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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故鄉那道彎彎的小河

懷舊,

故鄉那道彎彎的小河

因為奉養老母,我回到了闊別30多年的故鄉。

回到故鄉,第一感覺是:路寬了,一個很小的村子有3條馬路;新房多了,房就建在路的一旁;田少了,老屋原都是依山而居的,屋下山了,尤其是那道彎彎曲曲的小河微乎其微了,頂替它的是一條筆直的窄窄的水溝。

母親解釋說:「懷念門前那道寬寬的綠水河吧。」

「農村房屋上山的時候,把河改了。改成現時這個樣子。」

「上游又添了焦化廠、紙袋廠,晴天一條臭泥溝,下雨洪水滿壠界。」

這時我才聯想到故鄉所在的地貌:山多,嶺多;洪水暴漲時,水多。

「房屋上山好,下山不好;修一條路好,修多了,占田多了,就不好。」

「開得方寸地,留與子孫耕。」

「河,是千百年來,流淌出來的……那裡需要彎,哪裡需要寬,什麼時候的蓄水,什麼時候需要排水,自然形成的。」母親還在續續、且振振有詞地說。

我感喟,連母親也知道,辦廠,修路,建房,改河的事了,

或許母親的提醒,,或許是靈魂深處的思鄉情結,或許是對故鄉未來的憂慮,我更加懷舊,尤其懷念那永別了——那道彎彎的小河。

那是一條怎樣的小河呀!

立春過後,小河醒了。河岸上冒出了密密匝匝的草牙,待到草長高,變幻出紅黃藍白顏色,和著翻耕的泥土,大地充滿一片清香。河邊的柳枝長得很快,吐芽、抽條、滿葉,柳枝間,細聽有鳥兒的歡歌,那是喜鵲、黃鸝、麻雀的合唱吧。低垂的柳條弋在河中,被河水梳理著。柳枝下,不時冒出來「呷呷」的鴨聲,那是鴨子在欣喜之餘向人們報告河裡水暖的信息吧。河岸上,不時響起悠揚的笛聲,那是騎在牛背上的牧童的傑作吧。他們一邊放牛;一邊把柳枝折成柳帽,把柳葉做成柳梢、柳號、柳笛,創造並享受著鄉村特有的快樂的童年。姑娘挎上竹籃,河邊採摘艾葉。據說仲春採的艾葉,鮮嫩,與米粉,最好是糯米粉做成「艾米粑粑」,上籠,大火蒸,待熟出香,和上白糖,是色香味齊全的傳統美食。能吃上「艾米粑粑」,在那個忍飢挨餓的年代,該說是一種怎樣的滋滋有味。

雨水來了,小河滿了。那時候,滿壠的稻田正需要水,農夫們把壩築得高高的,河水漫過河壩,順著水渠,汩汩地流向稻花深處。到了「雙搶」季節,那是農民貪黑起早的最辛苦的日子,早稻需要及時收割,晚稻趕季插秧。那時學校放一個星期以上的農忙假,連城裡讀高中的學生都要去「支農」,學生間或體驗那繁重的體力消耗,往往是一天下來,腰酸背痛,第二天三四點鐘時光,又要強打精神起來打早稻,那時季要避暴雨,趕日光,熟透了的早稻為防霉需要立即脫粒晒乾,繁重的農業勞動讓我深刻地體驗到每一粒糧食都來之不易,至現在我一直還保持著珍惜每一粒糧食的習慣。那時河壩上成了村子最熱鬧的地方,一大早,姑娘們來河壩上挑水,湯湯的河水映出她們紅的臉龐,也許是忙時沒有來得及梳理,額上的「劉海」也借這個機會理一下。「挑水碼頭」被村中少年戲為「梳妝台」。記憶中從河裡挑來的水,看起來比現時的自來水還清,喝起來比現時的礦泉水還甜。河壩青石板上,還有節響起女人搗衣的聲音,讓人想起王維詩中浣女來。正午時分,驕陽當空,大人累倦了,稍事午息一會兒,沒有午睡習慣的孩子們,在河壩寬闊面上洗「冷水澡」,-引來大人到河邊呼叫。而孩子呢,倏地一個「猛子」鑽進水裡;大人見孩子能水了,也就叮囑再三罷了。水真是大好玩的了,水上比游得快,水下「捉迷藏」,有時就乾脆打水仗。玩水是最容易消食的,有時餓了,從河中跑到瓜地,摸一兩個香瓜、醬瓜的,即使被瓜農逮上了,一頓嗔怪,嚇唬,也就了了。也許他也是從玩水中過來的。憶及我的同年,大都與河與水玩得依戀,也就是那時我們從浮水中學會了游泳,強健了體魄,磨礪了耐力。

