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做公民,再做儒者——一位台灣教授的「公民儒學」與社會實踐
(向春/圖)
在21世紀民主憲政的年代,不必再用三綱作為儒學發展的基本結構。如果還是這樣帶有專制意味地恢復儒學,它也可能帶來新的災難。
「公民儒學」是我近幾年提出的一個概念,是在公民社會年代繼續發展的儒學。時代變化了,儒學也要與時俱進。可以簡單地把「公民」和「君子」兩個概念做對比。儒家強調成為「君子」,而我講,現代社會必須先成為「公民」然後再談成為「君子」。什麼叫「公民」?從倫理角度講,最基本的你應該先做到,你想著權利時,應該記著義務,先做好公民,再談君子修養,才是真君子。在公民社會的年代,「君子」應有新詮釋,但公民是最基本的。
台灣有個事情做得不錯,就是「統一發票」。買什麼東西都要求給發票,起碼要有收據,才不能逃稅。這是新的公民概念。我捐款一定要收據,並不是計較,而是功德,捐款有了發票,款價就清清楚楚。養成這個習慣,就是「公民意識」。
當代社會培育「公民意識」非常重要
來深圳,我看到有個標語非常好,叫做「有紅燈的約束,才有綠燈的自由」,很有「公民意識」。談「公民儒學」,最重要的就是「公民」放在儒學前面談。君子儒學強調內在的自我完善,公民也並不是不注重內在自我完善,而是人的自我完善要放在社會場域,放在天地裡面。道家說,天地有道,人間就有德了,天地無道,人間就很難有德。社會整個公民意識夠了,公民自然而然就會做好。
比如,各位坐在這裡,很守秩序,不需要人管理。因為整個場域的設計,你來到這裡後就有舒適感。不需要內在自我反省該當如何。
從廣州坐火車過來,跟我20年前坐火車的經驗完全不一樣,國民素質明顯提高了。火車上大家彬彬有禮,有人要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旁邊人會熱心幫忙。這很清楚地印證了一句俗話,叫「習與性成」。國民性可高尚也可低劣,公民意識有個慢慢提升的過程。公民意識提升後,各種制度、各種結構的綜合作用下,人也會發生變化。
深圳闖紅燈的人很少,我問,闖一次紅燈罰多少錢?500元。現在酒醉駕車的也很少有了。為什麼?因為必須關起來,很厲害。嚴法酷刑就好嗎?不完全是,法律是限制和約束,但光限制不行。在「法」之前就是「規範」,這個規範叫「禮」,「禮」再往前就是一種法則,叫「義」,「義」再往前有一種真實的關懷叫做「仁」,「仁」再往前就是「德」,「德」就是本性,再往前,就是「道」了。這就叫有道、有德、有仁、有義、有禮、有法。「道」為「根源」,「德」為「本性」、「仁」為「感通」(意即一方的行為感動對方,從而導致相應的反應)、「義」為「法則」、「禮」為「規範」、「法」為「限制」、「刑」就是「強迫」。
2011年是辛亥革命100年,辛亥最重要的意義就是我們告別了「帝皇專制」,進到了「民主憲政」的年代。畢竟過了100年,我們正朝民主憲政的大路上繼續前進,而民主憲政必須要有非常豐厚的公民社會做底子。
不是大多數人決定就叫民主,民主是有高瞻遠矚的知識分子提出理念,經由文化教養的歷程,讓人們了解到這個理念是什麼。把理念拿出來,看大多數老百姓是否同意這個理念。如果沒有經過民主文化的教養歷程就談民主,多數決就容易變成民粹。
民主除了服從多數,還要尊重少數。儒學有非常可貴的東西,把它放在公民社會裡實踐,我認為非常好。在帝皇專制的年代,在父權高壓、男性中心的年代,在一個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年代,儒學會隱含一些問題。在21世紀民主憲政的年代,不必再用三綱作為儒學發展的基本結構。但這並不意味著君臣、父子、夫婦就變成沒分別了,只是可能重點不在於夫婦有別,而在於夫婦有愛。「五倫」其實是好的,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但不能再提帶有專制意味的三綱。如果還是這樣帶有專制意味地恢復儒學,它也可能帶來新的災難。
