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美人」薛寶釵真的想當「寶二奶奶」嗎？

薛寶釵，《紅樓夢》中著名的「冷美人」，她罕言寡語，端莊自重，城府深嚴，恪守禮教，是一個僅次於林黛玉的重要人物。因為她有金鎖，與賈寶玉、林黛玉三人之間有「木石前盟」和「金玉良姻」的複雜糾葛。而讀者又多傾向於同情林黛玉，於是，薛寶釵受到「千方百計想做寶二奶奶」的指責。於是，人們很自然地就要問：薛寶釵真的想當「寶二奶奶」嗎?

這種指責和疑問不能說是空穴來風，沒有絲毫依據。自《紅樓夢》第4回，與王夫人是一母所生的姊妹，家有百萬之富的薛姨媽率薛蟠、薛寶釵兄妹進京，在賈府梨香院住下後，就長期未走，被某些人挖苦為「賴著不走」。第8回，寶釵借著寶玉的通靈寶玉之機，顯示了與之相配對的金鎖。但這個金鎖及其「金玉良姻」讖言的來歷卻值得考究，因為那是「癩頭和尚送的」，天才知道真與假！後來就不斷規勸寶玉讀書仕進，立身揚名，話不投機仍然堅持，儼然一副賢妻相。第97回，接受賈府安排的「掉包計」，寧願以林黛玉的名義嫁入賈府，終於成為「寶二奶奶」。

不過，以上說法，也是很值得推敲的。薛姨媽之所以長期住在賈府，第4回上說得很清楚，目的是「可拘緊些兒子」，「寶釵日與黛玉、迎春姐妹等一處，或看書下棋，或作針黹，倒也十分樂業」，而且長期居住又首先是賈府提出來的。「有意散布」和尚說過有金鎖的寶釵將來要和一個有玉男子結婚，從小說的構思和情節看，求籤釋讖、和尚預言之類的事，是完全可能的，未必是薛姨媽的有意造謠甚或是陰謀。至於「覬覦寶二奶奶寶座」，即使有些心思也未必然不正常，畢竟「木石前盟」也只是一個神話，寶黛並未有正式嫁娶之議。再說，即使以上都是真的，也只是寶釵之母薛姨媽之作為，與薛寶釵是無關的。

87版《紅樓夢》劇照：張莉飾薛寶釵

其實，從《紅樓夢》全書來看，說薛寶釵「千方百計想做寶二奶奶」，恐怕是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的。

作為一個進入青春期的少女，寶釵自然希望將來有一個能作為女人終身依靠的好男子作丈夫，若無此想法才不正常呢。而在當時那個不可能任意接觸男子的社會中，就在身邊的賈寶玉這樣一個才貌均出色的男性必定會得到寶釵極大的好感，再正常不過了。但是，由於寶玉、黛玉從小一起長大，賈府上下關於他倆的說法寶釵不會無所聞，正如俗話所言：「她比你先到!」所以，品格端方、為人忠厚、自律甚嚴的寶釵就從未有過任何破壞寶黛關係的言行，相反倒是一直很注意避嫌；對寶玉、黛玉間的特別親密，她並未有什麼不快或是嫉妒，即是說，她從未去爭過什麼寶二奶奶。

薛寶釵的為人處事，常常是以與林黛玉不同甚至對立的形式出現的。如第32回王夫人逼死金訓後，也掉了幾滴鱷魚眼淚，想要林黛玉的兩套衣服為金釧裝殮又不便開口。寶釵不僅十分痛快地拿出衣服，而且還說了一通把這位「慈悲」姨母的罪責推乾淨的話，所以，王夫人偏向她，並不僅僅是從親戚的角度來考慮，更主要的是欣賞她的「見識」。又如第22回賈府為薛寶釵舉辦的那次生日，當賈母問她「愛聽何戲，愛吃何物」時，她完全按照賈母的喜好作回答。薛寶釵善於察顏觀色，投人所好的本事，確實到家，因此很博得賈母的歡心。對於賈府富貴的保障人物賈元春，薛寶釵的馬屁也是拍得既明顯又含蓄。元妃省親，薛寶釵的大觀園詩竟有「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這樣的句子，把自己擺到如此卑屈的地位，自然獲得元春好感，所以第28回寫宮中賜物，她與寶玉竟是一樣的。這些行為，林黛玉是想不到，更是做不出來的。所以，在賈府上下人等的心目中，就形成了對林、薛二人明顯的對比：林黛玉的「孤高自許，目下無塵」，遠沒有薛寶釵的「行為豁達，隨分從時」得人心。

87版《紅樓夢》劇照

但是，如果將薛寶釵的這一類行為，說成是為了「做寶二奶奶」而有意在情場角逐中的某種用心，卻未必合乎事實。因為，薛寶釵的這些言行作為，是她的性格本身的必然表現。看薛寶釵對待賈寶玉，雖然也不能說完全是一潭死水，有時也是有些微波的，例如，賈寶玉挨打後她送葯時那吞進去的半句話，賈寶玉午睡時她接替襲人「差使」綉兜肚趕蚊子；但是，按薛寶釵的生活理想，像寶玉這種狀況，算不上是她最理想、最合適的夫婿人選，她就多次說過賈寶玉「不中用」、「無事忙」、「誤事」、「雜學旁收」等等，用的都是一種不屑一談的口氣。試想，對一個在心目中如此不在話下的角色，要與他產生真正的愛情，那是不可思議的。更重要的是，依照薛寶釵一貫奉行的封建倫理教條，兒女的姻事必須聽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決不允許在自己心中產生其他念頭的，因此也是決不會主動去參與什麼情場角逐的。

薛寶釵的思想行為，完全符合封建道德規範，所以賈府在選擇兒媳的問題上，舍林而取薛。這並不是由於賈府某幾個當權人物的好惡所致，而是有其必然性因素。這就是：林黛玉是個叛逆者，而薛寶釵則是個封建禮教的恪守者。在榮國府(其實是封建社會的縮影)，即使不出現薛寶釵其人，寶黛的愛情也不可能發展為婚姻的結局，仍然會由另一個「張寶釵」「李寶釵」來佔領寶二奶奶的交椅。寶黛的愛情以悲劇結束，不能說是由於薛寶釵從中有意識地搞了什麼陰謀詭計，而只能說是由於薛寶釵的為人處事，更符合賈府家世利益的要求。反過來說，賈府選擇了薛寶釵，讓她與和她思想觀念格格不入的賈寶玉結合，對她又何尚不是一場悲劇。

看過87版《紅樓夢》電視連續劇的許多人都有這種同感，更喜歡薛寶釵而不是林黛玉。這或許有編劇對人物性格、故事情節把握不夠的緣故。但是，人們對寶黛未能終成眷屬普遍持十分遺憾與同情黛玉的態度，支持「木石前盟」而不贊成「金玉良姻」；卻在擇妻或擇媳時多半都會選擇適應社會、討人喜歡的寶姐姐而非林妹妹，卻從某種方面說明了人們的矛盾——感情與婚姻，是有差別的。

新版《紅樓夢》定妝照：白冰飾演薛寶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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