處水時分,小河淺了。田野上金黃的晚稻,豆莢快收了,不再需要灌溉了。河壩打開了,河床淺了。河邊上的螺頭、河裡的魚蝦、河穴中的螃蟹多了。河螺習性早晨喝露,孩子們大早從河沿摸螺頭,半個時辰就是大半桶。洗凈泥沙,清水漂三五天,敲掉螺尾,放油、薑絲、茴香、八角、香蔥一炒,啤酒一燜,得了。啜螺,有一種久後的回味。最有趣的是從河裡網蝦了,蝦就藏在水草中,哪裡水草茂密,哪裡蝦子多。循著水草密聚的地方捕蝦,網起就是一手都抓不完的蝦子。一個響午,簍填滿了。那時,我還靠打蝦子,蓄錢,買書呢!那個年代很少有肉吃,而自己動手,很容易得到蝦子。母親是擅長做蝦子的,將蝦子放到鍋里,用菜油一炸,活蹦活跳的,隨著「刺刺」聲聲尖叫,轉眼收縮,變成通紅通紅的了。油炸好了的蝦子,加上洋蔥、薑絲、料酒煸炒,再添上粉絲,「鮮蝦炒粉絲」,饞得孩子流口水。最有意思的是晚上抓螃蟹了。鄉村的秋夜,沒有蛙聲,一切都顯得寧靜。那時候,你背上竹簍,一手提著馬燈,一手拿著鐵鉗,沿著河岸走,河中的螃蟹見了光亮,就會爬上岸來,待到發現人影,急匆往草棵中藏,那時候,只要用鐵鉗去夾,一夜間,竟可捉上幾十隻,河蟹比海蟹小,而油炸後,香、脆、甜、鮮,一點不遜。

寒冬臘月,小河歡了。河岸上紅旗飄飄,河上河中熱氣騰騰,比學趕超,那是生產隊的社員們正在興修水利。他們把河中的淤泥挑到田裡,做來年的基肥;把河道梳理,河渠拓寬;把河岸加高,以利來年能更多的蓄水排洪。那場景,大姑娘(過去的姑娘比節儉、賢惠、勤勞特別是感到勞動光榮;現在的女子比畫眉、豐胸、美臀身材特別是青睞性感)敢跟小夥子比,比誰擔兒滿,跑得快,挑得多,那才叫巾幗不讓鬚眉!岸上的男人一邊打夯,一邊模仿《生產大合唱》放喉助興:「修水利(喲喲),加油干(呀,喲喲」!)苦幹、快乾、加油干(呀!喲喲!)來年大豐收(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羅羅呔), 齊心干(呀么嗬嗨!)」而現在,水渠淤積了,塘岸倒了,河道堵塞了,很少有人去自發義務出工乾的。他們哪裡去了?圍火爐、搓麻將、走親戚去了,至於水利,政府會撥錢、買水泥、請挖機、顧民工,修呢。

啊!故鄉,那彎彎的小河!你曾滿載著多少童年的夢幻,灌溉了幾多綠色的田野,養育了一代又一代兩岸的子民。到而今,桑海滄田,變得這麼直,這麼窄,這麼少的流水,難道夢牽魂縈的彎彎的小河就萬劫不復了么?佇立門前,我望這窄窄的水溝,眉間緊蹙,一股酸澀和無奈湧上心頭。我的視線模糊起來,心中叩問:彎彎的小河,你真的像歲月連同那美好的童年情懷一樣一去不復返了嗎 ?你真的如雲一般帶著那兒時的朋友飄散了么?然而,我記憶深處,卻永遠難以磨滅那條彎彎曲曲,歡歡樂樂,蹦蹦跳跳,永不停息的小河,她吸收了兩岸眾山林孕育的雲雨風水、花木草蟲的靈氣,那樣活潑、清明、純粹,那樣悠遠,日夜不舍,奔騰向前,——流向綠水,匯入湘江,長江,東海……彎彎的小河,你永遠是我記憶的心結,召喚、激勵、警示著我,讓我永葆熱愛山川、保護自然、「天與人不相勝」的童真情懷和農民本色。

還是母親知道我的心思,委婉地說,不是現在不好,物質豐富了,有錢的多了,生活提高了,就是親身享受得到的好;但精神、道德、風俗下滑了,污染嚴重了,就是感受到的不好。總體來說,現在比過去實惠,過去和現在互補,就是蠻好的世道了。

聽了母親一席話,我不再抱怨、偏激,生出「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感喟來。

我敬佩起母親眼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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