有人就問了,現在進到公民社會年代,儒學還有什麼好恢復的?儒學很重要的內容是孔老夫子所說的「仁」,它代表人跟人之間最真實的情感關懷,一種存在的道德真實感。這個最真實的關懷從何處來呢?來自「家庭教養」、來自對父母的孝敬,《孟子》就說「仁者,事親是也;義者,敬長是也」。從「孝」講仁,從「悌」講義。從而可以講禮、講信、講智,仁義禮智信都有了。
發揮公民意識,從小事做起
現在談仁義、談孝悌之道,跟以前有什麼不同?有。現在做孝子會不會比以前容易一點?容易多了,兄弟姐妹之間的親愛容易多了。大陸的年輕朋友會跟我說,哪裡容易?現在都沒有兄弟姐妹了。我們可以把它擴大出去,「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朋友之倫如同兄弟一樣。
現在我跟我兒子的關係,一定不會是我跟我父親以前那種關係。我對我父親非常敬畏。我跟我父親有很多話說,但是我不可能在父親面前跟他接近於平等對話。在新時代,必須重新調整,該怎樣傾聽子女的聲音,子女怎樣體諒父母?要重新思考新五倫關係,乃至必須有一個第六倫。台灣李國鼎先生以前提到過第六倫: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關係之外,還有「群己」關係,主要內涵是:人與陌生人的關係,人與自然的關係,人與團體的關係。如果說「五倫」是儒家的傳統「等差之愛」,「第六倫」則是「大愛」。
在公共領域,作為參與者,作為公民,該怎麼辦?這很重要。學術界討論學問時,你依據公民的良知,依據了解到的知識,可以提出意見公開討論。這個時代,儒學可以更坦然、明白;更平易、自然;更可以暢所欲言。不必考慮太多上下長幼尊卑,種種複雜的人情人際關係等。公民儒學提倡「公民」的重要性。
面對學術社群,我作為學術公民,該盡的義務是什麼?以前,在父權高壓、君主專制下,我作為晚輩不好意思說。現在我們鼓勵在公民社會底下,你應該說,有禮貌地說。管小事,就可以免生大事。台灣雖然號稱公民社會,比以前進步很多,但它還是必須生生不息永遠去做。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有個公共設施壞掉了,公民意識夠,有人就會很快修好。把日常小事管好,大家就慢慢對整個國家、政府有信心。
四年前,我到慈濟大學去任教。有一次我沒趕上火車,在宜蘭候車廳里,天氣很熱,冷氣聲音很大,我就發揮我的公民意識,展開行動了。我問站務員:冷氣聲音怎麼那麼大?他說久了當然會大,我說久了不一定會大,零件修好就不會有這麼大的噪音了。他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啰嗦!我說我是為了你們好,這個故障應該很容易修好,我要反映一下意見,或者是鐵路局沒有撥經費給你們,還是其他原因?所以我填了一份意見表。寫完了,我特別附上一張名片,告訴他,你一定要交給站長,我下個禮拜還會經過這裡,還會再來看一看。我不是「立法委員」,但做完這個事很有成就感,第三天我就接到站長電話,他說,「林教授,非常謝謝你!就是螺絲釘沒擰緊,找工人弄好了,你下個禮拜來驗收一下。」然後真的就安靜了。那個聲音大家忍受多久了?
我發明了一個提法:「忍受不合理的措施」、「忍受不合理的痛苦」,這違反了作為一個公民應享受的權利。公民也應盡義務,否則在德行上就是「惡」。去停車場,你要發票,管理員跟你說發票器壞了。一定要追問為什麼壞了。你不能就此了事,這也是我另外的經驗。我對管這些小事分外有興趣。我管來管去,發覺有些事很麻煩,但提出來一定有用,你給他一點壓力對他也是好的。
其實有很多很好的官員,當他們的公民意識蘇醒時,官員就會慢慢融入到整個公民世界,公民的天地中將展現他的風姿。如果沒有公民意識,他可能就會被老舊的官僚壓在底層。
在社會發展過程中,不能說點滴變革沒用。「士」就是讀書人嘛。士,上面十底下一,士者十一也,就是十分之一。這種人頂多十分之一,但十分之一對了,另外十分之九會跟著動。
修養是修「公德」,不是修脾氣
如果人家問我,你這個儒者這樣做是不是欠修養啊?我的看法是,修養不是修脾氣,是修「公德」。劊子手殺人不眨眼,他脾氣好得很,他都是用眼神交流。不要誤認為脾氣好就是有道德,要看他做的事,與公共事務是否有關係。君子不是不能生氣。
