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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欣賞:《水滸傳》

中國小說欣賞:《水滸傳》一、內容及主題1.內容《水滸傳》是我國第一部全面描寫農民起義和農民戰爭的長篇章回小說。它以北宋末年史書記載的宋江起義作為主要依據,結合民間傳統的戲曲、話本中有關故事加工創作而成。小說以農民起義的發生、發展為主線,通過一百零八位傳奇式英雄被逼上梁山的不同經歷,描寫出他們由個體覺醒到發展為盛大的農民起義隊伍的全過程,表現了「官逼民反」這一封建時代農民起義的必然規律,塑造了農民起義領袖的群體形象,深刻反映出北宋末年的政治狀況和社會矛盾。高俅是封建統治集團的代表人物,小說以他的發跡作為故事的開端,意在表明「亂自上作」。作者還寫了大批的貪官污吏和地方惡霸,如西門慶、鄭屠、毛太公等,正是他們狼狽為奸,漁肉百姓,才迫使善良而正直的人們不得不鋌而走險,奮起反抗。小說深刻地挖掘出了封建時代農民起義的深層原因──官逼民反,傾向鮮明地描寫了人民群眾反抗壓迫者的行動。作者站在被壓迫者一邊,通過對一百零八位英雄的描寫,概括了當時不同階層的人們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從覺醒到反抗的鬥爭道路。像魯智深的反惡霸,林沖的受凌辱,宋江的被迫害,武松報殺兄之仇,晁蓋、吳用劫取不義之財,以及潯陽江上的張橫、張順,揭陽嶺上的李俊、李立,梁山泊岸邊的阮氏兄弟等,他們都是由於受迫害而不得不起來反抗,從而匯成一股狂波巨瀾,奔向梁山泊。小說歌頌了農民起義領袖們劫富濟貧、除暴安良的正義行為,肯定了他們敢於造反、敢於鬥爭的革命精神。宋江原是一位救急扶困的義士,當他被逼上梁山之後,「替天行道」,壯大了起義軍的聲威,取得了一系列勝利。但由於他性格的二重性和思想的局限性,在起義事業登上峰巔之時選擇了妥協、接受招安,終於葬送了起義事業。小說通過宋江起義的失敗,客觀上總結了封建時代農民起義失敗的經驗教訓。2.主題在《水滸傳》的主題研究中,目前還存在著不少爭議,主要的觀點有三種:一是認為歌頌的是忠義(「忠義」說),二是認為寫的是農民起義(「農民起義」說),三是認為表現的是市民的意識與追求(「為市井細民寫心」說)。其他的觀點都是從這三種基本觀點中派生出來的。其實這些爭論並非產生於現代,而是自該書出現後就一直存在。比如在明清兩代便有該書究竟是寫「強盜」還是表現「忠義」的激烈爭論,而魯迅就說過該書是為市井細民寫心的話。應該說這些觀點都不是憑空產生的,都揭示了作品所包含的一些思想意蘊。解放後一直到現在,楊紹萱、王利器、馮雪峰等學者先後提出「農民起義」說或「農民運動」「農民革命」說。稱《水滸傳》是「農民起義的教科書」;是「無數次農民起義的經驗、教訓,以文學形象為手段所做出的一個總結」;是「雄偉的農民戰爭史詩」;「是一部反映封建社會農民的階級鬥爭、農民起義和農民戰爭的小說」等。游國恩等主編的《中國文學史》、郭預衡主編的《中國文學史》等採納了這種觀點。我們認為,小說主題出現多元理解,與幾種基本事實有關:一是北宋末年宋江起義屬於農民起義,作品揭示了它的基本規律和客觀意義;二是水滸故事長期在都市流傳,既有對市民生活的描寫,又有對市民階層感情的滲透;三是小說成書時經過文人加工改造,成書後又有不少修飾評點,所以儒家忠義思想始終貫穿全書。作為一部長篇小說,其故事又在民間經過幾代人的不斷積累和加工,全書的思想內涵就顯得豐富複雜,並非「忠義」兩字所能概括。長期以來,廣大群眾之所以喜愛這部小說,在很大程度上還是由於它歌頌了英雄,歌頌了智慧,歌頌了真誠。《水滸》中的不少英雄都是「力」和「勇」的象徵。