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成公綏 《嘯賦》注釋、自譯文 賞析
西晉.成公綏 《嘯賦》
原文
逸群公子,體奇好異。傲世忘榮,絕棄人事。睎高慕古,長想遠思。將登箕山以抗節,浮滄海以游志。於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機,研道德之玄奧。愍流俗之未悟,獨超然而先覺。狹世路之阨僻,仰天衢而高蹈。邈姱俗而遺身,乃慷慨而長嘯。
注釋
- 逸群:超群、超絕。「逸群公子」是作者虛構的人物,代表作者自己的意趣。體奇好異:喜愛體驗奇異的事物。榮:榮華富貴。人事:指仕進之事。
- 睎(xi):仰慕。
- 箕山:山名。在河南登封縣東南。相傳堯時許由為拒受君位而隱居在此。
- 抗節:抗:高尚。抗節:使節操高尚。
- 浮滄海:指漂浮到海外去。《論語.公冶長》:「子曰:『到不行,乘桴浮於海。』」
- 游志:使心志超脫於物外。
- 延:請。接待。友生:朋友。
- 精:精通。
- 至機:最細微的素質。(最機微的道理,引自《歷代辭賦鑒賞辭典》)
- 愍(min):哀傷、憐憫。(憂傷、哀憐)
- 狹:認為路窄。阨(e惡)僻:狹隘僻陋。(仄陋、狹小)
- 天衢:天街。高蹈:高舉足而踏地。指遠行遁世。
- 貌遠:這裡指遠離。
- 跨俗:侈靡的世風。
- 遺身:忘卻自我。
- 慷慨:意氣風發,情緒激昂。
- 長嘯:(用口哨來說吹出旋律,又叫做嘯歌。嘯歌在魏晉時期蔚然成風氣,許多名仕都善於嘯歌。)
自譯文:
有一位超群脫俗的公子,喜愛體驗奇異的事物。他傲立世俗忘卻榮華富貴,主動放棄甚至謝絕人們渴慕的仕途騰達。十分仰慕遠古高士的隱居生活,遐想追思與他們歡樂與共的情景。相傳堯時拒受君位的許由隱居在箕山,始終保持著高尚的節操,他的思緒在滄海里自由漂浮,使自己的心志完全超脫於物外。與他交往密切的朋友,都是志趣相投的隱士。他們精通生命最細微的情感,共同探討最玄奧的道理。他們為世間的流俗不知醒悟而感到哀憐,他們絕聖棄智超然自得並能先知先覺。他們認為世間的路實在狹窄僻陋,因而仰望天街而遠行遁世。他們遠離奢侈的世風並能遺忘自我,才會意氣風發情緒激昂地用口哨來吹奏嘯歌。
於時曜靈俄景,流光濛汜。逍遙攜手,踟跦步趾。發妙聲于丹唇,激哀音於皓齒。響抑揚而潛轉,氣沖郁而熛起。協黃宮於清角,雜商羽於流徵。飄遊雲於泰清,集長風乎萬里。曲既終而響絕,遺余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絲竹之所擬。
注釋:
- 於時:這時。曜靈:太陽。俄:傾斜。景:同「影」。
- 濛汜(si四):古稱太陽落處。(古代傳說中的太陽沉沒之處。)
- 踟跦:徘徊。同「踟躕」。
- 潛轉:暗中轉換曲調。
- 沖郁:衝口而出,氣流很強。郁:指氣流很強。熛起:疾起,迅速而起。
- 協:合。黃宮:「黃鐘宮」的省稱,為燕樂二十八調之一。(專用調名。宮、商、角、徵、羽,古樂中的五音(五種音調或五個音階)。依次相當於現代音樂簡譜中的1、2、3、4、5、6。清角:比「角」音高半音,相當於「4」。流徵:流利的徵聲。)
- 雜:合。商、羽、徵:都是古代五音(或叫五聲)之一。
- 泰清:指天。(天的別稱。響:回聲。玩:玩味、賞玩。已:停止
- 良:確實。
- 絲竹:絲為弦樂器,竹為管樂器,絲竹泛指樂器。擬:比擬。)
自譯文:
此時正值夕陽西下,晚霞輝映著冉冉落日。公子和他的好友們逍遙自在地攜手遊玩,步履踟躕徘徊。他們的嘴唇里發出美妙的音樂,潔白的牙齒里迸出急促哀傷的嘯音。抑揚頓挫的曲調暗中轉換,瞬間驟起的強勁氣流衝口而出。嘯聲協合著黃鐘宮清厲的角音,夾雜著流利的徵(zhi)聲。嘯聲在茫茫雲天飄遊,彷彿萬里長風在此會集。嘯曲已經結束而迴音裊裊不絕於耳,餘音令人玩賞回味無窮。如此優美的自然天成之音,絕非絲竹管弦樂器所能比擬。
是故聲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諸身,役心御氣。動唇有曲,發口成音。觸類感物,因歌隨吟。大而不洿,細而不沈。清激切於竽笙,優潤和於瑟琴。玄妙足以通神悟靈,精微足以窮幽測深。收《激楚》之哀荒,節《北里》之奢淫。濟洪災於炎旱,反亢陽於重陰。唱引萬變,曲用無方。和樂怡懌,悲傷摧藏。時幽散而將絕,中矯厲而慨慷。徐婉約而優遊,紛繁騖而激揚。情既思而能反,心雖哀而不傷。總八音之至和,固極樂而無荒。
注釋
- 假:借。藉助。
- 用:功用、作用。
- 役心:用心。使用心神。御氣:駕馭氣流。(控制氣流。)
- 洿(wu霧):指聲音散漫。(沈:同:「沉」。)
