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濫的武俠文化是毒害中國社會的砒霜

鄭克中

武俠現象是人類社會存在的一個普遍現象。其出現與成因，可以從人類社會需求的兩方面獲得解釋。一方面是社會公平、正義的缺失，特別是在專制統治時代，尤為厲害，於是人們就希望能夠有一種力量，在現存社會秩序條件下與非正義、非公平力量進行抗爭。所以當社會上偶然出現了某種糾正公平、正義缺失行為時，大家就把它們視為一個救星，一種希望，希望這種力量永久存在，隨時隨地來保護自己，這就像幻想清官來保護自己一樣；另一方面，客觀現實卻是，即使在社會出現一些抗爭事件時，眾所周知，抗爭的力量與社會施暴力量即維護非公平、非正義的力量相比，總是弱小的，幾乎不堪一擊。但是為了獲得精神安慰，人們還是用幻想把這種力量誇大、放大，甚至於無限誇大、放大，使其能夠與非公平、非正義力量相抗衡，並戰而勝之。到哪裡去尋求這種力量呢？到個別人身上。於是人們就憑想像，塑造了一些超人，賦予了他們具有一般人沒有的超能力。一方面是正義的化身，另一方面具有超能力，這樣被塑造出來的這些人物形象，就被稱之為武俠。社會武俠的出現滿足了弱勢群體的精神慰藉和精神勝利的需要。較之於世界，中國社會的武俠現象源遠流長，甚至形成了一種自己獨特的文化——武俠文化。這與中國專制社會的漫長歷史有關。因為專制社會公平、正義缺失，所以對武俠的需求就格外旺盛。從《春秋》、《左傳》，到太史公司馬遷的《遊俠列傳》，以及其他方面的文獻記載，我們知道了歷史上曾有過專諸、聶政、荊軻、預讓、郭解等等人物，也知道了有所謂「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的格言。格言說明，俠義現象早已經成為了古代社會的一個文化傳統。武俠文化發展到唐宋，已經蔚為大觀，連李白都醉心於仗劍行俠，「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李白：《俠客行》）。到了明清，在唐宋傳奇的基礎上產生了幾部神話小說，於是俠客劍客們更被賦予了僅次於神話故事中人物的本事。社會弱勢群體的心理按摩又被增加了力度。等到鴉片戰爭以後，資本主義文明侵入中國，帝制文明被打得落花流水，深感屈辱，沒有歷史發展進步觀念和方向感的中國文人，又賦予了武俠們另外一個神聖任務：抵抗洋人，捍衛傳統。洋槍大炮不如人家，就用被神話了的體操技擊去實現精神勝利。這一觀念一直被保持到今天，在電影或電視劇里，還在發揚光大著。武俠文化，在上個世紀中的香港獲得了極大的發展，以梁羽生、金庸、古龍為代表的一批武俠小說作者，把中國的武俠文化推至最高峰，像耶穌、默罕默德佔據西方和阿拉伯精神世界一樣，武俠英雄成為了香港華人的偶像，成為了中國人的精神支柱。這是因為國民黨敗走台灣，大陸驅除了孔孟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改奉馬克思和列寧，與大陸文化一脈相承的香港一時間失去了精神依託，沒有了主心骨，武俠文化正好乘虛而入，藉助商業運作，填補了中國人這一段空虛的精神空白。一時間，伴隨著商業的繁榮，武俠文化在香港空前地繁榮了起來。改革開放，香港成為了大陸人走出國門的第一塊跳板，或開眼望世界的一扇窗口，同時也成為了外界文化湧入大陸的通道。大門一開，香港的武俠文化就以決堤之勢湧進了大陸，一下子便佔領了整個文化市場。這也是大陸精神饑渴的表現。國人看慣了那一個模子造出來的、深深打上毛江戳記的八個「樣板戲」，再一看這些武俠連續劇，光怪陸離，引人入勝，與樣板戲比簡直有天壤之別。記得那時只要一播放香港電視連續劇，用萬人空巷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隨後大陸廣播、電影、電視蜂擁而上，一齊仿效，把武俠文化一下子泛濫了開來。到今天，社會各界人士，如果誰不知道什麼《射鵰英雄傳》，《笑傲江湖》、《天龍八部》等等東西，人們就會以為是外星人，孤陋寡聞；如果誰在文章中能引用幾個武俠人物或事迹來說事，那絕對是一種時髦，真地可以「笑傲江湖」了。