他們空手打虎,倒拔楊柳,殺貪官污吏,拒千軍萬馬,一往無前,「敢於大弄」。他們智取生辰綱,三打祝家莊,神機妙算,出奇制勝,其鬥爭的計謀與策略,實可與《三國志演義》相媲美。特別是當這種勇力和智謀表現在為百姓抱不平、申正義時,更能引起廣大群眾的共鳴,魯智深的「禪杖打開危險路,戒刀殺盡不平人」,武松說「從來只要打天下硬漢不明道德的人」,都由於建築在保護弱者的基礎上而更加激動人心。小說中的李逵、阮小七、魯智深等一些人物,不拘禮法、不計名利、不做作、不掩飾,「任天而行,率性而動」,保存了一顆「絕假純真」的「童心」,與那些被封建理學扭曲了人性的「假道學」「大頭巾」的虛偽做作、心胸狹窄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以致晚明的批評家李卓吾、葉晝、金聖嘆等紛紛稱讚他們是「活佛」「上上人物」「一片天真爛漫」「使人對之,齷齪銷盡」。這也說明了《水滸》所反映的這種精神帶有一定的市民意識,與後來涌動的個性思潮息息相通。至於小說反對錢財的積聚與貪求,強調「疏財」以成「義士」;追求「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盤分金銀」,「圖個一世快活」;嚮往兄弟間「交情渾似股肱,義氣真同骨肉」,都或多或少地帶有一些市民的思想和感情,使小說蒙上了一層特殊的江湖豪俠的氣息。但是,《水滸傳》的題材畢竟有它的特殊性,不管作者如何極力把它拉入「忠義」的思維格局,以及故事在流傳過程中羼入了多少市井細民的意識,作品最終還是在客觀上展示了我國封建社會中的一場驚心動魄的農民起義。儘管領導這支義軍的主要領袖並不出身於農民,且在思想上打著「忠義」的烙印,但也不能否認其中有些領袖出身於「莊稼田戶」和其他下層勞動人民,他們有一種「兀自要和大宋皇帝作個對頭」的氣概和「殺上東京,奪了鳥位」的思想,更重要的是梁山義軍的基本隊伍是一大批莊客佃戶、農民漁夫。這正如第七回結尾處所指出的那樣:「大鬧中原,縱橫海內。直教農夫背上添心號,漁父舟中插認旗。」他們在官逼下造反,組織武裝隊伍,提出政治口號,開展軍事鬥爭,以與封建的國家機器相對抗。這就清楚地規定了梁山義軍的基本性質是農民起義。小說作者站在造反英雄的立場上,沿著「亂自上作」「造反有理」的思路,揭示了封建社會的基本矛盾,藝術地再現了中國古代農民起義的發生、發展和失敗的全過程,並從中總結了一些帶有規律性的東西。這在整部中國文學史上是十分罕見、難能可貴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水滸》是一部悲壯的農民起義的史詩。(選自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第四卷,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二、英雄人物的塑造《水滸傳》具有經久不衰的魅力,原因之一就是對既真實又帶有強烈傳奇色彩的英雄人物的成功塑造。小說描寫了一百零八位梁山好漢,雖然人數眾多,但每個人的面目都很清晰,李逵的心粗膽大、率直忠誠,魯達的粗中有細、仗義剛正,武松的勇武利落、心思精細,林沖的忍讓,宋江的謙恭,吳用的足智多謀,都被刻畫得惟妙惟肖,正所謂「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氣質,人有其形狀,人有其聲口」(金聖嘆語)。首先,《水滸傳》的人物是傳奇性與真實性的完美結合。這裡的人物大都是草莽英雄,他們又多帶有傳奇色彩,如魯智深倒拔垂楊柳,武松景陽岡打虎,石秀跳樓救人,花榮箭無虛發等等。但作者在寫這些時,又將傳奇行為置於真實的基礎之上,不給人以虛假之感。