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新詩鑒賞(64)陳雋弘?吳投文?饒慶年?溫家寶?殷夫

漢語新詩鑒賞之六十四

陳雋弘/吳投文/饒慶年/溫家寶/殷夫

陳雋弘(1979- )台灣詩人。出生於屏東縣。著有詩集《面對》。

面對

面對落地玻璃窗

我們隨餐具飄在海上

靠近岸邊的桌布顏色較淺

靠近你胸口的海水

蔚藍一片

一艘小船

慢慢駛進了你的耳朵

飛出來

又變成海鷗

當海平線穿過你的額頭

你在想些什麼?

棕櫚樹躲在轉角

似在偷聽,我們的秘密

某些懸而未置的問題

總是被一個服務生打斷:

「抱歉,你們的培根三明治

還要再等五分鐘。」

我看見一群色彩斑斕的魚

順著窗帘的浪

游過來了

我們期待許久的歌曲

當牆壁上白化的珊瑚礁

也漸漸蘇醒──

關於記憶

一如刀叉的齒痕

我們小心翼翼地走過

這樣美好的夏日午後

沙灘離我們還有一些距離

隔著落地玻璃窗

我離你還有一些距離

(選自:《面對》台灣松濤文社2004年版)

[賞析]

《面對》的封面上有幾行詩句:「是那樣的日子∕我站在記憶的岸邊∕所有的字句都被風吹亂了∕失去記憶∕像妳和我」,陳雋弘的詩就是這樣清朗,如古人說的「語近情遙」。集中紀行寫情,也在探尋人與土地的關係,我看他愛寫海邊風景,也愛孩童之純真,覺得詩也是他現實生活的寫照。

《面對》收在集子的第四輯,有三十行,分成五段,場景是海邊的餐廳,時間是夏日午後,人物是我和你,二人面對面用餐,氣氛不錯,但「我離你還有一些距離」。

基本上是「我」在敘述,聞見之間皆現場以及視聽可及的海和沙灘等,思感集中在「我們的秘密」,其中顯然有複雜的過去:「關於記憶∕一如刀叉的齒痕∕我們小心翼翼地走過∕這樣美好的下日午後」。在相對的關係上,「距離」是有希望拉近的。 (李瑞騰/文)

吳投文( 1968-)。湖南郴州人。著有詩集《土地的家譜》,專著《沈從文的生命詩學》等。

孤獨者

我看見你

在地陷中掙扎的大恐龍

慢慢變成一堆骷髏

在骷髏的上方

有人穿過鐵絲網

搬走一塊發熱的隕石

月亮照樣懸在空中

它往茶杯里縮小

成為一隻空洞的眼睛

最後剩下的

是你和我的影子

它們在鏡中喃喃自語

(選自:吳投文詩集)

[賞析]

讀吳投文的《孤獨者》,被詩中的疼痛抓住了。詩中的場景可怕嗎?是詩人憑空的想像嗎?對自身和人類終極命運的憂慮,來自孤獨者內心深處的悲愴,這悲愴的感覺不但是絕望的真實,更是有上帝悲憫中的無奈!是一種孤獨者自我的警醒,他先知先覺地向世界發出了毀滅的預告! 穿過鐵絲網的是誰?為什麼搬走隕石?詩人給我們設置了一個毀滅後的現場場景,一個特寫鏡頭被定格為永恆的思索和追問!——世界毀滅了,時間還在,永恆還在,只是這一切已經毫無意義,因為詩歌已經絕望,「對影成三人」的孤獨者,只能永遠孤獨了,「海上生明月」誰來共賞?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都死絕,還照什麼啊?這隻空洞的眼睛無物可照,可照的只有孤獨和哀傷了!詩中描繪的是一場懸乎著的虛幻,充滿了憂患和擔當。 (未滿/文,傅天虹推薦)

饒慶年(1946-19*95),湖北蒲圻人。著有詩集《山雀子銜來的江南》、《T·D的情人》等。

山裡客

夕陽。胭脂流晚

竹簰在結集

打樁,系纜

幾個山裡壯漢

趿拉上岸

三根竹棍一支

吊鍋煮著月亮

箐火閃

藍煙輕輕飄,慢慢散

半截臘肉,三支筍,兩頭蒜

一口奇香,悠悠繞撐桿

山裡調,哼著

深沉一半,悠揚一半

是誰高聲念叨老婆

離山十天了

扳指算

酒,大碗

醉了江南柳,醉了夜魚船

何處汽笛

才聽似隔一重山

風陡起

江濤一如林濤喊

鄉情愈是濃了

靜聽沙灘

悄落一群歇腳雁

(選自:《山雀子銜來的江南》)

《山裡客》的描寫也極普通:幾個放 簰的山裡壯漢在江邊夜泊。詩人用多種技法調動了富有民情風俗牲的景物、狀態和神情,粗線條地然而也是富有魅力地展現了放 人的生活,提示了他們的純樸、坦蕩的內世界。那「趿拉上岸」的神態,那「三根竹棍一支/吊鍋煮著月亮」的樂趣,那「山洞,哼著/深沉一半,悠揚一半」的心境,那「酒,大碗/醉了江岸柳,醉了夜漁船」的興趣……都有如臨其境之妙。

何處汽笛

才聽似隔一重山

風陡起

江濤一如林濤喊

鄉情愈是濃了

靜聽沙灘

悄落一群歇腳雁

由汔笛隔山而想山,繼而那江濤竟成為家鄉山林的呼喚了。這種觸景生情,心隨神遊的幻覺大大強化了愈是濃了的鄉情。透過那群悄然落在沙灘的歇腳雁,我們不也可以看到一條南飛歸鄉的路?

