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潦草，我在彎腰

這世上，有人活得精緻，精緻到可惡。這類的話，說出來，難免有心理陰暗妒忌誹謗的嫌疑，不好意思，其實這只是某人的語言習慣。精緻的生活，離我太遙遠，我的生命，註定是粗糙且潦草的，這更是真真的可惡。

看穿了自己，便會心念俱灰。一無長物，卻又自命清高，終是件可悲且危險的事。就好比一個女孩子，長得很不漂亮，又樂此不疲地追逐著時尚。對於某些群體而言，夢想照進現實是一種不存在的奢侈，就像童話里「王子與公主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的結論一樣的虛幻。

幾千年前，楚國那個圖書館館長被關令尹攔截，留下了「道可道，非常道」之類的哲理。他說，言者不如知者默。於是，我堅持在思考中生存。直到後來，我發現，當我想道之時，卻已經道不出任何。只是以一種僵硬的方式在路上行走。思慮過多，反會妨礙行為方式的洒脫。以一種沉重的態度面對世人，於己於人都只有百害而無一利。情商太低，智商亦不高的人，才無能去笑談世事，遊戲人生。終於發現，不是不喜歡，不是不想，只是無能而已。可人總想給自己的無能找點借口，這是國人自古以來為人的習慣。洒脫，是一種誰人都懂得的境界，卻並非誰人都可以把它融入人生。理論始終不過是形而上的東西。我始終是個虛無主義者。性情的改變，又是一件多麼不易的事。我不過是一個迂腐的讀書人。

辦公室的時光，就像一隻泡在溫水裡的青蛙。若泡在冷水中，早晚會被凍死；若是熱水呢，必會燙得跳出來。偏偏這水是溫的，令人不痛不癢，被平淡地保障著。多少的天真爛漫，就這樣一天一天地一點一點地被泡到了這溫水裡，化了開來，消失殆盡。

這個世界，並沒有我想像的真實。連自己的心是否真實，我都開始懷疑起來了。我甚至不肯對自己展露最真實的內心。這是多麼可怕的事，人活著，究竟為何。宇宙之龐大，人類之渺小，千百年後，一切化為烏有，誰還記得誰。周遭的虛偽，是否還有存在的意義。

人類是頂聰明的，也頂虛偽可笑。生活不過是一場讓弱者感到無奈，強者感到無聊的遊戲，但弱者總不願承認自己的無能，只是埋怨社會的不公，闡明自己不願爭奪的立場。其實，倘若有成為強者的可能，每個人都會變得積極向上，且覺得這世界如此美好。灰暗的心念，全在於某種難以改變的無能為力。當年劉鄂同志一面寫《老殘遊記》批判官場之黑，又一面為謀得一官半職四處送禮。這是一個矛盾的世界。當年，現在，相似的決絕。

我在這樣矛盾的世界裡，越來越失去了自我。我想我也就是那眾多對生活感到無奈的弱者中的一個。如魚得水的感覺，大概是屬於強者的。格格不入，是弱者對生活的抵斥，和歇斯底里的掙扎。應付自如，並非不願，只是不能而已。我所要的堅持，在內心底處扎了根，繁生出成群結隊的苗兒來。格格不入與應付自如，皆是表象。應付自如，只要作為一種表象存在著，就足以安慰我的人生了罷。然而，這樣一種表象，竟也不能夠。

自我的失去卻是由表及裡的，令人傷心。遊離不定地追逐著塵世的小道理，為著不能融入這些道理而懊惱，為著做一個讓別人和自己都感到舒暢的人而吃力地掙扎。

這種自我迷失大概是每一個矛盾的人必經的路程罷，一面是孤芳自賞的清高，一面是格格不入的伶仃，兩面競相爭鬥之時，卻尋找不到最真實的渴望了。而我總要在很久很久以後，才能知道當初的自己，最恰當的位置在哪裡，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這是一種最致命的缺憾。總是活在自己實際年齡的最後面。我的每個階段的人生，因此而變得極端不完整。任憑我如今怎樣地使勁，也彌補不了這樣的殘缺不全。

也許楊家姥姥說的對，如果不能改變結局，那就努力地完善過程罷。有所為，總比在這裡發牢騷的好。

周董在那裡唱，生命潦草，我在彎腰，歷史輪迴，轉身忘掉。罷，那些輪迴，與我何干。不如彎下腰來，細數途中石子，兼享其中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