比如寫武松打虎,先寫他因醉酒而壯著膽子上岡,又寫他得知有虎後礙著面子硬著頭皮上山,再寫他發現老虎後慌亂中打折哨棒而不得不徒手搏虎,最後寫他打死老虎後用儘力氣而又遇兩虎時失聲驚叫等等,都給人以強烈的真實感。其次,注意到人物性格的矛盾與發展變化。《水滸傳》將許多人物統合在「忠」與「義」的矛盾統一體中,同時又寫出人物性格的發展變化,增加了性格的立體感,使人物更富於個性化。比如宋江本是鄆城縣押司,家庭富足,受父親的封建傳統思想熏陶極深,因此他雖然仗義疏財,結識不少江湖好漢,但並不主張造反。他的性格中既有忠孝的成分,又有對江湖義氣的追求。在上梁山前,他為了江湖義氣,私自將官府緝捕生辰綱要犯的消息通報給晁蓋等人;在殺死閻婆惜後,又因為要盡孝於父親,便到處躲藏不願落草為寇。但他最終還是受到造反者的「牽連」,處在激烈的思想矛盾之中,直到報效朝廷無望,無路可走才上了梁山。上山後,他一面用義來投合李逵、武松等江湖好漢的野性,一面又用忠來滿足朝廷降將的心理平衡,從而使他成為大家都能接受的領袖人物。但是他又始終不能與封建正統思想決裂,一旦有了適宜的氣候,又念念不忘朝廷招安,如此等等,都充分顯示出人物的個性特徵。除了宋江,整部小說中,林沖的性格發展變化可以說是描寫得最為突出的。下邊引文還將有詳細的分析,可供參考。再次,《水滸傳》多使用白話文,使人物語言個性突出。金聖嘆說:「《水滸傳》並無之乎者也等字,一樣人便還他一樣說話。」這句評語點明白話對於語言個性化的重要性。如李逵初見宋江時,其語言就顯示出高度的個性化色彩:李逵看著宋江,問戴宗道:「哥哥,這黑漢子是誰?」戴宗對宋江笑道:「押司,你看這廝恁么粗鹵,全不識些體面!」李逵便道:「我問大哥,怎地是粗鹵?」戴宗道:「兄弟,你便請問『這位官人是誰』便好,你倒卻說『這黑漢子是誰』。這不是粗鹵,卻是甚麼?我且與你說知,這位仁兄便是閑常你要去投奔他的義士哥哥。」李逵道:「莫不是山東及時雨黑宋江?」戴宗喝道:「咄!你這廝敢如此犯上,直言叫喚,全不識些高低!兀自不快下拜,等幾時!」李逵道:「若真箇是宋公明,我便下拜。若是閑人,我卻拜甚鳥。節級哥哥不要賺我拜了,你卻笑我。」宋江便道:「我正是山東黑宋江。」李逵拍手叫道:「我那爺!你何不早說些個,也教鐵牛歡喜!」撲翻身軀便拜。這段對話全用日常口語,惟妙惟肖地展示了李逵和戴宗兩人不同的性格特徵。李逵出身於農民家庭,目不識丁,性格爽快粗魯,不拘禮節,不會客套,所以用的是日常生活中的語言,粗話;戴宗多年混跡官場,習慣於官場的禮數,養成了敬上的性格,語言帶有拘禮自高的成分。對《水滸傳》人物形象刻畫的評論別一部書看過一遍即休,獨有《水滸傳》只是看不厭。無非為他把一百八個人性格都寫出來。(金聖嘆《讀第五才子書法》)敘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氣質,人有其形狀,人有其聲。(金聖嘆《水滸傳序三》)《水滸傳》寫一百八個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樣。若別一部書,任他寫一千個人,也只是一樣。便只寫得兩個人,也只是一樣。(金聖嘆《讀第五才子書法》)《水滸傳》只是寫人粗魯處,便有許多寫法:如魯達粗魯是性急,史進粗魯是少年任氣,李逵粗魯是蠻,武松粗魯是豪傑不受羈絆,阮小七粗魯是悲憤無處說,焦挺粗魯是氣質不好。(金聖嘆《讀第五才子書法》)《水滸傳》文字,絕妙千古。全在同而不同處有辨。如魯智深、李逵、武松、阮小七、石秀、呼延灼、劉唐等眾人,都是性急的,渠形容刻畫來,各有派頭,各有身份,各有家數,各有光景,一毫不差,半些不混,讀去自有分辨,不必見其姓名,一睹事實,就知某人某人也。(葉晝《容與堂本》第三回評)談《水滸》的人物和結構《水滸》的人物描寫,向來就受到最高的評價。