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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貧窮有多可怕

上小學的時候,我們村有一對姐弟,十二三歲的樣子,父母先後病逝了,有年夏天一夜大雨過後,父母留給他們的唯一一間老房子也轟然倒塌,我媽說:「可憐人總遇可憐事吶,幸好人沒壓著。」村裡有間破廟,文革的時候神像都被燒了;80年代用作學堂,但房屋年久失修,房頂的大半個頂都坍塌了,只剩下一個角落還有瓦遮著。有次和小夥伴闖進裡面玩,倒塌在地上的土坯堆成好幾個小土丘,已經長出青草了,驚訝地發現那個還有瓦遮住的地方搭了一個四面透風的簡易灶台,架有一口鍋,旁邊放了三個缺了口的碗,筷子是用樹枝剔了皮做的,不遠的地方還有半截破爛的草席,在席子和灶台之間的空地上放了小小的一袋大豆和玉米的混合物,還摻了少許的米。知情的小夥伴說這是那對姐弟的住處,村長的大兒子用腳把碗踢到一旁,他弟弟過去把碗扶好,說:「你這人怎麼這麼缺德!」在這間隙,我在想:「他們都沒有被子,冷了怎麼辦?」出了那破廟,我一頭扎進各種鄉間遊戲當中,沒有再去理會他們兄妹的事情,但以後每次經過那破廟門口,心裡總有些隱隱的不安,很想再進去看看,但又不敢。很多年沒有聽人說起他們的消息,高中有一天,我媽突然問我:「你還記得少兵嗎?」少兵是那對姐弟里的弟弟,我說記得,出什麼事了嗎?她說少兵死了,肺結核,咳血咳死的。那時我才知道,那姐姐17歲就嫁人了,她當初選男人的條件只有一個——「我要帶著我弟弟一起嫁」,我媽感慨道:」還以為苦命人有著落了,誰知道沒有福分享受。」一年之後,傳來那姐姐去世的消息,說是和男人吵架,上吊自殺的。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想起他們的故事,我總會有許多「假如……,他們就……了」,可我又不得不承認,貧窮的可怕之處,不僅在於它給生活帶來苦難,還在於,在裡面生活得久了,根本就找不到突圍的路,甚至還會丟卻想要突圍的心。而於我,如果那時我的內心足夠富有,不要羞於邁步,或許能為他們做點什麼,哪怕只是偷床破棉被送給他們,也會很好。他們沒有被子,冷了怎麼辦?「這樣的事情你也好意思寫,你還是人家鄰居呢,發生這些的時候,你去哪兒了?」「發生這些事情,政府居然不管?」我不如再講講我小時候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吧。得從我爹去世講起吧,我爹是1995因為肺癌去世的。在這之前的一兩年,他就經常咳嗽,但是對農村人來說,感冒咳嗽之類的小病是不願意花錢去看醫生的,總覺得乾乾活出出汗,病自然會好了,正所謂人窮命賤。直到後來某次「感冒」讓他卧床不起,才請醫生來看病,請了幾個醫生都沒有辦法,才坐車到市醫院做X光檢查,原來是肺癌。醫生說要趕緊做手術,趁著癌細胞還沒有擴散還有得救,一問價格,做完手術得四五萬。家裡的積蓄加上親戚的支援,總共也只湊得三四千,我們家在鎮上那家唯一的信用社的貸款額度也不過一千,所以不可能做什麼手術。僅有的三四千塊錢,在醫院住著不做手術也只夠消耗一個多月。陪我爹去看病的,是同族的一位大哥,他只能向我爹隱瞞了病情,告訴我爹說:「沒事的,雖然病得有點重,但沒什麼大礙,回去找找醫生,再休養一段日子,自然就好了。」我爹臨死前的一年,除了偶爾去周圍的鄉村求醫,其餘大部分時間是在床上度過的。那段時間,與其說是在治病,不如說是在祈求奇蹟。各種各樣的醫生,開過各種各樣的藥方,比如什麼頭髮燒灰沖水喝、什麼魚腥草豬肚湯、龍膽草加豬膽之類。那一年比較熟的親戚的力量都被發動起來找各種稀奇古怪的藥方,我三天兩頭去山上挖龍膽草也很用心,還不時地祈禱能像民間傳說里說的那樣在山裡遇到神仙,給我一副讓我爹馬上病好的靈丹妙藥。但是驗方和奇蹟都沒有生效,我爹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開始他能自己走到房後的廁所解手,後來只能把解在床邊的糞桶里,然後我們提出去倒到廁所里;早些時候遇到我和哥哥打架爸爸還會大聲的訓斥,後來即使我們火拚得厲害,爸爸也還是繼續在病床上呻吟對我們不聞不問。