我在台灣待過很多學校,碰到過一個不合理的事,而且他還搬出儒家的帽子壓我。他說:你是念儒學的,千萬不要生氣,儒學家都很有修養。我說,我雖非文王但是我知道「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所以該怒還是要怒,我就說我感到非常生氣,非常生氣!我講了十次非常生氣。在電話中,他跟我說,你可別來會場,我說謝謝你提醒,我本來忘了,我現在就到會場。我很堅持,只是現在少了一些魯莽氣。我後來又寫過一篇文章叫做《憤怒、發憤與奮發》,就是年少的憤怒沒有關係,要轉「憤怒」為「發憤」,然後由「發憤」變「奮發」。
年少時憤怒沒關係,但不要傷害自己,也不要傷害別人,要慢慢學習夫子所說的「溫、良、恭、儉、讓」。「溫良恭儉讓」並不是不守原則,孔老夫子非常守原則,周遊列國,他憑什麼?憑理念。孟子也是帶著一群人周遊列國,憑什麼?一樣憑著理念。有一個道德的理想王國在他心中浮現出來。現在要做,容易多了。我常常號召中國哲學界的年輕博士生要回溯到經典。當你在網上看到,哪個人胡說八道,你要有網路公民的意識,上網查一下,糾正它一下。
網路上公民意識也要提升
網路公民的公民意識也要提升,這個很重要。
二十多年前,我在台灣清華大學任教,有個公共課面對全校學生,講授哲學概論。台灣很多學校很早就開始有學生評價老師,有次學校通知我,有個學生對我有意見,說我沒發講義。我說發了啊。我發講義時他沒來。那年這個學生成績不好,就被淘汰掉了。他就上網胡說八道,還好,其他同學發揮了網路公民意識作用,上網說公道話。
網路公民意識非常重要,要不然假消息亂傳。最近網上有人說,孔子是韓國人,漢字也是韓國發明的。我有個韓國博士生,他覺得這個消息很荒謬,就上韓國大學的網站去找,沒有這個事。
在文化發展過程中,我們會出現一些被侵佔或被迫害的想法。然後產生族群凝聚感和排他感。會不會有這個可能?這可以檢討。
公民概念不違背儒家原來的家庭概念、人倫概念。儒家人倫概念原是由近及遠,從家庭擴散到社會。「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但你們考慮過沒有,社會也可能變。能不能有一種儒學是:老人之老,以及吾之老;幼人之幼,以及吾之幼?有可能。你在深圳做事,父母親在北京,你半年才回去一次,你的父母親誰照顧,如果兩老年紀不算太大還可以相依為命,如果再大一點怎麼辦?
當代儒學實踐——台灣志工
儒學人倫是不是可以有另外的方法?台灣很多宗教慈善團體,已經開始儒學實踐,就是台灣志工。什麼是老人之老以及吾之老?比如在深圳你參加了志工,你可能定期去一戶人家噓寒問暖,去跟某個老人聊天,這個人不是你父母親,是別人家的老人,你的父母親在北京,是另外的志工陪他們說話,甚至提供進一步幫助。我認為這是儒學發展的一種新形式。只要把人的真實跟關懷錶現出來,把仁義之道,把「仁義禮智信」這五德表現出來就是儒學,把人置放在自然天地、血緣親情、文化教養中,讓人的行為得到規範,就是儒學。
當代儒學講的就是這些,在公民社會有更大的可能性。國學熱應該落葉生根,也一定會枝繁葉茂。
儒學不是簡單恢復過來就好,或繼續大談三綱,三綱是上下長幼尊卑的絕對隸屬關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這樣的倫理不是以禮殺人嗎?肯定不可以,而是要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群己有義(公義或公共的正義)。群己的公共正義從哪裡來?從公民意識中來,每個人都跟賣主索取發票,他能逃稅嗎?他不能逃稅,該繳的稅都繳了,你幫他做了功德,你也為自己做了功德,這是新的功德概念。
功德箱的捐款要共同簽名才能打開
台灣人的公民意識現在已經發展得非常好。我到台灣去看媽祖廟,過去要功德就是捐錢,這些錢最後都到哪裡去了?現在在台灣,凡是很大的寺廟,人家把錢放進功德箱,多半已經形成了另外一種管理系統。比如打開這個功德箱得有三把鑰匙,由三個不同渠道的人掌握,當他們共同打開後,經過計算要簽名蓋章,這就是公民意識的表現。