- 清激:清脆激昂。切:切合、貼近。(清激:清澈激越,切:貼近、近似。竽、笙均未古代管樂器。)
- 優潤:優美圓潤。和:諧和。(琴、瑟均未古代弦樂器。)
- 窮幽測深:指嘯聲能窮盡表現人的最隱蔽最深奧的思想感情。
- 玄妙:(道家語。通神悟靈:古人認為音樂可以溝通人與鬼神之間的思想感情,所以祭祀是要奏樂。窮:盡。測:知。)
- 收:去除。激楚:古曲名。(其調高亢凄清。)哀荒:過度的傷感。荒:過度。(哀荒:悲哀過分。)
- 節:節制。北里:古舞曲名。屬靡靡之音。《史記.殷本紀》有:「北里之舞,靡靡之音。」的說法。
- 濟洪災於炎旱:意謂嘯聲能以大雨解救旱情。濟:救助。洪災:洪水之災。這裡指大雨。
- 反亢陽於重陰:意謂嘯聲能使濃雲密雨的天氣重返晴朗。亢陽:乾旱。這裡只陽光普照的晴天。
- 唱引:樂曲。樂曲。「引」是曲的一種。【「唱引」《歷代辭賦鑒賞辭典》作「引唱」】
- 曲用:曲度。無方:無常。
- 怡懌:愉悅。
- 摧藏:極度悲傷。(絕:斷絕。中:中轉。)
- 嶠厲:高揚、高昂。
- 徐婉約而優遊:(徐:緩慢。婉約:婉轉優美。優遊:從容不迫。紛:紛亂。)
- 紛繁鶩而激揚:繁鶩:樂音繁多而迅急。鶩:疾、速。(激揚:激越高亢。)
- 既思而能反:既有所思而長嘯,之後能歸返於不思。反:同「返」。
- 總:包括。合:八音。古代稱「金、石、絲、竹、匏、土、革、木」這八種材質製成的各種樂器為八音。即「鍾、磬、琴、瑟、簫、管、笙、竽、塤、鼓、柷、敔」。
- (至和:極諧調。固:能夠。荒:荒唐、頹廢。)
- 無荒:不過分,有節制。
自譯文:
因此嘯歌不用藉助任何樂器,也無需藉助他物的功用,嘯歌所用都是取材自身,全靠嘯者善於用心控制氣流。嘴唇稍動即出嘯歌,張口發音妙曲既成。觸類旁通見物興感,即興而歌隨口嘯吟。大的嘯聲宏大並不散漫,小的嘯聲細微而不沉滯。清澈激越勝過笙竽一類管樂器,優美圓潤諧和琴瑟一類弦樂器。嘯歌的玄妙足可與鬼神互通思想感情,嘯歌的精微足以窮盡表現人最隱秘的思緒。聆聽嘯聲,可以去除《激楚》那種過度的凄清悲哀,聆聽嘯聲,還可節制《北里》之類的靡靡之音。嘯歌能使天降大雨緩解旱情,嘯歌也能在陰雨綿綿時讓太陽普照大地。嘯歌的體裁千變萬化,嘯歌的曲度變幻無常。和悅的嘯歌使人快樂無比,悲傷的嘯歌令人肝腸寸斷。嘯歌時而清幽疏散而驟然斷絕,時而聲厲高揚中轉為慷慨激昂。時而像婉約女子優雅漫步,時而像群鳥騰飛激越高亢。嘯歌能使人情思翩翩而能迷途自返,心生哀楚卻不沉溺自傷。嘯歌總合了八音的諧調極致盡善盡美,能使人的感情快樂至極而不荒唐頹廢。
若乃登高台以臨遠,披文軒而騁望。喟仰抃而抗首,嘈長引而憀亮。或舒肆而自反,或徘徊而復放。或冉弱而柔撓,或澎濞而奔壯。橫郁鳴而滔涸,冽飄眇而清昶。逸氣奮涌,繽紛交錯。列列颷揚,啾啾響作。奏胡馬之長思,向寒風乎北朔。又似鴻雁之將雛,群鳴號乎沙漠。故能因形創聲,隨事造麯。應物無窮,機發響速。怫鬱沖流,參譚雲屬。若離若合,將絕復續。飛廉鼓於幽隧,猛虎應於中谷。南箕動於穹蒼,清颷振乎喬木。散滯積而播揚,盪埃藹之溷濁。變陰陽之至和,移淫風之穢俗。
注釋
- 披:分開。這裡指走出。
- 文軒:有彩繪雕飾的走廊。
- 騁望:放眼遠望。(極目遠眺。)
- 喟:嘆息。
- 抃:鼓掌、拍手。
- 抗首:抗:昂、揚。(抗首:昂頭。)
- 嘈:擬聲詞。這裡指嘯聲嘹亮。長引:長長的嘯聲。憀亮:同「嘹亮」。
- 舒肆:舒展放任。(舒肆:舒緩。)反:同「返」。指由舒緩轉入急促。
- 放:放任、放縱。指嘯聲奔放。
- 冉弱:柔弱。柔撓:柔軟綿軟。
- 澎濞:水流聲。
- 橫:陳。郁鳴:聲音繁多而響亮。
- 滔涸:形容嘯時出氣如浪滔,吸氣令水乾涸。
- 冽:寒冷。形容嘯聲強勁。清昶:清脆而悠長。昶:長。(冽:本指寒冷,此處引申為強烈的吹。飄渺:形容嘯聲清脆而悠長。清昶:天氣晴朗。)
- 逸氣:指嘯聲氣流奔出。(嘯歌時吹出的強烈氣流。奮涌:噴薄而出。繽紛:多姿多彩的嘯聲。)
- 列列:風吹動的樣子。颷:暴風。
- 胡馬:北地匈奴產的馬。《古詩十九首》有:「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的句子。長思:深思(故土)。
- 北朔:北方。朔:北。
- 將雛:攜帶幼稚。將;攜。(雛:幼鳥。)
- 因形創聲:依照、模仿各種形象創造出不同的音響。
- 隨事造麯:即興編造旋律。
- 應物無窮:各種各樣的感觸都可以用嘯歌來抒情。
- 機發:象弩機發射一樣的迅速。響速:象回聲應和一樣迅速。響:回聲。
- 怫鬱:憤懣,心情不舒暢。指嘯聲低沉,如受壓抑。(這裡形容嘯聲受壓抑而不舒展。沖流:形容嘯聲強而連續不斷。)
