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依舊「錢如雨下」

4月前後是澳門各大賭場、賭廳大擺春茗盛宴的日子，辛苦一年，這個時候要宴請八方、「大出血」回饋賓朋，也寄予一年的富貴榮華。可今年的春茗剛過，5月里，港股的博彩板塊就遭遇罕見霜凍，單日就曾蒸發千億市值。

在過去5年間，澳門博彩股的牛市幾乎百毒不侵。無論是2010年5月美國股市崩盤，還是2011年8月恒生指數暴跌20%，抑或2012年上證指數全年走跌，澳門博彩股都能獨善其身。如銀河娛樂（00027.HK），5年間漲幅超過640%，同期恒生指數漲幅只有不到62%。

然而，兩天前，6月3日，澳門政府公布的5月份數字顯示，博彩收入同比增長9.3%至323.54億澳門元，這一政府是今年2月份以來連續的第三個月下滑。

澳門賭場嚴重依賴內地賭客。2013年，澳門過境遊客數量達到2900萬，其中內地遊客1800萬。賭王何鴻燊之子何猷龍曾稱，澳門賭場客源約93%來自中國內地。

經濟增速放緩、反腐、打擊影子銀行，大陸正在發生著的變化，也給澳門傳導著壓力。似乎澳門已經到了一個轉折點。但依靠研究歷史數據來分析預測未來的分析師卻堅稱：澳門仍將「錢如雨下」。

一位著名的澳門賭場中介捲款百億潛逃，成了澳門面臨的種種變局中，最戲劇化的標誌事件。

澳門的賭博中介市場，正遭遇「外地人」的「奪權」。

百億潛逃事件的主角叫黃山，內地貴州人士，在澳門已經經營四五年。他潛逃的原因一時還難以弄清，有傳言與內地的政治反腐有關。但這人可算是進入賭場產業鏈的來自內地的新生代勢力代表。

澳門賭場2/3的收入都來源於貴賓廳，而貴賓廳業務全靠中介推動，這些中介包括承包賭廳、賭檯者，以及向賭客預支籌碼、放貸的「迭碼仔」，「迭碼仔」除了能從賭客處獲得傭金、利息之外，還能因為提供客源而獲得賭廳、賭檯的分成。

澳門賭場貴賓廳運營模式（騰訊財經製圖）

據一名澳門賭業從業人士告訴騰訊財經，貴賓廳的資金來源卻一向不透明，成了賭城裡最錯綜複雜的資金網路，「迭碼仔」資金斷鏈潛逃是常事，只是這次金額特別巨大，受到的關注也便放大。

他透露，黃山的身份並不是單純的「迭碼仔」，而是新濠博亞、美高梅澳門以及銀河娛樂旗下的金麟貴賓廳的股東之一，平時在澳門很能吃得開，交的朋友也多。

黃山交朋友，很有自己的路子。一般人給商鋪帶客人都是會收取回扣的，黃山卻不是這樣。他只是白白地把自己的客人送到珠寶店等鋪子里去。一來二去，別人賺了大錢的同時，也把他當做能夠信任的好朋友。黃山需要資金的時候，這些朋友都能慷慨解囊，出於信任，別人也更願意把資金放在他那兒做投資。

依託金鱗廳，黃山也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養了一幫「迭碼仔」。而且，如果行情給「迭碼仔」的傭金是1.5%的點數，黃山就能給到2%或者2.5%，他覺得不在乎某一單掙很多錢，而是要把盤子做大。

最後「跑路」，黃山買了去往7個國家的機票，卻沒有登上其中任何一趟航班，讓想攔截他的人都撲了空。而「跑路」前，他還專門回到自己位於珠海的公司，給員工發錢，宣布公司在一個小時後解散。

「迄今都沒有一個人跟我說過黃山是老賴。我一個朋友就被黃山卷了7億，但沒有人真的玩命追殺他，而他呆了四五年能忽悠這麼多人，也還是有原因的。」上述人士說，「澳門有著自己的江湖規矩。」

