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海行動》：電影的好，觀眾看得到

今年的春節檔，有點神。首先是總票房，大年初一單日票房12.72億，眼瞅著數字往上竄。破10億的時候，不少朋友截圖留念。要知道前兩年，整個檔期的票房也不過30多億，而今年的數字超過了57億。帶上七大姑八大姨出門看電影，彷彿成為從一線城市到十八線小鎮的新日常。

一家人熱熱鬧鬧聚在電影院，「合家歡」當然最好，就算不是，也得搞搞笑吧？16年的《美人魚》用12天破了《捉妖記》2個月的票房記錄，正是印證了這個邏輯。然而，今年卻來了個硬茬兒。

血肉橫飛的戰爭片《紅海行動》，上映10天，一舉拿下21億票房，位列第二。從後勁來看，或許能對《唐探2》來個大反超。

《紅海行動》可謂是低開高走的典型了。上映首日的混戰中，《紅海行動》毫無優勢。前有高票房影片續作《捉妖記2》《唐人街探案2》，後有《西遊記女兒國》《熊出沒》等春節標配合家歡。在《捉妖記2》創下首日5.43億票房記錄的時候，《紅海行動》票房不過1.28億，排在第四，比口碑崩壞的《西遊記女兒國》還低，排片量也僅為11%，低於《女兒國》的16.5%。

然而此後，它彷彿開了掛，票房連續6天逆跌，排片量持續走高。第4日，《紅海行動》的票房超越了《捉妖記2》，第7天超過了《唐探2》，至今已連續4天單日票房登頂。

《紅海行動》的逆襲，關鍵在於口碑。豆瓣21萬人給它打出了8.5分，這意味著，它是近五年來春節檔豆瓣評分最高的電影。

前些年說起主旋律片，大家往往自動續上一串形容詞：手撕鬼子，褲襠藏雷，石頭打飛機，肩扛大土炮……好在近兩年，事情不同了。

2016年，林超賢的《湄公河行動》為主旋律電影提供了新的打開方式。影片根據「10·5中國船員金三角遇害事件」改編，在低迷的國慶檔期殺出12億票房。這次，林超賢帶著《紅海行動》歸來，從投資到製作，都是一次全方位的升級，在拍攝難度上也比前作困難幾倍。

《紅海行動》以2015年的「葉門撤僑」事件為創作背景，這也是中國迄今唯一一次武裝撤僑。中國海軍第十九批護航編隊臨時暫停執行亞丁灣護航任務，轉赴葉門，用10天的時間撤離中國公民600多人。在這次撤僑行動中，使用了武裝軍艦，並有武裝人員攜帶武器離艦登岸。

林超賢將影片設定在非洲的虛構國家伊維亞共和國。該國爆發內戰，中國海軍奉命前往當地開展撤僑行動。恐怖分子為震懾中國，劫持了一名中國公民。對此，中國海軍派出了一支8人「蛟龍」作戰小隊前往救援。其中的高潮部分，在於以8敵150。作戰小隊深入虎穴，歷經艱辛，成功解救人質。

去年的現象級主旋律影片《戰狼2》同樣以「葉門撤僑」為背景，但兩部影片截然不同。《戰狼2》在類型上屬於動作片，其戰鬥場景比起真實，更趨近於在主角光環中打造了一個史泰龍式的孤膽英雄。同時，影片通過人物前史、愛情故事等方式，全麵塑造冷鋒的形象，使這個有血有肉的英雄，以強大的個人感召力和濃重的家國情懷，引發觀眾的共情。

《紅海行動》則是戰鬥的群像，兩個多小時中，打、打、打，根本停不下來，文戲被大大壓縮。開篇就是一場海空聯動的海盜追逐戲。短短几分鐘的敘事中，蛟龍突擊隊成員兵分幾路，一路包抄貨船艦橋，一路潛入輪機艙，切斷髮動機。一名海盜乘小艇脫逃，即將逃入索馬利亞領海，另有海盜同夥前來接應。直升機上的狙擊手和觀察員小組沉著應對兇猛的進攻，卡在最後一秒將該海盜擊斃。