- 參譚、雲屬(zhu主):都是形容嘯聲連綿不絕。
- 飛廉:風神。鼓:吹、興風。(鼓:鼓動、吹動。幽隧:深邃的山路。應:應和。中谷:山谷中。)
- 南箕:南方天空的箕星。(清颷:大風。喬木:大樹。)
- 散滯積:指嘯聲能使積滯的氣散開。播揚:發散、散開。
- 盪埃藹之溷濁:盪:滌盪、盪除。(埃藹:灰塵多的樣子。溷濁:混濁。)
- 變陰陽之至和,移淫風之穢俗:這兩句意為改變陰陽使其和諧,剷除淫風穢俗。
- 至:達到。和;和諧。
自譯文:
如果嘯者登上高台居高臨遠,走出彩繪雕飾的走廊極目遠眺。嘯者仰頭鼓掌抒發感嘆,長吟的嘯聲清悠嘹亮。有的嘯聲舒緩轉而急促,有的嘯聲徘徊轉為奔放。有的嘯聲象柔弱倩女柔情百媚,有的嘯聲象江水奔流聲勢浩壯。有的嘯聲氣流濃烈如浪濤席捲令河流乾涸,有的嘯聲清脆縹緲似凜冽寒風飛越茫茫草原。嘯歌吹出的強烈氣流噴薄而出,繽紛交錯。列列暴風狂飆飛揚,猶聞啾啾鳥啼渦旋耳畔。嘯聲酷似胡馬仰天嘶鳴,思緒飛向寒風呼呼的北方。又好像天際的鴻雁攜帶雛鳥比翼奮飛,成群的大雁彼此呼喚著飛過漫漫沙漠。嘯者能夠模仿各種形象創造出不同的音響,還能因時隨事即興編造旋律。各種各樣的感觸都可用嘯歌來抒情,象回聲應和弩機發射一樣迅捷。有的嘯聲象氣流對沖低沉抑鬱,好似心情壓抑憤懣不暢,連綿不絕的嘯聲,時而分離時而會和,好似斷絕又巧妙續接。如同風神在深邃的山路上鼓唇吶喊,又像猛虎在山谷中應和長嘯。感覺南方的箕星也在天空晃動,又像是清厲的颶風撼動著莽原大樹。嘯歌能使積滯之氣散發開來,更能蕩滌混沌塵埃一掃而空。嘯歌能改變陰陽失調使其和諧,還能移風易俗改變淫穢不堪的世俗流風。
若乃游崇崗,陵景山。臨岩側,望流川。坐盤石,漱清泉。藉皋蘭之猗靡,蔭修竹之嬋娟。乃吟詠而發散,聲駱驛而響連。舒蓄思之悱憤,奮久結之纏綿。心滌盪而無累,志離俗而飄然。
注釋
- 游崇崗,陵景山:崇崗:高崗。陵景山:登上大山。陵:升。景:大。岩側:高山旁。流川:瀑布。
- 藉:坐卧其上。
- 皋蘭:湖沼邊生的蘭草。皋:水澤,湖沼。
- 猗靡:隨風飄動的樣子。(蔭:遮蔭。)
- 修:長,美。嬋娟:美好的樣子。(修竹:挺拔的竹林。參見王羲之《蘭亭集序》:「茂林修竹」—筆者自釋)
- 駱驛:同「絡繹」。
- 蓄思:蓄積的想法。悱憤:憂思鬱結。
- 奮:振作。這裡指抒發。
- 累:脫累、牽累。(煩累。)
自譯文:
如果嘯者漫遊高崗,登臨大山,臨傍山岩,仰望瀑布,萁坐磐石,洗漱清泉,坐卧在蘭草叢生的水澤湖畔,衣袂翩翩隨風而動,勝似在挺拔的竹林濃蔭下嬋娟靜思,嘯者就在這裡即興吟詠嘯歌四散,美妙的嘯聲連綿不斷。盡情舒散憂思鬱結,抒發積慮的纏綿惆悵。讓心靈蕩滌一清去除塵世的煩惱牽累,讓離世脫俗的志趣隨風飄蕩。
若夫假象金革,擬則陶匏。眾聲繁奏,若笳若簫。磞硠震隱,訇磕口聊(左口右聊,合為一字)嘈。發徵則隆冬熙蒸,騁羽則嚴霜夏凋。動商則秋霖春降,奏角則谷風鳴條。音均不恆,曲無定製。行而不流,止而不滯。隨口吻而發揚,假芳氣而遠逝。音要妙而流響,聲激嚁而清厲。信自然之極麗,羌殊優而絕世。越韶、夏與咸池,何徒取異乎鄭、衛。於時綿駒結舌而喪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輟聲而止歌,寧子檢手而嘆息。鍾期棄琴而改聽,孔父忘味而不食。百獸率舞而抃足,鳳皇來儀而拊翼。乃知長嘯之奇妙,蓋亦音聲之至極。
注釋
- 假:借。象:比擬,比於。金、革:各為「八音」之一。指鍾、鼓一類樂器。(笳:胡笳,古代管樂器名。)
- 擬:仿效,擬於。陶:指陶制樂器,如塤等。匏:「八音」之一。指笙、竽等樂器。
- 磞硠、震隱:形容巨響。
- 訇礚(ke)、口聊嘈:形容大的聲音。(此四字均為象聲詞。)
- 發徵則隆冬熙蒸,騁羽則嚴霜夏凋。徵(zhi):五聲之一。這裡指微調的曲子。熙蒸:熱氣蒸騰。這句說,在隆冬季節微調之曲,會感到如夏天那樣有熱氣蒸騰。按五行說,徵屬火,屬夏季,故有此言。
- 騁:盡情,放任。羽:五聲之一。這裡指羽調的曲子。這句說,在夏季吹奏羽調的曲子,就會感到濃霜降下,草木凋敝。按陰陽五行說,羽屬水,屬冬季,故有此言。
- 動商則秋霖春降:商:五聲之一。這裡指商調的之曲。霖:久雨。這句說,在春季吹奏商調之曲,就會感到秋雨連綿下個不停。按陰陽五行說,商屬金,屬秋季,故有此言。
- 奏角則谷風鳴條:角:五聲之一。這裡指角調之曲。谷風:東風。鳴條:樹條被風吹髮出的響聲。按陰陽五行說,角屬木,屬春季,故有此言。 (《禮記》說:「聲成文謂之音。音之數五。」五音,是指宮、商、角、征、羽五音、《律曆志》說;「宮者,中也,居中央暢四方,唱始施生為四聲之徑。商者,章也,物成事明也。角者,觸也,陽氣蠢動,萬物觸地而生也。筆者自釋)
