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安福蔣家是得了李自成兵敗後所贈藏寶圖而暴富」、「安福蔣光業是李自成後裔」、「丁玲曾自稱李自成後裔」等有關傳說,近來被網路和某些媒體炒得甚為熱鬧,大有成為定論之勢。這些傳說是否能經得起歷史的拷問?其實,它們並非如「盤古開天」之類的遠古神話傳說,無確切的史籍可查;李自成兵敗的1645年距今僅370年,《明史》、《清史稿》、《澧州志》、《安福縣誌》及《蔣氏宗譜》等對上述相關人物、相關事件均有明確的記載,只不過是當下忙碌的寫手們,大都沒有耐心認真考察史籍、習慣於人雲亦云罷了。 一、安福蔣家是否一夜暴富 關於蔣家發跡是獲得了李自成兵敗後窖藏的金銀財寶而暴富的傳說,在臨澧一帶由來已久。只是這種傳說忽視了一個重要史實:安福蔣氏家聲並非僅僅顯赫於明、清兩代。為研究丁玲,筆者也曾借閱過《蔣氏宗譜》,複印過部分內容。原來蔣氏始祖為周武王之弟周公姬旦三子伯齡,受封於蔣國(今河南省信陽市淮濱縣城十五公里處南期思鎮,該地「蔣國故城遺址」現為河南省文物保護單位),其子孫遂以國為姓。至宋代第六十世裔孫蔣之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蘇軾同年進士,宋徽宗時,官至金紫光祿大夫,知樞密院事,兼觀文殿大學士。蔣之奇在此任上開始纂修宗譜,其時,禮部尚書兼端明殿翰林侍讀大學士蘇軾奉宋徽宗之旨為《蔣氏宗譜》撰寫序文,他在序文中說:「……江南蔣氏之盛歟,盛於漢盛於唐尤盛於宋」。其後,更有宋末政治家、文學家、愛國詩人、民族英雄文天祥為蔣氏自始祖伯齡公至五十八世安陽候等先祖群像欣然命筆,作「《蔣氏像跋》;他在《跋》中稱:「……蔣氏之宗,其以德業輝映蔣氏之宗,後先可謂盛矣。則若譜若像,自可千百世而不朽……」現蘇軾、文天祥的《序》、《跋》二文均載臨澧縣檔案館藏《蔣氏宗譜》內,這足以說明蔣氏非等閑家族。再說安福蔣氏始祖系七十一世蔣官一,因以總兵之職隨明太祖征戰有功,奉命鎮守永定衛(治所今大庸),明永樂二年(1404),蔣官一表奏朝廷,解甲歸田,攜家小落屯澧陽之馬鞍山(今臨澧佘市鎮馬鞍村)。受世代家風熏陶,蔣官一之後,安福蔣氏家族,歷代仍人才輩出。至八十七世蔣光業支下,授、封一品至七品官一百一十人,光毅支下授、封二至七品官二十人,光清支下授、封二至七品官三十人;況綜觀《蔣氏宗譜》,自漢至明,官至宰相、大將、爵公、侯、伯、刺史、太守、知府者亦是人數眾多。古人云:「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由此可見,安福蔣家並非一夜暴富。解放初期,蔣家後人向國家上交了一批文物,有人便據此推測,這便是李自成從宮中擄掠的財寶。其實,一個家族擁如此眾多的朝廷命官,為後人留下一批宮廷器物,是不足為怪的。
二、蔣光業、蔣其魁並非李自成之子 至於安福蔣家是李自成後代的傳說,由來已久。盛傳則是1980年之後,如石門夾山寺李自成紀念館陳列介紹,以及有關書刊、網路文章多持此說。有的說蔣光業(蔣光清族兄)是李自成兵敗時過繼給蔣家的幼子,並贈大量金銀財寶;有的說蔣氏八十二世蔣玉卿於明清戰亂時在澧州山中拾得一三歲男孩,抱回家中撫養成人,取名蔣其魁,「極有可能是李自成過繼給蔣家的幼子」(即丁玲之上第九代先祖)……凡此種種,不一而足。