所謂一百單八人個個面目不同,固然不免言之過甚,但全書重要人物中至少有一打以上各有各的面目,卻是事實……個個面目不同,這是一句籠統的評語;僅僅這一句話,還不足以說明《水滸》的人物描寫的特點。試舉林沖、楊志、魯達這三個人物為例。這三個人在落草以前,都是軍官,都有一身好武藝,這是他們相同之處;他們三個本來都是做夢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要落草的,然而終於落草了,可是各人落草的原因又頗不相同。因為高衙內想把林沖的老婆弄到手,於是林沖吃了冤枉官司,刺配滄州,而對這樣的壓迫陷害,林沖只是逆來順受,所以在野豬林內,魯達要殺那兩個該死的解差,反被林沖勸止;到了滄州以後,林沖是安心做囚犯的了,直到高衙內又派人來害他性命,這他才殺人報仇,走上了落草的路。楊志呢,因為失陷花石綱而丟官,復職不成,落魄賣刀,無意中殺了個潑皮,因此充軍,不料因禍得福,又在梁中書門下做了軍官,終於又因失陷了生辰綱,只得亡命江湖,落草了事。只有魯達,他的遭遇卻是「主動」的。最初為了仗義救人,軍官做不成了,做了和尚;後來又為了仗義救人,連和尚也做不成了,只好落草。《水滸》從這三個人的不同的遭遇中刻畫了三個人的性格。不但如此,《水滸》又從這三個人的不同的思想意識上表示出三個人之不同遭遇的必然性。楊志一心想做官,「博個封妻蔭子」,結果是賠盡小心,依然落得一場空。林沖安分守己,逆來順受,結果被逼得無處容身。只有魯達,一無顧慮,敢做敢為,也就不曾吃過虧。對於楊志,我們雖可憐其遭遇,卻鄙薄其為人;對於林沖,我們既寄以滿腔的同情,卻又深惜其認識不夠;對於魯達,我們卻除了讚歎,別無可言。《水滸》就是這樣通過絢爛的形象使我們對於這三個人發生了不同的感情。不但如此,《水滸》又從這三個人的思想意識上說明了這三個人出身於不同的階層。楊志是「三代將門之後,五侯楊令公之孫」,所以一心不忘做官,「封妻蔭子」,只要有官做,梁中書也是他的好上司。林衝出自槍棒教師的家庭,是屬於小資產階級的技術人員,他有正義感,但苟安於現狀,非被逼到走投無路,下不來決心。至於魯達,無親無故,一條光棍,也沒有產業,光景是貧農或手藝出身而由行伍提升的軍官。《水滸》並沒敘述這三人的出身(只在楊志口中自己表白是將門之後),但是在描寫這三個人的性格時,處處都扣緊了他們的階級成分。因此,我們可以說,善於從階級意識中去描寫人物的立身行事,是《水滸》的人物描寫的最大一個特點。其次,《水滸》人物描寫的又一特點便是關於人物的一切都由人物本身的行動去說明,作者絕不下一按語。仍以林沖等三人為例,這三個人物出場的當兒,都是在別人事件的中間驟然出現的;魯達的出場在史進尋找王教頭的事件中,林沖的出場在魯達演習武藝的時候,而楊志的出場則在林沖覓取投名狀的當兒。這三個人物出場之時,除了簡短的容貌描寫而外,別無一言介紹他們的身世,自然更無一言敘述他們的品性了;所有他們的身世和品性都是在他們的後來的行動中逐漸點明,直到他們的主要故事完了的時候,我們這才全部認清了他們的身世和性格。這就好比一人遠遠而來,最初我們只看到他穿的是長衣或短褂,然後又看清了他是肥是瘦,然後又看清了他是方臉或圓臉,最後,這才看清了他的眉目乃至音容笑貌:這時候,我們算把他全部看清了。《水滸》寫人物,用的就是這樣的由遠漸近的方法,故能引人入勝,非常生動。 (茅盾)三、結構《水滸傳》以人物為中心來展開故事情節,人物一個個出場,故事一件件展開;上一個人物故事結束時,由事件和場景的轉換牽出另一個人物,開始下一個故事;結構單純而不單調,情節波瀾起伏,引人入勝。比如小說以高俅發跡為開端,有交代起義背景的作用;高俅逼走王進,是官逼民反的開始。由王進引出史進,由史進引出陳達、朱武、楊春,一個引出一個或幾個,像滾雪球一樣,直到一百單八將齊集梁山。