後來有一次我媽給他換褲子,我看到他大腿上的肌肉都乾癟了,連血管都萎縮了。那一年我八歲多,很多夜晚都是一邊聽著我爹整夜的疼痛的呻吟,一邊害怕而又難過地流著淚睡著的。那時家裡能變賣的都已經變賣了,媽媽找村裡唯一的醫生看病,也只能賒賬。有一次我媽去叫那醫生來給我爹輸液,他拉長了臉:「不是我不想幫忙醫,要是以後你帶著孩子改嫁到遠處了,我找誰要錢啊!我這裡本小利薄,做不起善事。」於是我爹學會了給自己扎針,但自己沒法把針扎到屁股上,所以他就把藥水從小腿輸進去。後來很多年,我感冒扎針的時候都會想起我爹當時的勇敢,別人幫我打針我都那麼疼那麼害怕,給自己輸液,又需要多大的勇氣呢?臨死前的某一天,我爹凄然地說:「其實我早就看過報告單了,查了字典,才知道那個字念『ái』,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我也不甘心這樣這麼年輕就死掉,但是像我們這樣的家庭,醫又醫不起,除了等死還能做什麼!」這些年,我不時會想,一個人一天天地等待死亡,到底需要多少堅強才能不被嚇破膽呢?所能做的努力都做了,但還是沒能留住我爹的性命。我爹走了,留給我媽的財產,除了早些年他們一起努力蓋起來的一棟空空如也的土坯房,再就是我們兄妹三人了。短短一年的時間,我們家從當初村裡名列前三的家庭變得赤貧。從那時候一直到我上高中,整整六年的時間,我和哥哥穿的衣服都是比我們年長的表哥的舊衣服,包括內褲,直到上高中,我才有了人生第一雙襪子。只有妹妹因為沒有年長的表姐給她衣服,所以每年有機會買一套20多塊錢的新衣服。在那些年裡,我從來不會伸手向媽媽要錢買零食,六年間總共花在零食上的錢,沒有超過20塊。媽媽也和我們一樣,忍受著貧窮的種種不堪,那時一包十盒的火柴需要兩塊五,為了買半盒火柴,都需要向別人家借錢。正是在這個十多年來積蓄都不能超過十塊錢的家庭,我媽一個人把我們兄妹三人養大了。你能想像一整個年頭,除了偶爾來客人和請人幫忙干農活,每頓飯家裡只有一份捨不得放油的水煮菜的生活嗎?你能想像辛辛苦苦勞作一整年,種出的糧食 還不夠吃,需要向別人家借著吃的生活嗎?你又能想像十多年從來吃不上零食的生活嗎?如果你不能,請收起你的道德感,不要那麼著急指責。就這姐弟倆的事情,我曾問我媽:「他們家沒有親戚嗎?怎麼沒有人收留他們?」我媽說:「自己家都糊不過去,哪裡養得活多餘的人。」其實我也知道,我們兄妹三人和他們姐弟倆唯一的區別就是,我們還有一個媽,所以得以存活;如果沒有我媽,她們姐弟倆的悲慘遭遇,就是我們的。對於貧窮的人來說,道德感只能督促我們不要去作惡,而無法成為我們行善的動力。我媽能做的,也就是收了土豆、蔬菜給他們送一頓兩頓,然後收起自己的良心想想自己怎麼活下去。我相信整個村子不是只有我媽在行這點竭盡全力的善。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受過很多人的幫助,比如我爹的親姐妹和我媽的親兄妹,會在農忙的時候無償來幫我們家幹活;比如上初中的時候,我的班主任會努力幫我申請一年減免50塊學費(總的學費是400),還會把他的舊衣服送給我;比如我的同學,會偷偷把新的鉛筆、作業本、感冒藥放到我抽屜里。但這個世界上,善良的人始終是少數,更多是不會作惡但也不願行善的普通人,即使我爸的親兄弟,也忙著過他們自己的日子,無暇照顧我們家,你又如何指望村人和鄰居?你問幹嘛不找政府,你真以為政府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嗎?偏遠的地方的政府,是那些組織村民義務勞動——修水庫、修路、修水渠的人,是那些每年催著你交公糧、餘糧的人,是那些你多生了孩子來拆你房子牽你牛的人。你別以為你多學了點西方的民主和法制,就可以高高在上地指點江山、譴責民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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