武俠文化對中國的影響如何評價？到底是積極因素大於消極因素，還是消極因素大於積極因素？社會也存在著爭論。在我看來，武俠文化對中國人或世界說漢語的華人而言是地地道道的一劑毒藥。中國或華人社會很難走上科學、民主、法制道路，與武俠文化的風行、泛濫、毒害有極大的關係。而這種毒害是潛移默化的，或者說是以一種維護正義、挑戰邪惡和娛樂大眾的方式滲透到中國人的靈魂中的。武俠文化的要害之處，首先就在於它關注社會的不公平和不公正現象，但是它不關注產生這種現象的原因。它把這一切都歸咎於坏人，而不是歸咎於制度。專制社會，毫無疑問非正義、非公平的現象普遍存在。解決這種社會問題的根本途徑在於人類必須去探索、尋找新的、更進步的國家政治制度模式和治理方式，不能寄希望於個別「超人」、「能人」，或者某個團伙的英雄俠義行為。面對社會的不公平、不公正，某些個人或一些人可以挺身而出，扮演扶弱濟貧，匡扶正義的角色，但事實證明那隻能圖一時之快，拯救不了社會，也不可能成為弱勢群體永恆的保護傘和大救星。俠義表演之後，就是社會進一步走向黑暗。因為專制條件下的家長權力是不允許挑戰的，受到挑戰之後，更嚴厲的報復隨後就會到來。只要專制社會形態不改變，該社會的種種弊端就無法克服。中國的武俠文化從來不涉及造成社會不公平、不公正的制度原因，只談好皇帝、壞皇帝，忠臣、奸臣，壞人和好人——好像這些人天生就是這樣存在的，並且將永遠存在下去。在武俠生產者們眼裡沒有社會制度變遷這一概念，他們看到的只是人——好人和壞人，並且好人和壞人也都是一成不變的。大家早已厭惡了樣板戲的創作模式，要是武俠劇看多了，你就會體悟到更是千篇一律、刻板、乏味——充分反映了中國人的創造力是非常貧乏的。所以武俠文化從來沒有給中國文化增加一點點西方先進的民主、平等、憲政知識，而這恰恰是中國文化中特別需要補充的營養物質。相反，由於武俠文化的泛濫，在人們的頭腦中，無形中固化了中國專制制度模式，讓中國人始終以為世界就只有這樣一種制度模式，人們生活在這種模式中是天經地義的，無需改變，所以中國走向現代民主法治社會就非常困難。其次，俠義文化給中國社會灌輸了一種英雄情結和惰性依賴思想。行俠仗義者，都是天馬行空式的人物，他們不食人間煙火，生來就是為了主持正義的，具有超能力，敢於向官府和惡勢力挑戰，百姓們之所以免於被欺凌、侮辱，全仗清官和俠義之士站出來。百姓自己無所作為，逆來順受。在官員眼睛裡百姓是蟻民，小人，同樣在俠義之士的眼裡，百姓同樣是蟻民、小人。他們之間的角斗就是：一個是要欺負蟻民，另一個是來保護蟻民的。所以中國的俠義文化宣揚的是英雄救世文化，百姓就是等待被解救的那些人，與百姓的自己的覺悟和發揮歷史作用無關。中國的百姓永遠是暴君和俠客爭奪的一塊肥肉。前者用來養肥自己，後者用來揚名立萬。還有，俠義文化崇尚暴力，宣揚復仇意識，灌輸黑社會的幫派思想。這裡沒有民主、秩序、法制，只有陰謀、殺戮、刀光劍影。當你看到凡是有華人聚集的地方，都有強大的黑社會勢力存在，你就知道，這種文化對社會的毒害有多麼深。這一點也不奇怪，中國專制社會蔓延了幾千年。所有的專制統治其實都具有家族幫派、黑社會性質。上邊是一個大黑社會，底下就形成了無數的小黑社會。所謂的行幫流派，行俠仗義，其實就是小黑社會對大黑社會的挑戰。中國人從來不知道社會還能進步，社會制度還有變革一說。他們把既存的社會秩序看成是永恆的，所以當他們需要組織起來挑戰官府的時候，也必然把官府的一整套組織法則照搬下來，形成所謂的江湖組織，也就是大大小小的黑社會。黑社會一旦形成，也就有了自身的利益追求。它們為了自身利益，挑戰官府，同時也挑戰妨礙其利益實現的其他人或組織。所以黑社會化，是所有以行俠仗義為旗幟，以復仇雪恨為目的的社會幫派發展的必然結果。俠義文化越深入人心，距離民主和法制社會越遙遠。再有，武俠文化總是虛構出一個遠離世俗世界的社會，即所謂的江湖。這個世界的人不從事勞動，也不生產，一幫人，遊手好閒，漫無目的地遊走天下，他們大多把一種莫名其妙的目標作為生活、生命的追求。