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齋名號趣談

中國書齋文化源遠流長，書齋名號逐漸成為一個人的文字元號、精神符號，甚至是人格符號。

讀書人雅趣，書齋名號大都有淵源，有故事，有蘊含，有文化，當然馬虎不得，隨意不得，書齋名號藏著大乾坤，也可見書齋主人的情志、趣味、境界等等。宋代著名詩人尤袤，也是著名藏書家，關於讀書他有著名的四當之說：「飢讀之以當肉；寒讀之以當裘；孤寂而讀之以當朋友；幽憤而讀之以當金石琴瑟」，真是痴得可愛，也可見詩人的浪漫情懷。近代藏書家、校勘學家章鈺則步其痴，乾脆為自己的書齋取名為「四當齋」，重要的著述之一即名為《四當齋集》，也算是痴心絕對了。

書齋名號也是讀書人思想、文化甚至人格的體現。魯迅先生曾把其寓所居住處北京阜成門內西三條衚衕的書房，起名為「綠林書屋」，這名字乍一看還挺美，其實更有深意在。起因於20世紀20年代初，魯迅先生支持學生運動，被反動文人評為「學匪」，先生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起名為綠林書屋，也就是綠林強盜的書齋了，諷刺反動文人的污衊，以此也見出魯迅先生的幽默、通脫和叛逆人格。

書齋名號更多是讀書人心靈和精神的寄寓。因為種種條件所限，有時書齋可以沒有，但書齋名號卻不可或缺。這也是讀書人以此自娛或者自慰的可愛。黃裳先生在《我的書齋》一文中記述，「至於說到書齋，實際卻沒有」。沒有書齋，卻並不妨礙書齋名號有好幾個。最早的一個為「斷簡零篇室」，書齋號由來是因為他「最初出手買書，就不棄叢殘，限於眼光、資力，所得不過是殘汲古閣刻《劍南詩稿》之類，雜以書刊雜誌，雖然收了不少，但終於不成氣候」。「稍後，又有了一個『夢雨齋』，出於李商隱詩『一春夢雨常飄瓦』，這是我喜歡的詩句，那意境實在好，尤其契合在雨中小樓上讀書的況味」。黃裳先生還有「草草亭」、「來燕榭」等書齋名號，每一個也各有一段有趣的緣由。

松樹是人們喜聞樂見的樹種，因為松樹具有四季常青、蒼翠挺拔、不畏嚴寒等種種品格，在中國傳統文化里有著種種美譽，像「松壽延年」、「松柏精神」等等。如果自家院子里有松樹，那實在是幸事，可以春聞松花香、夏享松蔭涼、秋聽松濤靜、冬賞松雪韻。著名哲學家馮友蘭所住燕園的院中有三棵古松樹，高大茂密，蒼勁挺拔，鬱鬱蔥蔥，甚是讓人喜悅，馮先生因此把自己的書齋取名為「三松堂」。馮先生哲學著述等身，聲名遠播，於是，三棵古松也因馮先生的學名而聞名天下。愛人及松，據說至今仍有不少人慕名去燕園訪松。松樹與馮先生可謂相得益彰，相映生輝。

書齋名號標誌著書齋主人的志趣、品位、好尚。當代著名書法家魏啟後，晚年生活淡泊，住在單位的職工宿舍，處鬧市，頗有些大隱隱於市的味道。老先生書法宗晉，畫尚宋元，他為自己的書齋取名為晉元齋，深意如此。老先生本人也是頗有晉元風度的，不僅書法造詣精深、獨樹一幟，筆下的文人畫極富筆墨情趣，滋味深厚悠長，為人也溫柔敦厚、幽默風趣。曾經去過晉元齋幾次，是很普通的一間房子，也就十幾平方，北向，抻紙書寫的書案也是簡樸得近乎簡陋，就是在這裡，老先生揮毫染翰，伏案讀帖，俯瞰繪事，靜坐冥思……晉元齋也是小小的會客室，墨香淡淡，魏老先生在這兒會見傾慕他的書友畫友，談笑風生，翰逸神飛。

讀書也好，聚書藏書也好，重要的還是自得其得，自適其適。作家程琨自言平素喜愛買書、淘書、藏書、讀書，有時間的話，偶爾也寫一點不像樣的小文章，因此為自己的書齋取名為「適己齋」。所以，他的讀書和寫作的態度就是兩個字——「適己」，也就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的做人準則，不刻意去扭曲自己的心意，一切跟著心的感覺走，求個自娛自樂罷了。「適己」這個詞借用於《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莊子﹞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己。」南朝謝靈運的《游赤石進帆海》詩中也有：「矜名道不足，適己物可忽」的句子。

有書齋寄寓身心，有書齋名號明示一己的情志，也是讀書人的幸福。2004年，我也終於有了一間小小的書房，書房實在是小，不足八個平方，而且冬冷夏熱，所喜是南面牆是敞亮的玻璃窗，雖居一樓仍光線充足，春冬季，滿室暖陽。定製的簡樸大方的書櫥，滿櫥內都是我喜歡的書畫集、碑帖、書畫理論、古典文學類書籍，南窗下放有一書案，晨昏之際，我在這裡讀書、習帖，樂哉悠哉。有了書房，自然考慮要有個可愛的名號。自己的筆名為雨蘭，古人有詠蘭詩句：寸心原不大，容得許多香。於是思來想去，便取了這書齋名號——寸心齋。書齋雖小，足以寄寓寸心；雖為寸心，也可明志怡情，也算是寸心齋的寓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