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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汝窯:清靜曠達的召喚

汝瓷曉芳杯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周杰倫《青花瓷》中的這句歌詞,寫的其實不是青花,而是北宋汝窯。汝窯是北宋「五大名窯」(即汝、官、哥、鈞、定)之一,在古瓷收藏界極為珍貴,有「青瓷之首,汝窯為魁」的說法。

  今年4月(即2012年)即將開始的香港蘇富比春拍,將上拍一件北宋汝窯天青釉葵花洗,消息一出就贏得眾多藏家和媒體的關注。這件汝窯瓷器原屬英國收藏家艾弗瑞?克拉克夫人(Mrs. Alfred Clark),上世紀70年代轉為日本藏家收藏。艾弗瑞?克拉克是英國最著名的中國古陶瓷收藏家之一,大英博物館收藏的汝窯玉壺春瓶和汝窯洗也是克拉克夫婦的舊藏。

  迄今為止,汝窯拍賣被市場認可的寥寥無幾,1972年的紐約蘇富比拍賣會上,一件原屬美國收藏家斯蒂芬?君尼庫克三世的汝窯盤,以154萬美元被香港藏家區百齡購得。台灣《中時晚報》曾爆出,一件汝窯三犧尊以5000萬港元天價易主的消息。即將在香港蘇富比春拍亮相的這件汝窯瓷器,估價也達到6000萬到8000萬港元。

  蘇富比亞洲區總裁程壽康說,這件拍品是數百年來歷代古董收藏家夢寐以求的藏品。收藏界有「縱有家產萬貫,不如汝窯一件」的說法。汝窯瓷器對很多資深藏家來說,都是個傳奇,因為它太稀有了,全世界存世量不足百件。

  古瓷專家趙青雲講過一個故事:一次,一位收藏者拿了一個汝瓷盤到北京請四位專家「會診」,專家們一致看假。他回到酒店後不小心將那個盤子摔破了。第二天,他把摔破的碎片再拿給那幾位專家看,大家一致認為是難得的汝瓷珍品,讓他趕快請人修復珍藏。這個故事固然有諷刺古物鑒定亂局的意味,但也有另一層含義:汝窯瓷器乃世間少有,有個殘片已經很不錯了,這麼完整的器型幾乎無人敢認。

  汝窯燒造時間僅20年

  汝窯稀少,與它燒造時間短不無關係。古瓷專家陳萬里、馮先銘認為,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至宋徽宗建中靖國(1101)的15年間,汝州城文廟燒造青瓷,專供宮廷。之後幾年中,宋徽宗時而「廢汝用鈞」,時而「廢鈞用汝」,汝窯燒制便時斷時續,至靖康之恥,專供宮廷的汝窯與北宋同時滅亡。關於汝窯存在的時間,各路專家推測並不一致,但主流的說法是,僅有20年左右。南宋時,汝窯已經「近尤難得」,十分珍稀了。

  書畫皇帝宋徽宗,琴棋書畫無所不能,瓷器鑒賞也很有造詣。台北故宮博物院有一幅《文會圖》,畫作描繪了宋代宮廷的一次茶會,宋徽宗正向受邀前來的文人展示各式各樣的陶瓷。汝窯的出現,不僅因為徽宗的藝術審美情趣,更與他根深蒂固的道教信仰有關,史載徽宗之所以督造汝州青瓷,是因為他覺得「定州白瓷有芒不堪用」。

  對於這句話,有一種解釋是:徽宗認為,當時的定窯瓷器有「芒口」,不好使,命令改燒青瓷。芒口是一種燒造的工藝缺陷,指瓷器口沿無釉露出胎骨,工匠們一般會在上面鑲上一圈金或銀。當時的定窯採用覆燒工藝,也就是扣著燒,燒出來的瓷器足部滿釉,但口沿無釉,這是考慮到宮廷中桌面均是高檔漆器,足部滿釉不會損傷桌面。

  而收藏家馬未都則說,「芒」其實是指光芒,道君皇帝宋徽宗常頌道教青詞,對幽怨的青色情有獨鍾,看不慣定窯白瓷的耀眼光芒,遂命大肆燒造青瓷。

  美輪美奐天青色

  在位僅六年的周世宗柴榮曾命人燒造過一種瓷器,稱為柴窯,論價值,柴窯排在宋代五大名窯之前。但迄今為止,柴窯沒有發現實物,也沒有窯址,就像一種傳說。清人記載這種瓷器的釉色時,提及柴榮說過的一句話:「雨過天青雲破處,者般顏色做將來。」天青色,就成了後人對柴窯的最直觀想像。

  而歐陽修在《歸田錄》中說,柴窯沒人見過,汝窯的顏色應該與它最接近了。汝窯也有粉青、豆青、月白等顏色,但以天青、粉青為上品,所以天青色也成了汝窯的最大特徵。據說這是宋徽宗在夢中看到的顏色,醒來後立即命人仿造。這種無法言明的色彩是如何燒制出來的,至今無人能解,民間還出現了燒造工人以活人祭窯的傳說。

  天青釉中含有少量鐵,燒造時,青色的深淺隨溫度的高低變化。這種釉料不含任何人工化學成分,是數十種天然石料中微量元素成色,這也是後世難以仿製的原因。它的釉色在不同光照和角度下會發生變化,在明媚的光照下,顏色青中泛黃。如果用放大鏡觀察,可以看到釉中氣泡稀疏,有如晨星寥寥無幾,「寥若晨星」正是形容它的這種美質。