什麼秘笈、什麼寶典，或者為了爭奪一個什麼盟主地位，大打出手，殺人如麻。表面上，編故事的人打出的旗號一定是什麼正義與邪惡的較量，正義一定要戰勝邪惡，而這恰恰暴露了編故事者們落後的世界觀、社會發展觀。他們宣揚的江湖生存法則，其實就是近乎原始狀態的叢林生存法則，即弱肉強食的生存之道，這些世界觀距離現代文明相去有十萬八千里。最後，武俠文化無視世界的科學發展和進步。武俠文化的製造者們不明白一個民族要想在世界立住腳跟，應當憑藉什麼，不是憑藉你的肌肉如何發達和你所謂練出的那些什麼「功」，而是憑藉國人的大腦如何聰明、睿智，善於學習和接受新觀念、新事物。而中國的武俠文化，恰恰反其道而行之。他們編造出來許多荒誕不經的個人肉體的修鍊方法和所謂功夫，把體操運動神秘化，引誘國人遠離科學，去追求所謂身體的超能力。當世界進入全面智力競爭的時代以後，中國人卻還在愚蠢地去練什麼輕功，飛檐走壁，金鐘罩鐵布衫，鐵砂掌……這些極其荒誕和沒有任何意義的東西對青少年的毒害最甚。因為他們知識有限，涉世不深，最容易被那些所謂的離奇故事吸引住，耽誤學業不說，讓他們沉溺在其中，上癮，從青少年就喪失了科學判斷的基本能力，於是就把整個中華民族一代又一代的人引入到遠離生活現實的虛無之中。人家在發展科學技術，我們的人整天痴迷於嘿呦嗨呀地修鍊武功。中國追趕現代文明的腳步，從各方面看都蹣跚不前，武俠文化的泛濫絕對是罪魁禍首之一。總之，武俠文化是一種精神麻醉劑。把一些體操、技擊的東西，用魔術包裝起來，不但用來欺騙中國人，還用來嚇唬外國人。欺騙中國人，就是讓中國人翻看世界各民族對現代文明貢獻冊的時候，不至於太尷尬，太臉上無光。我們還有中醫藥，還有所謂的「中華神功」。什麼是中華神功？其實就是一些體操加魔術表演。後來從中又衍生出什麼「氣功」，被說得雲天霧罩，神乎其神。你別說，還真能蒙人，讓很大部分中國人和幾個不明就裡的老外們，看了瞠目結舌，以為中國人真地能練出什麼特異功能，中國文化簡直深不可測。就這樣，用一個「功夫」，為一個半世紀的落後挨打總算掙回了一點面子，並以此為傲，大吹特吹。其實你只要看看他們在競技場上或「擂台」上的表演，你就看清了所謂中華神功的底細——全都是胡打亂摔一氣的醜陋表演，哪裡還有什麼電影里的那些神乎其神的把式？「中國功夫」、「氣功」絕對是對世界吹出的一個最大牛皮騙局，現在還沒有被戳穿，有一些人還以此作為手段，進行招搖撞騙，獲取不義之財。有人說，見諸於武俠小說的影視作品，僅僅是一種娛樂休閑方式，沒有人會把他們拿到生活中去應用，去體驗，去當真，您不必如此大張旗鼓地去討伐。不對，任何精神產品，都能影響人。不能給社會帶來積極正面的影響，就給社會帶來消極負面影響。武俠文化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它們長久以來一直都在對中國人的意識進行潛移默化的影響。中國人的行為方式，思考問題的方法，政治智慧，都透露出了武俠文化和江湖社會的氣息。比如在人際交往中，特別是在國際交往中，不講普世規則，像中國社會一樣，只講關係，講哥們義氣。自己一旦有了點資本、本事，就以老大自居，喜歡被別人吹捧，誰說我好話就是朋友，否則就是敵人；是朋友就喜歡撒錢，裝慷慨大方；是敵人就勢不兩立，處處對著干。逢事愛出頭，敢叫板，不計後果，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惜。因為固守自己的所謂文明傳統即江湖習氣，不去學習研究世界先進文明和國家間的交往規則， 喜歡我行我素，還自以為是獨行俠，特立獨行；殊不知，世人側目，不是敬仰，而是不屑。最後弄得煢煢孑立，形影相弔。中國人應該明白，世界不是江湖，是一個正在飛速進步和進化的地球村，如果仍然沉溺於自己的武俠幻想之中，還想去劃分三個世界，充當救世英雄，挽救共產主義，解放全人類，可以肯定，這將是人類21世紀最滑稽的一幕戲劇。不信，讓我們拭目以待。2013.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