始有減輕趨勢。
在之後的治療進程中,M先生的家庭情況慢慢顯示出來。M先生和父母間有不錯的關係,但他的父母一直對於自己的生活狀態是不滿意的,父親好不容易作到了一個公司部門的副科長,接著又遭遇到單位面臨倒閉,只能拿待崗工資回家,所以一直存在懷才不遇的心情。父母唯一排遣對自己生活不滿意的方式就是約朋友天天去打牌,到深更半夜才回家。這使來訪者在童年時代的夜晚幻想中,一直很不安,經常出現可怕的鬼怪的形象。當他漸漸長大後,外出社交時經常會覺得莫名其妙的自卑感,大學時代偶然一次和同學有一些爭執後,和人交往就開始變得心慌。從自體心理學治療的角度看,M先生的自卑感和父母本身一直壓抑的自卑感是有強烈關係,父親在公司事件之後又不能很好地崛起,而以打牌混日子度日,這使M先生的理想化影像受到損失,作為他內心理想人物的基礎的父親是一個失敗的形象出現,而且是作為社會生活的失敗者,這使M先生的心理結構的發展存在缺陷,並以焦慮和迴避的方式來表現。
而與我的互動中,他的理想化影像投射在我身上,當我中性的理解和包容他這點時,他開始獲得了重新內射理想化人物的機會,使自己的生活理想慢慢建立起來。
隨著會談的進程,過去的事件慢慢從潛意識層面浮現到意識層面,M先生也開始慢慢理解自己自卑和焦慮的發生,而對於這些有了控制,最後他的焦慮逐漸消失了。
有一天,他在會談中和我說起他正在尋找更好的單位,希望自己在工作上能夠開始提升自己,並問我他是否能夠擔當這樣的轉變。我對他這樣的行為進行了鼓勵,並協助他分析了職業轉變的前前後後的各種可能。
之後幾次我們就結束了諮詢。
大概二個月後的一天,M先生電話給我,他說起自己已經通過獵頭公司成功跳糟到另一家更好的IT公司中去了,現在對於生活比較滿意,也開始了一段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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