而今，這些規矩還是漸漸受到衝擊了。

現在，隨著內地賭客的增多，內地過去的中介越來越多，搶了不少本地人的生意，黃山是其中很突出的例子。和本地人相比，內地的中介有更多的賭客資源和人脈，漸漸地本地勢力就受到排擠。而一旦出事，像黃山這樣，黃鶴了去無蹤影，在這邊無親無故，令人難以追查。

黃山的失蹤，被媒體解讀為澳門賭博業轉折點的一個標誌性事件。但是，從業人士和分析師認為，這的確反映出貴賓廳市場的增速放緩。但是，不需要澳門中介插手的大眾（中場）業務正在高速攀升，仍可支撐澳門的前景。

這也是澳門賭場中介另一個不得不面對的變化，他們的重要性正在下降。

里昂證券預測貴賓廳收入增長將遠低於大眾中場。

聯合博彩研究集團的格蘭特·葛文森（Grant Govertsen）對騰訊財經指出，儘管貴賓廳業務佔到總營收的2/3, 利潤貢獻卻少於25%。相比之下，利潤率更高的大眾廳增長更為強勁。「儘管我們相信貴賓廳業務仍然基礎堅實，但它對利潤的帶動確實是越來越不相關了。」

中信里昂提供的數據顯示，大眾中場的收入在2012年和2013年同比增長分別是33%和35%，同期貴賓廳業務增長只有7%和13%，而這一趨勢還將持續下去。

對於貴賓廳和「迭碼仔」來說，黃金增長時代已在漸漸遠去。

令澳門人更緊張的是外地人對另一種賭場工作的垂涎——荷官。澳門賭場從業人數5萬左右，其中荷官佔到大約一半。

在澳門，荷官如同一樣政策保護型工種，只能由澳門人擔任。甚至由於賭檯的數量限制，負責為每張賭檯發牌的荷官還成為了可以交易買賣的崗位。像國內的老國企，老員工退休了，子女可以接替崗位。以前，荷官也可以這樣代代相傳，子女不願意接，就可以標價將崗位轉讓出去。

荷官對文化水平要求不高，中學畢業，培訓三個月就可以上崗。但各種要求還是和以前不一樣。在賭牌開放前，由於賭場稀缺，荷官也是賭場里能頤指氣使的人物，客人倒要看荷官的臉色。現在有了競爭，各賭場都要講究服務，對荷官的言談舉止、以及普通話水平、甚至內地方言都有要求。

對荷官開放的呼聲越來越大，贊同者認為澳門人更應該去從事技能水平較高的職業，促進經濟正向發展，可以把荷官這種低附加值的職業讓給外來勞工。然而，很多澳門人都覺得難以割捨。畢竟，澳門一個大學生就業後月工資平均只有12000澳門元，荷官的月收入平均能達到18000澳門元，還不算小費和花紅。

澳門特區政府統計數據顯示，15年來，博彩文娛業吸納的就業人口增幅最快，增幅接近400%。

「有個學者僅僅倡導了一下將荷官職位開放給外勞，第二天就有萬人示威遊行，將他罵得狗血淋頭」，亞洲責任博彩聯盟主席蘇國京說，「當那這些只有初中文化的本地荷官到中年的時候，很可能被更年輕、漂亮的新人所替代。而且一旦博彩業進入衰退期，賭場假設裁員，那澳門就要面對一群除了發牌什麼也不會的低學歷社會群體，這個問題會越來越嚴重。」

與此同時，澳門本地居民的生活壓力也越來越大。過去7年間，澳門的車位價格已經上漲30倍，不少車位已經要價200萬澳門元以上。在澳門擁有車位，是比擁有房子更惹人艷羨的事。

澳門本地居民也已經喪失了對賭博免疫的能力。曾經，澳門賭場的員工都不能個人參與賭博。澳門賭場里有嚴格規定，員工不能在自己的賭場賭錢，而賭牌開放前，賭場只有澳博一家。現在，員工不在自家賭，可以去別的賭場賭，賭風漸開。

據澳門政府機構統計，澳門本地居民過去一年內曾經參與賭博的比率為49%，問題賭徒佔1.9%，病態賭徒佔0.9%。

這些都讓澳門人呼籲經濟多元化發展的聲音更為迫切。蘇國京說，百家樂、貴賓廳業務獨大的博彩發展模式必須逐步予以改善，經濟適度多元化，提高區域整體對高等教育的渴望度依舊是澳門長久發展的重要課題。