  有學者認為,汝窯這些特點和它加入的特殊成分有關。南宋周輝在《清波雜誌》記載:「汝窯宮中禁燒,內有瑪瑙為釉」。有古瓷專家指出,以瑪瑙入釉可使釉色更加滋潤和明艷,也是其氣泡特質的成因。但也有觀點說,瑪瑙本是一種硅酸物質(氧化硅),正是制釉的主要成分,並不特殊。汝窯窯址寶豐以生產瑪瑙而聞名,其劣等品或下腳料完全有作釉的可能,瑪瑙入釉足見其奢華,但於成分無益。

  汝窯的胎質不是白色,而是發灰,顏色就像燒完後的香灰,俗稱「香灰胎」。收藏家馬未都曾對古陶瓷的釉色做過一番系統解讀,他說陶瓷做白其實是剔除了泥土中的很多雜質,是很難的工藝。從科學的角度講,汝窯是個夾生胎,沒燒熟,燒汝窯的溫度不能達到1300℃,到1200多就行了。如果燒熟了,它的釉色就達不到那麼漂亮了。

清乾隆仿汝窯天藍釉荸薺瓶(資料圖)

  後世仿造以清帝為最

  盡顯宋徽宗審美意趣的汝窯如曇花一現,很快在歷史中消失,但它的美卻長留世人心中。元代統治者掠奪了北宋的很多工匠藝人,卻再沒出現與汝窯近似的陶瓷藝術。就算是工匠能燒造出來,天性粗豪放的蒙古人也未必喜歡,看看元青花就知道他們的審美取向絕不是委婉細膩型的。

  反而是南宋修內司窯出土的瓷器,在工藝和審美上,與汝窯有傳承關係。時人已評價修內司窯「色好者與汝窯相類」。但相似並不代表相同,汝窯的美麗還是被歷史無情碾過了,後世人心有不甘,仿製層出不窮,其中以清代帝王為最。

  雍正皇帝對汝窯的喜愛,見諸各種史書。據清宮《造辦處活計清檔》記載:雍正七年,他對宮中汝窯器進行了一次清查,共有汝窯器31件。這僅是雍正自認為的汝窯瓷器,其中很難說沒有他人魚目混珠的作品。

  說到造假,乾隆帝雖是大收藏家,但從不排斥仿製前朝舊物,他的得力手下、一代清瓷名家唐英,就是仿製宋代名窯起家的。文人唐英通曉詩畫,卻不懂燒陶,成為景德鎮督陶官後,他「與工匠共食息三年」,才把各類仿瓷做得「與真無二」。

  乾隆十年(1745),皇帝下令「二月初七,傳旨仿製汝窯貓食盆」,所謂「貓食盆」實際是「汝窯天青釉無紋橢圓水仙盆」,他可能是想到了以舊盆為誘餌賣小貓的「貓食盆」典故,所以這樣稱呼。三年後他又下令為「貓食盆」做了紫檀木座,這件汝窯水仙盆,現藏於台北故宮。

  北宋時還沒有作款的習俗,汝窯只有少部分有款識,有時乾隆會下旨「仿舊作不要款,如仿得舊更好。」此階段所仿汝窯器有落款與不落款兩種,現在所見的「甲、乙、丙」款都是後來寫上的。收藏家馬未都列舉過兩種汝窯款識:「奉華」和「蔡」,奉華是指南宋時的奉華殿,那是宋高宗趙構寵妃劉貴妃的居所,而「蔡」便是指蔡京了,這位一身罵名的北宋奸臣實則才華橫溢,不然也不會受宋徽宗始終如一的賞識。

  原中國古陶瓷研究會會長馮先銘說:「汝窯釉色最難仿,比定、鈞等窯難度大得多,因此傳世製品根本無亂真之作。」雖然元、明、清歷代窯場不斷燒制,但因種種原因,這種天青釉色終無人能實現。1938至1941年,民國商人李紹初曾在汝州蟒川嚴和店汝窯舊址建窯試仿汝瓷,也以失敗告終。

  新中國成立後,周恩來在1953年6月指示:「發掘祖國文化遺產、恢復汝窯生產」。於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中期,河南汝州出現了遍地開花燒造汝窯的局面,相繼生產出豆綠釉和天藍釉瓷器。研製者之一郭遂還被評為全國勞模,出席了1958年的全國群英會,受到劉少奇、周恩來的接見。天藍釉和豆綠釉雖然距離汝窯傳奇的天青色還有很大差別,但已非常難得了。1988年中國宣布:天青釉燒製成功,日本陶瓷考古代表團隨即前來考察。

  恬淡高雅的汝瓷從來都是收藏界上的貴客,截至今日,已經將近20年未出現在拍賣市場上了,不法者仿製詐騙的案例倒是屢屢得見。幾百年來,神秘的天青色,一直是古瓷燒造者心中難於逾越的距離,很多仿製者終其一生都在尋找這種微妙的燒造尺度,這種急功近利的心態,卻恰好違背了汝瓷的真諦。「雨過天青雲破處,者般顏色做將來」,一句看似隨意的詩句,包涵了多少清靜處世的修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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