沒有給觀眾喘息的機會，軍艦接到上級命令，前往伊維亞，開始撤僑行動。於是我們看到了真實感爆棚的城市巷戰，山谷伏擊戰，人質營突圍戰，沙漠坦克追逐戰，核原料「黃餅」爭奪戰，戰鬥空間不斷轉化，作戰場面場面直線升級，每一個作戰段落都有不同的打法，持續給觀眾提供新鮮的刺激。

影片的非洲部分全部在摩洛哥實地取景，而摩洛哥是《諜影重重3》《諜中諜5》《星球大戰7》等眾多好萊塢大片的拍攝地。中國海軍和摩洛哥軍方均對影片提供了支持，影片中從臨沂號導彈護衛艦、常規潛艇到美製和俄制主戰坦克、法國產的裝甲輸送車等輪番上陣，還有突擊步槍、狙擊步槍、自動步槍等國內外槍械。有些裝備，比如導彈護衛艦，是第一次出現在大銀幕中。

《紅海行動》很像經典戰爭片《黑鷹墜落》。這部2002年的作品，以1993年美軍在索馬利亞的軍事行動為背景，革命性的將戰爭場面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貢獻了極為精彩的巷戰，奠定了現代戰爭電影類型片的基礎。而在《紅海行動》中，運送僑民的車輛與恐怖分子在城市中的驚險遭遇戰，也能看出一絲雷德利·斯科特的味道。有影評人認為，《紅海行動》是中國第一部真正意義的「現代戰爭片」。

從《湄公河行動》中，導演林超賢得到了一個經驗，比起文戲，製作精良的戰鬥場面能夠給觀眾帶來感官刺激和戰爭的真實感，是讓觀眾買單的關鍵。

《紅海行動》的軍事顧問和軍事指導，均是蛟龍突擊隊成員。影片中戰術和隊員間的配合，均按照真實作戰方式設計。隊長楊銳根據現場情況進行戰術統籌，副隊長兼爆破手徐宏、狙擊手顧順、觀察員李懂、機槍手佟莉和張天德、醫療兵陸琛、通訊兵庄羽則各司其職。狙擊手與觀察員配合，搶佔制高點做掩護，徐宏兩次利用高科技裝備拆炸彈，庄羽操控無人機炸彈在關鍵時刻進行火力支援，這些鏡頭都令人印象深刻。

還有些軍迷紛紛指出了影片中處理專業的細節。狙擊鏡、望遠鏡都被麻繩布包起來，防止鏡片反光。子彈時間中，彈頭被甲上有膛線刻痕，旋轉的方向也是正確的。楊銳用車輛做掩體的時候躲在了發動機位置，因為那裡是整輛車防禦作用最大的地方。

真實的另一方面，體現在戰爭的殘酷性上。《紅海行動》的尺度在國內影片中前所未有。在美國體系下，此片應被評為R級，不適合小孩子觀看。導彈擊中運送僑民的大巴之後，血肉模糊、斷肢遍布的景象，以正面鏡頭和特寫呈現，觀之悚然。

在戰鬥中，張天德一側的臉頰被炮彈擦過，臉龐焦黑，牙齒外翻，形象仿似《黑暗騎士》中的「雙面人」哈維·丹特。後來，他的脖頸被子彈打穿、動脈噴血，還有陸琛撿起手榴彈扔回，被炸斷手臂等鮮血淋漓的鏡頭，無不讓人想起另一部血腥殘酷的戰爭片《血戰鋼鋸嶺》。正是這樣的處理方式，讓觀者體驗到戰爭所帶來的恐懼。編劇馮驥在一次採訪中提及，影片通過這些真實的場景，反襯今天的和平生活來之不易，「哪有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有些戲不過短短的幾分鐘，甚至一個閃過的鏡頭，也很出彩。山谷伏擊戰結束後，徐宏撿起地上一根手指，拼回了殘缺屍體的手部，用沙土將其埋藏好。《黑鷹墜落》中有個相似的鏡頭，一陣激烈的交火後，一隻手掉落在士兵的面前。他默默撿起了同伴的這隻手，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鏡頭語言是克制的，在平靜中傳遞出對戰爭的憤怒，和逝去生命的緬懷。