但是，在一些分析師看來，為澳門轉型、增速回落而擔心，仍是過於長遠的問題。

「澳門『錢如雨下』，簡直就是貧瘠的全球經濟增長環境里的綠洲。」余雅樂興奮的描述著，臉上的黑框眼鏡也擋不住眼神里閃耀的光亮。「大家都應該買澳門博彩業的股票，如果虧了的話可以來找我。」作為一名分析師，他幾乎對自己的預測沒有留下任何餘地。

里昂證券有關博彩業的研報，其中一期標題為Rainy Cash

余雅樂在中信里昂證券做消費品和博彩行業研究分析，常駐在香港。「這裡唯一的問題就是酒店房間不夠，牌桌不夠」。其所在的部門幾周前給出一份博彩業研報，標題正是「錢如雨下」（Rainy Cash）。

港交所里那些曲曲折折的牽動股民心跳的漲跌線，這些年裡見證了澳門的博彩收入從2004年的50億美元，一路上竄到2013年的450億美元，十年里接近漲了十倍。像永利這樣的公司，值得一提的不僅是增長，還有回報率：永利母公司在澳門資產上每投入1美元，就能得到1.72美元收益，與之相對比，其在拉斯維加斯的回報僅為36美分。

而這一增長還遠未碰及天花板。

據中信里昂的分析，2018年，澳門博彩業的收入規模還將是目前的兩倍，達到900億美元，而利潤也將從現在的70億美元增加到180億美元。

「現在，澳門大多數酒店的入住率都在95%以上，住一晚的房費可以達到1000-3000元人民幣，基本上都是滿負荷運轉。澳門現在只有28000間酒店房間，拉斯維加斯有151000間，相比之下，澳門的營收規模已是拉斯維加斯的7倍。」

里昂證券預測澳門賭博收益5年內增至3倍

余雅樂提醒有著擔憂情緒的人們，5年前，金融危機正盛，就有人擔心澳門賭博業是不是已經供應過度了，事實已經證明，這種擔心並無必要。他相信，5年後回看如今的擔憂，仍會被證明是不必要的，5年內澳門的賭博收益可以增至3倍。

除了內地客源可能出現的壓力之外，另一個壓力來自於鄰國的開放賭業。儘管現在韓國、日本、澳大利亞以及東南亞各國都想瓜分澳門的蛋糕，但分析師們認為，澳門的優勢仍然不可超越。

格蘭特·葛文森說，競爭者中沒有任何一家能夠複製澳門的高密度賭場布局。考慮放開博彩合法化的國家，均只有少量的幾家賭場。而賭客們喜歡更多的選擇，娛樂、餐飲和博彩，澳門的密度選擇度，「亞洲沒有其他任何地方能夠達到。」

而對於政策環境的影響，葛文森也認為過慮了，「澳門的成功最符合北京的利益，現在正在廣泛施工的直接惠利澳門（乃至珠三角）的基礎建設就足以說明問題。我們相信北京期望澳門能成為世界娛樂中心。」

余雅樂也認為5月里博彩股出現暴跌，是對國內打擊洗錢等政策影響的過度放大。

對於5月份澳門博彩收入增幅9.3%的數據，6月4日，另一個國際大行高盛也發布報告稱，由於中場業務表現仍然穩健，預計全年博彩收入增幅將反彈至12%。高盛繼續看好較側重中場業務的賭場，包括金沙(01928.HK) 及美高梅中國(02282.HK) ，兩者分別予評級「買入」及「確信買入」。

現在，就連大家擔心國內反腐影響澳門賭場生意也變得「子虛烏有」。澳門駐京辦主任康偉曾對媒體說，「如果說內地的反腐真的對我們有這麼嚴重，那博彩收益肯定持平或者遞減，但是你發現它還在高速增長。」

盛宴仍在，仍然瘋狂。那些對澳門的擔憂，究竟是未雨綢繆？還是杞人憂天？提供賭局的澳門，自己也綁在了命運的輪盤上。（騰訊財經 黃媛 發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