- 不恆:不固定。
- 行:行進。指吹奏中。不流:不散漫,可控制。
- 口吻:嘴唇。發揚:發聲吐氣。(芳氣:人呼吸之氣的美稱。)
- 要妙:聲音細微而曲折。
- 激嚁(di):聲音激越急速。清厲:聲音清脆高朗。
100.信:真,確實。
101.羌:發語詞,無實義。殊尤:特異。絕世:冠絕當世。
102.韶:舜樂。夏:《大夏》(又稱夏籥),夏代之樂。咸池:相傳為黃帝所作樂曲。韶、夏、咸池,均為古代雅樂名。(簫韶為虞舜之樂,大夏為夏之樂,咸池相傳為黃帝所作,堯曾加以修改。)
103.何徒:豈止。(徒:僅僅,只)取異:吸取不同之處。鄭、衛:鄭衛之音。指民間俗樂。(與上述雅樂相對)
104.綿駒:人名。春秋時齊國歌唱家。結舌:舌頭固結不動。指不再敢唱歌。喪精:喪魂失魄。
105.王豹:人名。春秋時齊國歌唱家。杜口:閉嘴。失色:變臉色。
106.虞公:春秋時齊國歌唱家。輟:停止。
107.寧子:指寧戚。(齊國大夫)春秋時齊國人。傳說他未官時,落拓民間。一次在車旁喂牛,敲擊牛角而歌。齊桓公聽了以後,認為他非一般人,將他帶回朝廷,命為農官。
108.檢手:斂手。指不再敲擊牛角而歌。
109.鍾期:鍾子期。春秋時楚人。(著名音樂鑒賞家)通音律,能鑒賞,是俞伯牙的知音。
110.改聽:指由聽伯牙彈琴改為聽嘯歌。
111.孔父:指孔子。忘味:聽嘯歌而忘肉味。《論語.述而》記載,孔子在齊國聽韶樂,三月不知肉味。
112.抃足:踏足,指跳舞。原意是拍手,這裡是頓足。
113.鳳凰來儀:鳳凰來舞而有容儀。拊:同「撫」,指振動。古代以「鳳凰來儀」為天降祥瑞。
114.至極:終極;達到極點。
自譯文:
至於說到嘯聲模仿鍾、鼓,仿效陶塤、笙竽等等樂器眾多繁雜的音響,既可以模仿胡笳,也可以仿效洞簫。可以模擬崖石崩飛巨響轟鳴,也可以摹狀洞穴石滾震耳欲聾,隆冬季節演奏徵調之曲,會使人感到盛夏的熱氣騰騰,在盛夏吹奏羽調之曲,會感到嚴霜降臨草木凋敝,在秋季吹奏商調之曲,會聽到滂沱秋雨連綿不絕,在春季吹奏角調之曲,會聽到楊柳枝條隨風而鳴和悅動情。嘯歌的嘯音不是固定的,嘯歌的曲調也無定式。嘯聲進行而不失控,靜止而不凝滯。嘯聲隨著嘴唇發聲揚氣,藉助於嘯者呼出的芳氣而飄向遠方。嘯聲細微曲折而迴音流蕩,嘯聲激越急促而激切高朗。確實是自然奇妙的唯美之音,真可謂冠絕當世的特技音樂。不僅超越了《簫韶》《大夏》《咸池》這類雅樂,又豈止是與鄭衛之音那些民間俗樂略有不同?!因此,齊國歌唱家綿駒聽了嘯歌,結舌噤聲,魂魄盡喪,齊國歌唱家王豹聽了嘯歌,掩口失色,不敢再唱歌。齊國歌唱家虞公聽了嘯歌,中斷歌唱,凝神聆聽,齊國大夫寧戚禁不住扼腕嘆息。就連著名的音樂鑒賞家鍾子期聽了嘯歌,也再不聽伯牙彈琴,孔聖人聽了嘯歌三月不知肉滋味。林中百獸聽了嘯歌紛紛頓足起舞,天外的鳳凰振動翅膀飛來起舞祥瑞的容儀。實在是知道了嘯歌的奇妙,大概也就是因為嘯聲達到了音樂的美妙極點。
輔助閱讀1:五音、八音(《中國音樂詞典》)
五音:
1.古代樂律學五音的五個音階。五聲音階的意思就是按五度的相生順序,從宮音開始到羽音,依次為:宮--商--角--徵--羽;如按音高順序排列,即為:12 3 5 6宮 商 角 徵(zhǐ) 羽。
2.傳統音韻學名詞。以「五聲」與喉、齒、牙、舌、唇的不同發音部位相配,而借用「五音」之名。早見於《玉篇.五音聲論》。歷代相配方法不一,以沈括《夢溪筆談》唇音宮、舌音商、牙音角、喉音羽的配法,比較符合口腔中的發音部位。
八音:
古代樂器分類法名稱。西周已出現,見《國語.周語》伶州鳩論樂。八音為:金(鍾、鎛)、石(磬、編磬)、絲(琴、瑟)、竹(簫、箎)、匏(笙、竽)、土(塤、缶)、革(鞀、雷鼓)、木(柷、敔)八類。
輔助閱讀2:古琴五行說:宮商角徵羽
《禮記》說:「聲成文謂之音。音之數五。」五音,是指宮、商、角、徵、羽五音。《律曆志》說;「宮者,中也,居中央暢四方,唱始施生為四聲之徑。商者,章也,物成事明也。角者,觸也,陽氣蠢動,萬物觸地而生也。徵者,祉也,萬物大盛蕃祉也。羽者,宇也,物藏聚萃宇復之也。」這是對五音其義的解釋,並從自然生化角度予以說明、從聽覺感覺來說。則是宮音渾厚較濁。長遠以聞;商音嘹亮高暢,激越而和;角音和而不戾,潤而不枯,征音焦烈燥恕。如火烈聲;羽音圓清急暢,條達暢意。
陰陽五行家以五音配五行,宮屬土、商屬金、角屬木、徵屬火、羽屬水。五行:古人認為天地間萬物都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構成,五者相生相剋。(來源:互動百科:宮、商、角、徵、羽- 五音象徵)