張天德和佟莉的愛情，分散在幾個短小的片段中，其中的力量卻是強大的。很多人都喜歡佟莉在戰鬥中，瞥見張天德防彈衣中藏著自己照片的這一幕，還有一處也挺美：兩人在戰鬥間隙尬聊，張天德給了佟莉一塊糖，追了一句：「你可別多想。」這個硬漢矛盾的小心思瞬間躍然紙上，人物和愛情都鮮活了。張天德犧牲之前，佟莉想喂他吃顆糖，可糖紙剝不開。罵一句「操你媽」，聲音不大，卻讓人心顫。

2003年，CEPA正式簽署以來，香港許多優秀電影人紛紛北上，來大陸開拓電影事業。林超賢就是最早的那一批。近年來，香港導演承擔起振興主旋律電影的重任。劉偉強拍《建軍大業》，徐克拍了《智取威虎山》，林超賢則從《湄公河行動》拍到《紅海行動》。

上世紀80年代後期，林超賢受聘於嘉禾電影公司，遇到了師傅陳嘉上，接觸到了當時很火爆的槍戰題材。1998年，林超賢以一部與陳嘉上共同執導的《野獸刑警》，拿下了第18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開始了自己的導演生涯。此後，他執導了一系列作品《神槍手》《火龍對決》《線人》《證人》《逆戰》等，以動作片見長，也拍了不少的香港警匪片。

2016年的《湄公河行動》讓林超賢加入了「10億票房俱樂部」。這部作品還是香港警匪片與主旋律背景的混搭，到了《紅海行動》就完全不同了。對於林超賢這個超級軍迷來說，拍攝戰爭片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他曾經對製片人唐靜說：「我過去想，能夠拍警匪片、拍拍警察就很好了，哪裡想到有軍隊可以拍？」

《紅海行動》的製作總成本有5個億，其中軍事裝備預算佔了2億。林超賢希望把錢花在畫面里看得到的地方。為了拍攝其中一場重要的街頭狙擊戲，劇組封鎖了卡薩布蘭卡的主街區，真槍實彈地拍攝各種爆炸和槍戰場面，導致卡薩布蘭卡這座城市在短時間內「癱瘓」了。

在拍戲時，林超賢追求的是真實的效果。雖然現在可以用綠布加特效，但戰鬥場面的氣氛是能夠幫助演員表演的。有一場車子爆炸的戲，海清演了幾遍，林超賢都覺得演得不像。後來，他們嘗試在安全防護下，把汽車爆破與演員放在同一個畫面，出來的效果就很好。在一次採訪中海清說，這就不需要做反應，因為是真炸。

《紅海行動》很硬很燃很好看，優點一目了然，它的問題也同樣明顯。文戲有些壓得太弱了，裡面還有些比較尷尬的情節，比如海清飾演的夏楠與隊長楊銳立場不合，質問他「如果你的命令下錯了呢？」

整體而言，電影的敘事比《湄公河行動》弱一些，由於篇幅有限，人物形象塑造也相對單薄。而近兩個小時的戰爭場面，氣口太少，動作戲堆砌起來，在後半段會有審美疲勞。至於撤僑行動的主題，比起內涵更為雋永的戰爭片就顯得簡單直白了。但瑕不掩瑜，《紅海行動》或許是這次春節檔的最大贏家。

林超賢說，這類電影在市場上太少了，希望多拍一些配得上這個時代，配的上中國觀眾的電影。在他看來，一部電影是不是大片，觀眾是有標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