細緻、豐富發展的生活是以人為軸心的,當代的詩歌不能不更多地走向人們心靈的豐富變化而具有力度的。讓我們和詩人一起踏響人們感情的意象,和它結伴而行,再一次走這進「一抹雨煙」的奇異境界吧。

(鄒建軍/文,傅天虹推薦)

溫家寶(1942—),天津市人。中華人民共和國總理,詩作散見報刊。

仰望星空

我仰望星空,

它是那樣寥廓而深邃;

那無窮的真理,

讓我苦苦地求索、追隨。

我仰望星空,

它是那樣莊嚴而聖潔;

那凜然的正義,

讓我充滿熱愛、感到敬畏。

我仰望星空,

它是那樣自由而寧靜;

那博大的胸懷,

讓我的心靈棲息、依偎。

我仰望星空,

它是那樣壯麗而光輝;

那永恆的熾熱,

讓我心中燃起希望的烈焰、響起春雷。

(選自2007年9月4日《人民日報》)

[賞析]

「一個民族有一些關注天空的人,他們才有希望;一個民族只是關心腳下的事情,那是沒有未來的」。這是溫家寶總理系列治國安邦的至理名言之一。

溫總理的《仰望星空》,是對這一至理名言最形象的詮釋。詩,以「星空」為「母」意象,衍生出了「無窮的真理」、「凜然的正義」、「博大的胸懷」、「永恆的熾熱」等子意象,象徵一位偉大的理想主義者的光輝形象。詩,不僅使人提升人格力量,陶冶高尚情操,還給人一種以詩言志,以歌詠言的藝術魅力。

作為總理,真理是馬克思主義;而作為詩人,真理就是星空。這,才是詩眼。

(李黑/文,李黑推薦)

殷夫(1909-1931),本名徐柏庭。浙江象山人。著有詩集《孩兒塔》、《伏爾加的黑浪》等多種。

血 字

血液寫成的大字,

斜斜地躺在南京路,

這個難忘的日子——

潤飾著一年一度……

血液寫成的大字,

刻劃著千萬聲的高呼,

這個難忘的日子——

幾萬個心靈暴怒……

血液寫成的大字,

記錄著衝突的經過,

這個難忘的日子——

獰笑著幾多叛徒……

「五卅」喲!

立起來,在南京路走!

把你血的光芒射到天的盡頭,

把你剛強的姿態投映到黃浦江口,

把你的洪鐘般的預言震動宇宙!

今日他們的天堂,

他日他們的地獄,

今日我們的血液寫成字,

異日他們的淚水可入浴。

我是一個叛亂的開始,

我也是歷史的長子,

我是海燕,

我是時代的尖刺。

「五」要成為報復的枷子,

「卅」要成為囚禁仇敵的鐵柵,

「五」要分成鐮刀和鐵鎚,

「卅」要成為斷銬和炮彈!……

兩個血字不該再放光輝,

千萬的心音夠堅決了,

這個日子應該即刻消毀

(選自《拓荒者》1930年第4、5期合刊)

[賞析]

由1928年初的太陽社而加入1930年左聯成立後的「普羅詩社」,殷夫的詩生動反映了20年代末30年代初我國工人階級的英雄氣概和鬥爭。殷夫的詩既是投向敵人的武器,也是高度藝術的結晶,它以進軍的姿態、鮮明的形象、富有激情的語言,豎起了愛的大旗和憎的豐碑。其詩集《孩兒塔》被魯迅推崇為「屬於別一世界」的詩。魯迅讚賞殷夫的真誠和以身殉道的勇氣,讚賞他「摩羅詩人」的氣質。由郭沫若開創的現代中國的革命詩歌創作,到殷夫有了新的發展。殷夫的紅色鼓動詩代表了普羅詩派的最高成就。

《血字》寫於1929年「五卅」運動四周年前夕,這種以民族政治運動為抒情對象的詩具有強烈的現實精神。從題材而言,殷夫多選擇有重大意義的現實來歌唱,體現高度的政治責任感和履行一個革命詩人神聖的社會職責。與左翼作家一樣,殷夫以無產階級的身份自居,用以警策、號召人們對恥辱與仇恨的記憶。並且以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呼喚「站立起來」的日子的來臨。在感情的逐步外泄中,為了增強詩歌的時空的立體感、重量感,詩人在第五段中運用諸多的如「今日」、「他日」、「天堂」、「地獄」等的富有時空特徵的語言來表現一種進化論的觀點,預言人民必勝、反動派必敗的真理。整首詩含納諸多的力量的意象,如「高呼」、「洪鐘」、「尖刺」、「鐵鎚」、「炮彈」,以及語言上爆破音節的使用,都使詩歌具有重量感,從而能「震動宇宙」,起到鼓動與宣傳的作用。正是這種「聲響」、「重量」、「氣味」的體現,有論者認為殷夫的詩在某個程度上契合了西方未來主義詩歌的三要素,連同賦予辭彙以濃烈奪目色調的手法,使詩歌的鼓動性得以極富爆炸性和感染力地生髮、彰顯出來。這也是殷夫的時代重要性的體現。

殷夫在詩歌形式上也作了頗為細緻的設計,,多運用四行一節的形式,這是繼承了郭沫若《女神》的運用,並且在他現存的全部詩作99首中佔到55首之多。這種形式的運用使他的詩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徵,但又適應了當時把詩歌當作匕首的需要。總之,《血字》不愧為早期無產階級詩歌的典範之作。(許燕轉/文,傅天虹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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