在傳統音樂中,鼓常為音樂的前奏。而在戰爭中要進攻時會擂起戰鼓,為什麼?土克水,水在五行中屬腎,主恐驚,故鼓能減少土兵對戰鬥的恐懼而鼓舞土氣。而「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也從側面說明這一點。所以我認為鼓音當為宮,而在敵人敗退後,為了防止自己的軍隊盲目追擊中了敵方的埋伏,故鳴金而收兵,金為收斂,金應該為鑼,鍾,或鈸之類金屬樂器,應為商。角應為竹木樂器,如笛,鳥鳴等聲音,聲調較高而婉轉,晨間陽氣升發,聽到鳥鳴時,會感到心胸舒暢,緩解你的憂思。在聽到竹笛的聲音時。也會有相同的感覺。當我們聽到二胡,馬頭琴等弦樂時,或聽到竽,蘆笙,簫的音樂,會感到有一種悠遠,愉快的感覺,能減輕悲傷和憂愁,我想當歸類為徵,屬火。羽當為流水的聲音或古琴,古箏之類樂器。可以使人寧靜,能對抗喜極氣緩,心神散漫不收。(來源:互動百科:宮、商、角、徵、羽- 五音象徵)
在自然文化圖騰崇拜下,琴的起源被賦於三皇五帝所創,而琴的形制則依附於陰陽五行之理論,使琴「是以通萬物而考理亂」的崇高地位。傳說的三皇五帝造琴說,雖有二十七弦、二十五絃,但以五弦為多,周代加文武二絃,古琴遂由五弦變為七弦琴。《白虎通》云:「文王武王加二絃,曰少宮、少商,以合君臣之恩也。」這種七弦琴成為往後沿襲之主要弦制,其原因如東漢蔡邕《琴操》所言:「五弦象五行。大弦為君,小弦為臣。文王、武王加二絃,以合君臣之恩。」陰陽五行學說到了漢代,已是非常流行的思想架構,可謂漢代之顯學,論者主要視陰陽五行為天道,認為人的政教皆要符合此天道,亦為一種天人相應說,自然也將樂器作此比附。五弦為五聲(音),即宮、商、角、徵、羽,《禮記.月令》說:「孟春之月…其音角…盛德在木。」「孟夏之月,…其音徵…盛德在火。」「中央土…其音宮。「孟秋之月,…其音商,…盛德在金。「孟冬之月,…其音羽…盛德在水。」因此五音配上五行,例如春天萬物生機興旺,植物(木)可為象徵,春既屬於木,而在大自然界,春風較接近角音,遂以角音配五行之木。(鄺止人,1992,《陰陽五行及其體系》,頁160)。
葛瀚聰(1995,頁48)的研究指出,在金木水火土之宇宙外,則以一陰一陽,一文一武之道,以象宇宙之運行,以變陰陽五行,以用琴教化天下。這種未自覺地從音樂自身規律來操制,而以原始的互滲思維孕含著真理,一文一武、一君一臣、一大一小之絃,加上五行五弦,卻也與琴表現之功能對形式之要求切合,乃咸為歷史上理想的琴制,即使宋代雖有人改為九弦,仍無法取代七弦琴之地位。
在琴的尺寸方面,文獻之記載也看出受到陰陽五行之影響,在桓譚《新論.琴道》說「昔神農繼伏羲王天下,梧桐作琴,三尺六寸有六分,象期之數,厚寸有八,象三六數;寬六分,象六律;上圓而斂,法天;下方而平,法地;上廣下狹,法尊卑之體。其尺寸形狀都依附了五行之理。而從古琴整體概念加以分析,由陰陽觀念而言,琴具有二氣循環,而制琴之材亦是陰陽交融有靈氣之組合體,琴材按琴體陰陽圖配置,使之各得其位,順其理性,陰陽得其所用,琴身通靈遍體,而琴也成了有生命之物體了。雖然陰陽五行理論隨著時間逐漸消失,琴的形制、尺寸及制材依然未有大的改變、樂器之有機哲學觀隱然存在的。(來源:網易論壇:古琴之起源、琴制及陰陽五行)
【題解】(來源《漢魏六朝辭賦與駢文精品》)
嘯,也稱「長嘯」,是口技與音樂相結合的一種具有悠久歷史傳統的娛樂表演方式,至西晉時代,隨著士人風度與社會環境的變化,嘯歌竟成時尚,許多著名人物都善於此技。成公綏精通音律,雅好嘯歌「嘗當暑承風而嘯,泠然成曲,因為《嘯賦》。」(《晉書.成公綏列傳》)
嘯,不必藉助任何樂器,「動唇有曲,發口成音」,是抒發情懷的最便捷的方法。《嘯賦》對嘯聲的奇妙動人,曲調的千變萬化有精彩的描寫,但作者的寫作宗旨似乎並不在此,而是要藉助嘯聲來寫長嘯那種心裡境界,即通過描寫長嘯抒發嘯抒發高蹈遺世,超然脫俗的情志與懷抱。作品的開頭就此已有交待:「逸群公子,體奇好異。傲世忘榮,絕棄人事。睎高慕古,長想遠思。……狹世路之厄僻,仰天衢而高蹈。邈姱俗而遺身,乃慷慨而長嘯。」因此,作品在極寫嘯聲的優美自然和富於表現力之後,著重勾畫一種清遠高邁的境界,指出,嘯的功能在於「舒蓄思之悱憤,奮久結之纏綿。心滌盪而無累,志離俗而飄然。」顯然,這已不僅僅是在寫嘯聲,而是把嘯聲當作一種絕聖棄智、獨立傲世的生活方式,在讚美離世脫俗、超然物外的隱逸環境了。
《嘯賦》運用了鋪陳、比喻、誇張的藝術手法,把嘯渲染成人世間盡善盡美的雅樂。作品多用駢儷整齊的偶句,同時採取駢散兼行的句式,文勢迭宕,筆觸細膩,流利自然,富於變幻,實為六朝以來音樂賦中的佳作。
【鑒賞】:
文字洒脫自然,「嘯」是自然天成的生命樂章,更是質樸純實的天然韻味……
