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奕：《琅琊榜》的正統與另類

07-05

　　我很奇怪，在遙遠的南北朝，大梁國竟有一個權威的武功評定機構(兼有民間智庫功能)，它叫琅琊閣，它有一份權威的武功等級榜單，名曰琅琊榜。從此可見，這大概是一部純粹的武俠劇。

　　但是，你錯了。這部被稱為「權謀正劇」的《琅琊榜》，織就了一幅正統而另類的權力世界圖景，在其中，廟堂與江湖互動交融，卻又相互廝殺，陰謀正義化、明君理想化、策士俠義化、政治情感化……不一而足的看點讓觀客眼花繚亂，心智也隨著跌宕起伏的情節，飄搖不定。

　　好看，但不一定好理解。

　　細節上的燒腦、補腦、開腦倒是其次，關鍵是主題和命意。琅琊榜貌似一種客觀公允的武力評價單，其實，它的本質是權謀至上的綜合權力單。那些上榜的英雄好漢，最終都難免在江湖規則中不能自拔。反倒是那些隱落者、寞寂者、幕後者才是權力角逐的主帥。

　　江左盟的梅宗主一副弱不禁風的病體模樣，卻掌握著最靈通的情報信息、最霸道的絕頂高手，最嚴密的組織體系，以及最動人的情感武器。他的家仇國恨、神秘身份，讓這位蘇哲先生格外特殊。霓凰郡主口中的「林殊哥哥」究竟是個鐵血柔情的男兒，還是虛假陰鷙的罪魁?或許，正是這種雜糅和混淆，才是真正打動受眾的秘訣。然而，倘若這樣的人真活在當下，佇立在陰寒濕冷的角落，運籌著環環相扣的布局，演繹著報復正義的神話，親愛的諸君，我們到底該愛還是怕?

　　人對權力意志的嚮往，構成了尼采哲學的本源存在。不可否認，人都是權力榜中的棋子。法制對權力秩序的營造，經歷了千朝萬代，仍擺脫不了沙灘建築的宿命。於是，人們只能寄望於從權力的實然態中去發現規則。即使是奪嫡、政變，也要講道義、有擔當，即使是做一個徹底的壞人，也要有腔調，求逼格。逐漸地，人們開始用一種不成文的潛規則支配自己，要求他人。具體對權力鬥爭來說，幾個要素不可或缺：①理由;②組織;③資源;④行動;⑤進一步的規劃、調整和改革;⑥成功或失敗的結局及其後續反應。

　　對梅宗主而言，他的新名字「梅長蘇」表明其鬥爭理由的混合性：「梅」與「霉」、「沒」同音，禍事與空無之意。梅嶺一戰，赤焰軍全體覆沒，冤案構陷坐實……這一切讓少帥林殊的心態產生劇變。最初的他定然是不解、狂怒，繼而絕望、癲狂。第二階段的他，則漸趨回歸常態，大徹悟後選擇直面慘痛以惡制惡，從武將向文士的轉型讓他發現了權力的骯髒和玄奧，並奉之為圭臬。由此，他開始對仇敵展開了精心籌謀的高智商反攻。他希望的「長」乃是正統的綿長，對明君治理的永恆不移。「蘇」不過是其本名「殊」的演化，說明他一直是個特立不群的人。他追求正統，但又不走尋常路，另類琅琊榜的深意自在其中。

　　好吧，我有些過度解讀了。這裡說的是，梅長蘇組建江左盟，實現翻案換君重整國祚的「理由」。言其混雜，首先是個人復仇與家國復興的矛盾;其次是陰謀篡位與匡扶正義的矛盾;最後是理性決斷與情感牽涉的矛盾。對自己啟動的這場宏大戰役，這出偉大的棋局博弈，梅長蘇始終缺乏明晰一貫的定位。雖然他力求讓自己的目標和形象變得鮮明堅定，但最後他還是難以跳出二元對立的矛盾糾結：一邊籌謀一邊咳血，權力值不斷上升，生命值卻在接近清零。

　　就組織要素而言，梅氏的江左盟籠罩著神秘外衣，當屬不公開的秘密組織。其名為盟，其實為幫(他的貼身護衛之一被稱為黎舵主)。如果真是一種會盟型組織，梅宗主的地位應當更超脫，而非事事親力親為。他沒有制度化的幫佐系統，但他的角色又不同於傳統的個體化的軍師形象。是故，難免生出組織性糾結。他對成員控制手段並不高明(例如以照看為名質押「首席情報員」童路的老母)，對無比仰慕他的宮羽也多是赤裸裸的利用。武功高強忠心不二的飛流，其實智力有問題，可見其用人標準。梅氏不是一個好LEADER，但他的確是個好謀士。問題在於，他既要做個好領導，又要做個好參謀，能不糾結嗎?

　　再說資源。劇中未作詳述，但博聞多識的諸君，大概都知道幫會買賣、黑市交易、地下經濟是什麼鬼。梅氏出手大方，名士風度的養成庶幾都離不開燒錢耍帛。經濟資源不提，政治資源以及權力所需的文化資源如何獲得?一方面，梅氏收羅官員私隱，以江湖手段利用，達到控制朝局的目的;另一方面，梅氏化身所謂的「麒麟才子」，並以民間讖語的方式廣布天下，輕易摘取了名士風流的雅號名牌。於此，他的表現可圈可點。但可惜，這並不具有至關緊要的意義。資源匱乏、環境惡劣，有時也可以成為鍛煉革命意志的特殊方式。相反，資源過於富足、多元，組織內的紛爭會加劇，行動力和戰鬥力反會受損削弱。

　　由此不難理解，梅長蘇策劃的多次行動，雖然個別看都很精妙，總體看也在不斷接近「戰略目標」，但真正持久有力的行動框架並未得到確立。無論如何反覆謀劃，終歸跳不出「權謀」的圈子。只不過，這個權謀者是個形象可人的才子名流，但這又怎會改變權謀行為的不變本性呢?

　　權謀必須機變，機變無緣規則。權(變)與經(常)的悖論，自古而今自西徂東，早有議論不乏成例。法治之本在於「經為體，權為用」。無常經則無常法，更為常殊。僅靠權謀只能惡暴循環，人無定法，國無准心，斯亂之禍，豈是梅氏江左盟所能拯救乎?!

　　抱歉，有些上綱上線了。這些胡思亂想，不過是我預備法律歷史文化心理分析課程時的附著物;寫下這些胡言亂語，不過借劇抒懷，以情論理而已，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