每一個人物出場時,都是伴隨著事件而來的,有時一個人伴隨著幾件事同時而來,如魯智深、林沖、武松、楊志等;有時一個人的幾件事是間隔著來的,如李逵、楊雄、燕青、石秀等。人與事經緯交織在一起,形成了《水滸傳》結構安排的最大特色。《水滸傳》中的很多故事情節,可以獨立成為短篇或中篇;將某個人的幾篇故事串連起來,又可以成為人物有聲有色的「傳記」。我們曾學過「智取生辰綱」「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其他如「拳打鎮關西」「倒拔垂楊柳」「景陽岡打虎」「三打祝家莊」等,都是膾炙人口的章節。談《水滸》的人物和結構從全書看來,《水滸》的結構不是有機的結構。我們可以把若干主要人物的故事分別編為各自獨立的短篇和中篇而無割裂之感。但是,從一個人物的故事看來,《水滸》的結構是嚴密的,甚至也是有機的。在這一點上,足可證明《水滸》當其尚為口頭文學的時候是同一母題而各自獨立的許多故事。這些各自獨立、自成整體的故事,在結構上有一些共同的特點。大概而言,第一,故事的發展,前後勾聯,一步緊一步,但又疏密相間,搖曳多姿。第二,善於運用變化錯綜的手法,避免平鋪直敘。試以林沖的故事為例。林沖故事,從岳廟燒香到水泊落草,一共有五回書,故事一開始就提出那個決定了林沖命運的問題,從此步步向頂點發展,但這根發展的線不是垂直地一味緊下去的,而是曲折的,一松一緊的;判決充軍滄州,是整個故事中間的一個大段落,可不是頂點,頂點是上梁山,林沖故事也就於此結束。在這五回書中,行文方面,竭盡騰挪跌宕的能事,使讀者忽而憤怒,忽而破涕為笑,剛剛代林沖高興過,又馬上為他擔憂。甚至故事中的小插曲(如林沖路遇柴進及與洪教頭比武)也不是平鋪直敘的。這一段文字,先寫林衝到柴進莊上,柴進不在,林沖失望而去,卻於路上又碰到了柴進(柴進出場這一段文字寫得有聲有色),後來與洪教頭比武。林沖比武這小段的插寫,首尾不過千餘字,可是,寫得多麼錯綜而富於變化。說要比武了,卻又不比,先吃酒,當真開始比武了,卻又半真(洪教頭方面)半假(林沖方面),於是柴進使銀子叫解差開枷,又用大錠銀作注,最後是真比,只百餘字就結束了;但這百餘字真是簡潔遒勁,十分形象地寫出了林沖武藝的高強。這一小段千餘字,還把柴進和洪教頭兩人的面目也刻畫出來了,筆墨之經濟,達到了極點。再看楊志的故事。楊志的故事一共只有三回書,一萬五六千字,首尾三大段落:賣刀,得官,失陷生辰綱。在結構上,楊志的故事和林沖的故事是不同的。林沖故事先提出全篇主眼,然後一步緊一步向頂點發展,楊志故事卻是把失意、得志、幻滅這三部曲概括了楊志的求官之夢,從結構上看,高潮在中段。在權貴高俅那裡,楊志觸了霉頭,但在另一權貴梁中書那裡,楊志卻一開始就受到提拔,似乎可以一帆風順了,但在權貴門下做奴才也並不容易。奴才中間有派別,經常互相傾軋。梁中書用人不專,註定了楊志的幻滅。同時也就註定了黃泥岡上楊志一定要失敗。故事發展的邏輯是這樣的,但小說結構發展的邏輯卻經過一連串的一正一反的螺旋到達頂點。楊志一行人還沒出發,吳用他們已經布好了圈套,這在書中是明寫的;與之對照的,便是楊志的精明的對策。讀者此時急要知道的,是吳用等對於此十萬貫金珠究竟是「軟取」呢或是「硬取」?如果「軟取」,又怎樣瞞過楊志那精明的眼光?這謎底,直到故事終了時揭曉,結構上的縱橫開合,便是這樣造成的。(茅盾)精彩部分賞析一、節選前後的主要情節這一課節選自第七十三回,上回「柴進簪花入禁院李逵元夜鬧東京」,寫的是宋江到東京觀燈,李逵、燕青等隨行。李師師是東京名妓,暗與皇上有往來。宋江到東京後,先後兩次到李師師家,想通過李師師直接面見宋徽宗,請求招安。李逵不知內情,以為宋江等無非是貪戀女色,尋花問柳,於是怒火中燒。正當皇上與李師師私下相會,宋江等暗下商量趁此機會促使皇上招安時,李逵在門外鬧將起來。