嘯似乎是魏晉名士的專利。很難想像古人是如何個嘯法,但可以想像那一定是很瀟洒自足的生命狀態,而那嘯音也一定是很優美動聽的劃然而出的生命音符。
西晉成公綏《嘯賦》,把人為什麼要嘯,嘯的意境,嘯的表現力等等洋洋洒洒地盡情鋪排。古人認為,弦樂不如管樂,管樂不如人聲,越是天然渾成的聲音越美好。金石絲竹之器因有人工雕琢的成分,往往喪失了自然的本質。嘯為人聲,清新自然,所以《嘯賦》中說:「曲既終而響絕,余遺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絲竹之所擬。是故聲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諸身,役心御氣。動唇有曲,發口成音,觸類感物,因歌隨吟。」
可見,嘯在古人眼裡是那麼質樸自然,更能張顯個性,宣洩自我,更有生命的質感。
對於如何個「嘯」法,古人也曾描述。嘯類應似於今天的吹口哨。《說文》:「嘯,吹聲也。從口,肅聲。」許慎認為嘯是吹氣之聲。鄭康成則認為「嘯,蹙口而出聲也。」「蹙口」,即雙唇向前努起,作圓形,氣流從舌尖吹出。東晉王嘉在《拾遺記》(卷五)中描述:「人舌尖處倒向喉內,亦曰兩舌重沓,以爪徐刮之,則嘯聲清遠。」是藉助手指的作用,與一定的嘴形、舌位,共同完成的傑作。
許慎及鄭康成的解說,似乎更切合「吟嘯」(指且吟且嘯,即在發嘯之時,間以吟詩,以增加聲韻的清雅和意境的優美,這種嘯又稱為「嘯詠」)與「嘯歌」(即以嘯聲模擬歌的曲調,又稱作「歌嘯」),而東晉王嘉的描述更像「長嘯」(指蹙口長聲發嘯,在於宣洩激蕩的情思)。因為阮籍的能讓數百步遠的人都能聽到,而孫登的嘯則能讓山林傳響,按兩位東漢大儒的嘯法很難做到的,非得藉助手指的作用才能有劃然而出的穿透力度。
嘯,的確是魏晉風流的一種很難解讀的行為符號,是一段難以逾越的生命高度。
大凡生逢亂世的高人們,都會找尋一套與世俗溝通的特殊行為方式。如追莊子「鼓盆而歌」的「歌」,表達對生命的超然態度。他遠遠避在社會人群的外圍,冷眼旁觀,唱自己的「歌」,心理里竊笑那些熙來攘往的蠅營苟且的無知人群。漢武帝時代的東方曼倩則以俳優方式避世金馬門,當然我們有時不免懷疑與天子相處,是否能有完整版的人格。東漢徐孺子遁跡荒野,不言國事;吊友墳前,痛哭而返。「不言」與「哭」也是一種對無可救藥的東漢王朝的無奈躲避。
魏晉時代的清醒的名士們,由於出身名門,走向山林不夠現實,捲入政治風爭更不情願,只能處於形神遊離的生命狀態。他們自然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嘯」。
嘯,不是語言,但同樣起到語言的效果,更多的則是超越了語言的內涵。語言是一個個音節組成的語句,有明晰的內涵,是一個個有辭彙意義的語言片段構成的。而嘯聲是連貫的,尤其是長嘯,只是一個單純的樂音劃然而出的有一定長度的悅耳音符。宛如夜幕上流星划出的一道美麗的弧線,給人美的質感,給人美妙的聯想。
嘯,不僅比片段語言有美感,更有難以參透的豐富的解讀。你可以嘗試種種的解讀,但很難盡意,或者全不相干。因為嘯本身可能有意義,也可能毫無內涵。你也可以當作一個美妙的音符去品咋質感,不必去做勞精費神的推想,企圖像語言那樣尋找蛛絲馬跡。
作者簡介:
成公綏(231——273)
複姓成公,名綏,字子安,東郡白馬(今河南滑縣)人。西晉文學家。幼而聰慧,博涉經傳,性情恬淡,不求聞達,不營資產,家貧歲餞,處之如常。擅長詞賦,辭賦甚麗。張華頗重他,每見所作文,嘆服以為絕倫。曹魏時由張華推薦,征為博士,歷任章安令、秘書郎、騎都尉,入晉後升為中書郎、著作郎。每與張華受詔並未詩賦。
原有著作十卷,今已佚失。明人張溥輯有《成公子安集》。其賦嚴可均《全晉文》載有二十五篇(含殘篇)。《嘯賦》為其代表作。
參閱文章1:嘯、《嘯賦》與魏晉名士風度(節選)
凡人
嘯之分類,主要有蹙口嘯、嘯指(以指夾唇吹之作聲)與指嘯三種。在運用時,古今並無區別。從發音機制與音響效果來審視嘯之特色,蹙口嘯「聲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諸身,役心使氣」[3](P582),「蹙口而出聲也」[4](P98)。指嘯「謂抑抃而抗首,嘈長引而寥亮」[3],具有「舌如卷葉口銜環,裂石穿雲詎可攀」[5]的藝術魅力,是一種藉助舌尖翻卷為「簧」,用手指構成近似環形或半環形,靠唇、齒調節送氣的發音而出聲的方法,故又有指哨、忽哨、豁哨、胡哨等名稱。在形式上,嘯為口技,與言、歌發音方法相異,又可表達與言、歌相近似的含義;在內容上,它可以抒發感嘆、悲哀、飄逸、任誕、不滿等複雜感情,具有廣泛的實用價值、藝術價值和欣賞價值。從模仿自然到感慨詠懷、任誕簡傲、貴無暢情,嘯具有豐富的自然性、實用性、音樂性、超逸性和反叛性的綜合特徵。