不要不好意思,必須清清楚楚,這很重要。二十多年來,台灣很可貴的社會實踐之一就是培育了這些做法。台北市各個捷運站(地鐵站)常常非常擁擠,但大家乘坐電梯時,手扶梯左邊一定會讓出來,趕時間的人可以一直往前走,沒人敢插隊,這就是公民意識。
光物質條件還不夠,公民意識很重要,單位里有些地方不幹凈,有沒有要求工友打掃乾淨?在學校里看到教室不幹凈,我們會要求學生幫忙處理乾淨。學生的基本教養一定要好,基本的禮儀禮貌要有,有「禮」的規範才有「義」的法則,才有「仁」的感動,才有「德」這個本性,才有「道」這個根源,「道、德、仁、義、禮」才能夠守得住,這樣才能成為守法的公民,這是我自己的體會。
「公民」跟「人倫」是兩個綜合體
公民意識需要實踐,而把儒學放到這個場域來說,就是公民儒學,現在實行公民儒學比以前容易多了。
比如《論語》說:「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意思是說,侍奉父母,他們若有過失,要婉言勸告。話說清楚了,卻沒有被接納,仍然尊敬他們,不要違逆對抗,繼續操勞而不怨恨。現在變化很大,父母跟子女的關係平等多了,我的兒子只要是溫和地告訴我,「爸爸,我覺得抽煙還是比較不好的」,我在家裡就很少抽煙了。
孩子講這些話時很平易,家裡有家裡的「公民」,此外家裡還有「人倫」,注意「公民」跟「人倫」是個綜合體。作為家裡的公民,依照人倫的禮儀很恰當和氣地表達自己的意願,兒子、父母都好當多了,千萬不要誤認為下一代人那麼難管。這個說法是錯的,說明你自己還沒有恰當的轉變好角色。家庭是人倫跟公民結合在一起的綜合體,但「人倫」為重。
孩子慢慢長大後,要讓他知道一些道理。比如說祖父生病了,你想抽空回去看他。上個禮拜已經說了,這個禮拜一定要回來,再忙也一定要回去。這是一種非常可貴的、人跟人之間更內化的關係,這時的長輩要有威嚴,父道、父親、父情,這些東西才能夠真正把握住。孩子懂這個了,很好,出去做事他會清楚知道,其實社群里仍有上下長幼尊卑的區別,每個地方還是有分寸的,公民意識以外,還有人倫之禮。
新時代的儒學,不是把舊的《弟子規》重新念一念就可以。《弟子規》有一些很好的東西,也有很多問題。奉母埋兒可以嗎?卧冰求鯉行嗎?二十四孝其實就是帝皇專制、父權高壓這種意識形態下的產物,是帝皇專制化的儒家內容,不是今天生活中的儒學,也不具有批判性的意義。
多數人之上一個「普遍之公」
儒家並不以「順服倫理」為主導,儒家是「服從道理」的。有人問孔老夫子:「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灶也。何謂也?」意思是,與其向比較尊貴的祭祀場所的奧神祈禱保佑,不如向並不尊貴但五祀之一的灶神祈禱保佑,但孔子的回答是:「獲罪於天,無所禱也!」意思是:這話不對。如果犯了滔天大罪,向什麼神祈禱也沒用了!神明是不能買通的,「道」、「禮」,是人和人之間應該有的,你不能得罪「天」。
須知:我們的「天」就是「公」,公民社會的公。有益於公道人心者,有益於公共事務者,能滿足公共之利益者,則為是;違反公共利益者則為非,就這麼簡單。
有人說:老師,公是什麼意思?公就是普遍之義,理想之義啊,並不只是肯定多數人之義。多數人的意志,乃至幾乎全部人的意志都不能等同公共普遍的意志。
舉例說,所有人都同意少數服從多數才投票嗎,如果不同意,少數服從多數,那就不能投票?那就不是多數,是全數了。什麼叫多數?什麼叫全數?什麼叫普遍?10個研究生上課,很好,我們現在達成共同的協議:從今天起研究生就不用來上課了,老師也不用來教課,當然學費還是要交。他說老師分數怎麼打,或者說大家決議好了,分數第二位數字是9,第一位數字根據學號第一個字,從90分到99分不等。請問這可以嗎?有同學說不可以,因為老師不同意。老師如果同意呢?還是不可以,因為學校不會同意。要是學校同意呢?還是不可以。為什麼?天公不能同意啊,你違反天理,學生讀書,老師和學生肯定要來上課的。要不然老師領薪水領獎金這怎麼可以?公不是一人之公,也不是多數人之公,公是多數人之上一個普遍之公。所以很多事不是投票就可以了事,必須要討論、議論,這個議論就是公共論述。