他怒打楊太尉,火燒李師師家,大鬧東京,使得宋江一干人等無功而返,慌忙殺出東京城。宋江等殺出京城,卻不見了李逵,宋江讓燕青稍候,自己便帶大隊人馬回了梁山。沒想到,燕青和李逵這一路上又橫生了一些枝節:先是在四柳村喬裝成「真人」,替莊主狄太公捉「鬼」;然後路過荊門鎮,又發生了課文中所敘的故事。二、節選部分賞析節選部分可以分為五個部分。第一部分(第1段),故事開端,李逵、燕青回山寨路過荊門鎮,聽劉太公說女兒被宋江劫去,李逵大怒,上山要與宋江決裂。第二部分(第2-4段),故事發展,李逵大鬧山寨,發誓要殺宋江,並立軍令狀,以人頭為質去找劉太公對證。第三部分(第5-7段),故事發展,宋江與李逵同到荊門鎮對證,李逵負荊請罪。第四部分(第8-12段),故事高潮,李逵與燕青捉到假宋江,救出劉太公女兒。第五部分(最後一段),故事結局。這是一個喜劇片段,刻畫出李逵粗莽正直、嫉惡如仇、崇尚正義的性格,即便是對他最崇敬的宋大哥,也是如此。說起對宋江的崇敬與忠誠,在梁山泊所有的好漢中,李逵當數第一。在江州,李逵初見宋江,當他得知面前的「黑漢子」就是他日思夜想要去投奔的宋公明時,他「撲翻身軀便拜」。不久宋江因寫了「反詩」被官府綁赴刑場,在不知道有任何外援的情況下,李逵一個人去劫法場,準備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宋江的性命。從此,李逵一輩子追隨宋江,忠心耿耿,從未三心二意。甚至最後宋江讓他喝下毒酒,他明白後,仍然說道:「罷,罷,罷!生時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個小鬼。」他對宋江的忠誠,讓人不禁潸然淚下。然而,就是對這樣一個自己崇拜的人,一旦發覺他做了不仁義的事,李逵也絕對不會客氣,選文就是這方面最好的例證。當他聽說宋江搶奪民女,頓時火冒三丈,回到梁山後,二話不說,「睜圓怪眼,拔出大斧,先砍倒了杏黃旗,把『替天行道』四個字扯做粉碎」;接著,「拿了雙斧,搶上堂來,徑奔宋江」。在《水滸傳》中,梁山好漢(除了矮腳虎王英等幾人之外)都不近女色,但他們容不得對女性有半點兒輕侮,魯智深打死鎮關西如此,李逵要殺宋江也是如此。這一系列的語言、動作生動地展示了李逵的性格,既正直,又魯莽。李逵眼睛裡揉不進沙子,耳朵里聽不進「奸」字,他對事情的真偽根本不作判斷,就採取了行動。他和宋江立下軍令狀,並以人頭為賭注,後來發現搶奪民女之事並非宋江所為,只好認賭服輸,在燕青的勸說下,到宋江面前負荊請罪。但是,即使在請罪的時候,李逵的嘴也還是硬的:「哥哥既是不肯饒我,把刀來割這顆頭去,也是了當。」一個活脫脫的硬漢形象,給我們詮釋著英雄的本真。後來李逵戴罪立功,抓住假宋江,為民除害,故事以喜劇的方式收場。在整部《水滸傳》中,李逵的結局很慘。當宋江喝了御賜的藥酒之後,自知必死無疑。他想到自己死後,李逵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於是派人去潤州叫來李逵,也讓他喝下藥酒。李逵回來後就死了,死在自己一向奉若神明的大哥之手,是一個悲劇的結局。但是李逵在小說中又是一個喜劇性的人物,他粗鹵直率到天真的地步,常常成為人們耍弄的對象;他有勇有膽但沒有思想,遇事欠三思而因此常常吃虧;他嗜斗、嗜殺,伴隨著他的往往是濃濃的血腥氣,也因此常常遭到懲罰。比如第三十八回,李逵不僅搶魚,還要打人,被浪里白條張順誘到水裡,嗆得半死;第五十三回李逵斧劈羅真人未果,反被羅真人戲弄了一番,把他弄到薊州府,淋了狗血和尿糞。這些場面都充滿了喜劇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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