最初尚為自然之音,晉代時方被一代梟雄桓玄稱之為「契神之音」[6],並給予了較高的評價。《文選》之中,不乏嘯之基本含義。山雞晨群,悲號長嘯;凄風吟嘯,百籟感奮,猿狖群嘯,虎豹呼應;牧馬悲嘯,回聲陣陣;虎嘯風馳,震撼人心(分別見馬季長《長笛賦》、張景陽《雜詩》十首其六、劉安《招隱士》、李少卿《答蘇武書》、劉孝標《辯命論》)等自然現象本身就包含著或悲哀、或飄逸、或呼應、或不滿等複雜情懷。按照亞里斯多德的觀點,一般的藝術起源多來自摹仿的本能和音調感、節奏感兩個主要因素。由於人從孩提時就有摹仿的能力,人對摹仿的作品即使從事物本身看上去並不令人歡樂,但從其維妙維肖的圖象看上去總能引起欣賞者的快感。[7]因此,在文學作品中,「嘯」較為接近自然的音調和節奏也就不同程度地抒發出了相似的情懷。
在《文選》中,成公綏的《嘯賦》為描繪「契神之音」的集大成之作,並以「精性命之至機,言道德之玄奧,憫流俗之未悟,獨超然而先覺」[3]的獨特風貌構成其典型的文化內涵。
《嘯賦》中所記載的嘯分蹙口嘯、指嘯和相和嘯三大類別,為讀者展現出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多姿多彩的外在風儀和深邃豐富的內在魅力。
「於時耀靈俄景,流光濛汜,逍遙攜手,蜘蛛步趾,發妙聲于丹唇,激哀音於皓齒,聲抑揚而潛轉,氣沖郁而熛起……是故聲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諸身,役心使氣,動唇有曲,發口成音,觸類感物,因歌隨吟。」
落日熔金,斜暉脈脈,攜手逍遙,自然成音。這種「把臂入竹林」的景觀在魏晉文人中雖不多見,但有其特定的社會基礎。攜手而發唇齒之音,不假器物而役心御氣,即為「鄭箋」中所云「蹙口而出聲」之類。因為不假器物,音量相對受到一定限制,故出現了「清激切於竽笙,優潤和於琴瑟,玄妙足以通神悟靈,精微足以窮幽測深」的藝術效果。
「指嘯」又有「嘯指」、「指哨」、「豁哨」、「胡哨」等名。它運用氣息與手指摩擦發聲,靠控制氣息強弱和手指在口中的位置來調節發音的高低緩急、抑揚頓挫,奏出樂曲,既似雜技中的「口技」,又比口技所表達的內容更加豐富多彩:
「若乃登高台以臨遠,披文軒以騁望,喟仰抃而抗首,嘈長引而寥亮,或舒肆而自反,或徘徊而復放,或冉弱而柔撓,或澎濞而奔壯。。」
指嘯類是成公子安在《嘯賦》中花費筆墨最多的部分。在這一部分中,作者濃墨重彩地借指嘯刻畫景緻,抒發逸情,闡述玄理,真可謂別具匠心。而「喟抑抃而抗首」即昂首合掌吹指發聲之意也。《嘯賦》之所描繪,實有所本,此與阮籍《大人先生論》與《嘯旨》關係相似,亦實為契神之嘯中精髓所在。魏晉以降,失意文人,江湖豪傑,山間牧羊、草原牧馬的村夫牧民多藉助指嘯或抒發衷情,或呼朋喚友,或指揮信鴿,或調動畜群。瑞士、英國民間傳說中的英雄退爾、羅賓漢,阿拉伯民間傳說中的智者阿凡提等人亦均為指嘯高手。
相和之嘯在《嘯賦》中也有反映,且具有較豐富的藝術內涵。宋玉《對楚王問》云:「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相和之俗,戰國前已於郢中有所反映。漢樂府之相和歌原為漢代北方謠曲,最初是在徒歌基礎上,加上絲竹伴奏而發展起來的樂歌形式,後發展成以笙、笛、節、琴、瑟、琵琶、箏等七種樂器伴奏的樂隊形式,為衍化成歌舞形式的相和大麴奠定了基礎。魏晉文人多兼通樂理、玄理,指嘯亦必定深受社會藝術氛圍所影響。在這種蹙口嘯、指嘯交叉輪奏的情況下,於《嘯賦》中展現出了五聲繁會、八音迭奏的壯觀場面:
「若夫假象金革,擬則陶匏,眾聲繁奏,若笳若簫,嘣硠震隱,訇嗑嘹嘈。發徽則隆冬熙蒸,騁羽則嚴霜夏凋,動商則秋霖春降,奏角則谷風鳴條,音均不恆,曲無定製,行而不流,止而不滯,隨口吻而發揚,假芳氣而遠逝,音要妙而流響,聲激曲而清厲,信自然之極麗,羌殊尤而絕世。」
據音樂史記載,相和大麴是相和曲中最為豐富的藝術形式,其基本結構為艷—曲—亂三部分。艷為表演器樂伴奏段落;曲為核心部分,其演出過程中伴奏、間奏器樂相互交替;亂一般趨於緊張、熱烈並推向高潮。絲不如竹,竹不如肉。在這裡,由蹙口之嘯、指嘯中之各種技法組成的相和之嘯配合默契,由緩趨急,由弱轉強,絡驛不絕,眾聲繁奏,迴音裊裊,經久不絕,以至形成了「虞公輟聲而止歌,寧子檢手而嘆息,鍾期忘琴而改聽,孔父忘味而不食,百獸率舞而抃足,鳳凰來儀而拊翼,乃知長嘯之奇妙,蓋亦聲音之至極」的壯觀場面。