《孟子》說,「雖千萬人吾往矣」,「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孟子不得不通過話語的辯論來跟人家討論。「亦有仁義而已矣,王,何必曰利」,這是公共論述,公共論述就要問,我們如何在現代的公民社會裡安身立命。跟以前小農經濟傳統社會以及家族倫理下的安身立命不太一樣,你的左鄰右舍不一定是你的親人。你離開家一段時間,敢不敢把鑰匙交給對方?如果敢,這個社區還算不錯。
我住在台北老社區,孩子出去忘了帶鑰匙,我就把鑰匙交給對門的張媽媽,孩子回來會找張媽媽要。當然可能相反,你不敢交給親人,反而能夠信任鄰人,鄰居是公民之人倫,另有朋友之倫在裡面。所以光法律約束公民是不夠的,要以公民做基礎點,變成朋友有信,長幼有序,父子有親,夫婦有愛,君臣有義,或者公共跟個人之間有義,新的五倫觀一樣可以在這裡生長。
儒學生根不能離開生活世界
儒學現在看似大家都在講,但是儒學需要生根才能發揮實際作用,而生根不能離開生活世界。台灣什麼時候開始這樣?我記得在郝柏村當台灣「行政院院長」時,曾發起一個運動叫「不要讓嫦娥笑我們臟」,到1990年代末,我記得在中正紀念堂前,有一個非常大型的展演,結束了,很多人留下來,幫忙整理現場。當時我非常感動,大概不到10分鐘,很大一片廣場整理得乾乾淨淨,這就是公民意識的作用,幾次以後那種場合就不會有人把紙屑留下來。
當然一個社會再往前,也不能保證永遠那麼進步。有一次我開車在高速公路上走,前面有一輛非常漂亮的賓士車,居然有個人從裡面丟出個垃圾來,我非常生氣,很可惜那個時候手邊沒有相機。我當時真是很生氣,就念他的車牌號碼,我跟孩子說,把這個號碼記著,最好有一種咒語念三次它就熄火,車開不動。
怎麼樣發揮公民意識?隨時拍下來是辦法之一。台灣現在有一個流行規則,手機也能照相了,碰到就照相舉報。
王陽明看到宦官劉瑾亂政,居然一群高官都不敢說話,當時有一個諫官戴銑曾專門向皇帝勸諫,但上書還沒到皇上那裡,就已經被劉瑾扣住了,而且還把他抓到監獄裡去。王陽明為什麼敢於出來挽救,就是憑著一股真正內在的善的動能,現在,就是社會的公民意識。我作為一個君子,能如此嗎,做公民能如此忍受嗎?王陽明付出了什麼代價?下放到貴州龍場驛(今天的修文縣,在貴陽北邊的山裡),沿途還被追殺,而他就在那裡悟了道,成為一代大思想家,並且還帶兵平宸濠之亂、平定山寇,影響到日本、韓國,他的學生朱舜水到日本,影響整個日本。日本近代改革跟陽明學有密切關係。
什麼叫大儒?包含了一個正義的觀念。孟子說,作為大丈夫要「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公民社會有沒有「正位」和「禮」?有,公民。有沒有「大道」可走?有,公民之道。有沒有「安宅」可居?就是公民社會啊。
作為時代的新儒者精神,「公民」兩字非常重要。實實在在可以做。在你的生活中,當你看到年輕小夥子,居然隨便把垃圾一扔,你完全可以過去說:年輕人,你不小心掉了東西,記得撿起噢。有禮貌地提醒他一下,社會就會慢慢變化。社會改革,需要「點滴工程」,而不是一下子就希望大幅變化,在發展過程中,點滴工程需要我們一步一步做起來,所謂儒學之生生之德(「生生」乃是實現人生價值追求、溝通「天」、「人」的基本動力和特性。被理學家普遍青睞,其原因就在於「生生」具有豐富的內在意蘊),期待在新時代大家作為新的公民,有新的發展,而在那樣的做法底下,有好的公民社會,有好的社群,我們就能與人為善、與人為美,就能生活在一個非常安適的場域里,在天地里我們可以悠遊自得。
(林安梧教授,慈濟大學宗教與文化研究所教授暨所長。本文節選自作者在深圳市民大講堂的演講。)
推薦閱讀:
※秋英多傑仁波切:正法實踐論(連載二十三)
※【實踐案例】平崗龍系列之「飛雁投湖」(靈珠子 )
※主動實踐、熱情和慾望,是堅持做一件事的不二法門
※玉函通秘實踐之三:七星打劫與辰戌丑未四山坡,甲庚丙壬葬墳多
※港澳辦副主任:「一國兩制」 在港實踐成功,但不可能一帆風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