漢代儒學,重視章句訓詁;光武帝劉秀力倡名教氣節,品評人物政事亦成一時之盛。東漢太學,曾為輿論中心。黨錮禍起,不僅未能使其偃旗息鼓,從某種程度上反更使黨人身價倍增。流風所及,至魏晉而尤盛。所以清淡玄學之習,從歷史角度而言,一為章句訓詁之反動,二為品評政事、人物風氣之遞演。魏晉名理,多能循名責實,重視人物考察,推重無名,崇尚自然;在原則上不反對儒家的倫理秩序,而反對其時統治階級倡導的虛偽名教,並以追求真率自然之人生價值為主要目的。「嘯」即為當時名理中之別一流派,既獨具匠心,又實質相似,故清代著名學者孫奇逢《嘯台詩》有「長嘯山頭事最奇,清談叢中另開基」之評;而乾隆《嘯台詩》則有「清澈嘯音我不解,慷慨嘯理我或閑」之論。
就音樂角度而言,「大言希聲」實乃老子音樂審美觀的精髓所在。在老子的思想中,最重要的是在音樂審美過程中的精神體驗,只有合乎道的本性的希聲之音才可能是最美妙的音樂。莊子進一步發揮了「大言希聲」的美學命題,以精神體驗為樂之本,追求「求心而不求於聲,無言而心悅」的境界,表達了一種重視精神領悟的審美傾向。當魏晉時期那些有著高深音樂造詣的文人既在音樂上又在思想上受到啟發時,當正始時期玄學家何晏的「貴無」思想和王弼「得意忘象、得象忘言」理論深入人心時,嘯理藉助指嘯作為一種尚自然、重領悟、貴意象、超時俗的音樂表達形式與當時的審美情趣、哲學思潮等獨特現象融而為一就不足為奇了。
嘯主要分蹙口嘯、嘯指(以指夾唇吹之作聲)和指嘯三大類別。在運用時,古今沒有什麼區別,其中指嘯為本文之探討重點。指嘯又有指嘯、胡哨、豁哨、唿哨等名稱。它是一種藉助舌尖翻卷為「簧」,用手指構成近似環形或半環形,靠唇、齒調節送氣的發音方法。至於阮籍與孫登切磋嘯術的具體場所,並非在今河南省尉氏縣東南,而應在今河南省輝縣百泉鎮蘇門山上。。
在形式上,嘯作為一種口技,與「言」、「歌」相異;而在內容上,它能抒發豐富的感情,吹奏優美的旋律,表達深邃的義理,具有非常廣泛的實用價值、藝術價值和欣賞價值。指嘯通過不同手指放入口中所發出的不同音色,裂石穿雲,高亢激越,豐富多彩,構成了嘯最精妙、最有藝術魅力的部分。嘯最早從模仿自然、模仿動物聲音入手到感慨詠懷、呼朋喚友、傳遞信息,從簡傲、任誕到「得象忘言」、「暢萬物之情」和對言意之辨的否定,具有非常豐富的自然性、實用性、音樂性、超逸性和反叛性的綜合特徵。由於世族文人多出身於道教之家,在社會玄學風尚的影響下,善嘯者多為世族之胤併兼具名士之風。
指嘯與導引養生無關,甚至會影響身體健康。指嘯與西域之俗和北胡之音關係密切,其歷史源遠流長,其流傳範圍亦遍及大江南北。漢末建安時期,曹丕曾對此「異妓」進行過整理,晉代桓玄曾就指嘯與袁山松有過討論。伴隨著魏末晉時期哲學思潮和審美情趣的變化,嘯作為一種文化現象於魏末晉初曾為一時之盛,其中成公子安的《嘯賦》即是對當時蹙口嘯和指嘯優美演奏和深邃義理最系統、最形象生動的藝術概括。今天,我們尚能見到的較系統的嘯技專著《嘯旨》為唐大理寺評事孫廣所寫,該文系對指嘯技藝較為精當的整理之作,與阮籍的《大人先生傳》和成公子安的《嘯賦》均有不同程度的內在聯繫,值得深入探討。
魏晉之後,嘯技中衰,然並未失傳。南朝陶弘景、唐代李白、王維以及宋、元、明、清詩文中均有記載,在民間更不乏運用,只是其音樂性相對減弱。此外,除了前列所引諸文獻以外,《封氏聞見記》、《玉壺野史》、《天中記》、《太平廣記》等書中亦均可見到與嘯有關之文字資料。嘯在道教文獻或志怪、誌異小說中常與呼風喚雨、志感鬼神、預言生死、志趣非凡之功相伴,具有雅俗共賞的特徵,並特別受隱逸之士、失意文人和在野平民所鍾愛,然而由於嘯,特別是指嘯難以練成,因而使其蒙上了一層具有含蓄性、神秘性和奇異性的面紗。
魏晉之時,玄風盛行。善嘯之人,多為玄談任誕名士風流中堅。出於或壯志難酬、抒發逸調,或放浪形骸,寄情山水,不願與司馬氏合作等原因,善嘯者受當時哲學思潮影響,崇尚老莊,尤擅《易》理,有較高深的音樂造詣。他們在思想上多具有「得意忘象」、「得象忘言」的特徵;在音樂上奉行老、庄「大言希聲」、「無言而心悅」和王弼「達自然之性,暢萬物之情」的神韻;在辯論上採取了一種比言不盡意更徹底的否定傾向。與魏晉時期的其他名士風度相比,嘯表達了一種更為豐富微妙的哲學內涵、與玄學精義更為融合的風範和更為特別的循名責實、識鑒品評人物的方式。因此,晉代文人庾闡和清代學者孫奇逢才分別有「妙鑒奇絕」和「清談叢里另開基」之評。
推薦閱讀:
※論語譯文
※【轉載】《黃帝陰符經》譯文(上下篇)
※《朱子家訓》原文及譯文
※《望月懷遠》注釋譯文_作者唐代詩人:張九齡
※特朗普勝選後首次電視專訪,全文都在這裡了(全網最完整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