針對此類傳說,臨澧縣檔案館原館長張德恆先生於2003年曾撰寫過《蔣家沒有闖王后代》一文予以澄清(該文曾於2003年7月15日榮獲「常德市檔案學會」第六次學術論文評選三等獎);2004年年底,臨澧縣黨史·方誌辦原主任、研究員張榮錦先生亦撰寫了《丁玲不是李自成的後裔——兼談安福蔣家興衰》一文(載中國丁玲研究會主辦的《丁玲研究》2005年第一期),對相關失實文章予以駁斥。以上二文,系嚴格參閱《蔣氏宗譜》和有關文獻資料寫成,立論明確,史實清楚。 上述二文列舉的主要史實為:李自成兵敗由津市、澧州進入安福縣境,系1645年;史載李自成生於1606年,歿於1645年(禪隱夾山說歿於1675年),而《蔣氏宗譜》第十一卷載:第八十七世蔣光業系大璽長子,字庭輝,號修田,生於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歿於道光八年(1828年),故蔣光業出生距李自成兵敗晚了116年!可見「蔣光業是李自成之子」的傳說純系子虛烏有。關於丁玲先祖蔣其魁,據《蔣氏宗譜》記載,蔣其魁出生於順治元年,即1644年。而清同治《安福縣誌<人物·孝友>》篇中,確有《山中拾侄》的記載:「蔣之顯,字玉卿,原州廩生。值明末張獻忠寇澧屠城,負母逃匿,以免舉家死之。賊退,覓一個三歲侄於深山,撫之成人,教以學顯。年六十,娶妻生子其奇,與侄其魁俱游泮」。據《中國歷史大事年表》載:張獻忠部攻陷澧州時間是1643年8月,而此時李自成的大順軍如日中天,攻克潼關,旋破西安,略定三邊,正籌劃大順建國事宜,哪有可能不遠千里跑到澧州山中丟下三歲之幼子?由此可見,蔣其魁是李自成澧州山中遺子之說無異於天方夜譚。 筆者近讀《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七·流寇》,有李自成、張獻忠兩位農民起義領袖的傳記,《明史》著者雖將他們列為「流寇」,在敵對和仇視之餘,主要目的是為統治者總結經驗:「至於亡明,剿撫之失,足為炯鑒」,但客觀上為後人保存了明末農民起義的一些可靠史料。在《李自成傳》中,明明白白地寫著:「自成不好酒色,脫粟粗糲,與其下共甘苦」;「自成無子,兄子過及妻弟高一功,迭居左右,親信用事」。另,因幾年前陝西省富縣太平村發現一部《李錦家譜》,自稱李自成後裔。陝西日報記者楊靜、張馨月前往探訪,寫成《富縣太平村「李自成後裔」尋根,專家稱族譜待考證》(載2009年4月13日《陝西日報》)一文,他們在文中寫道:「按民間記載,李自成是沒有兒子的」,據本村人李志強介紹:「村裡人起先不知李錦為何人,後無意從家譜的序言中發現『李錦』的後裔是米脂李自成的親族。隨後我前往米脂縣李自成紀念館查對,確定了李錦就是大順將軍李過。我們家族中向來有『頂門』一說,就是沒有兒子的可以找親族中別家男孩來做孩子,經常出現『一子頂兩門』的現象。李自成沒有兒女,李自成哥哥的兒子李過就來頂門,應該算是和李自成有直系關係的。」……「據史料記載,李錦就是李過,李自成侄。李過,又名李補之,出生兩個月父親就去世,其祖父李守忠(李自成之父)嫌孫子一出世就剋死兒子,便給他起名為過。1645年李自成犧牲後,李過與高一功等聯明抗清,改名『赤心』,率部轉戰兩湖、廣西等地」。該文說明:陝西當地民間傳說與《明史·李自成傳》的記載是基本吻合的,即:李自成沒有親生兒子。
1999年冬,臨澧縣蔣家後人五美堂支祠修譜時在《編後》作了八點說明,其中之六為:「1998年12月臨澧縣博物館在臨澧縣陳二鄉栗家村,挖掘一座古墓,根據蔣氏族譜考證,戶主實屬蔣征嵩(蔣光清之孫),1999年6月《常德日報》發表一篇『闖王后裔出土記』的新聞報道,將毫不相關的李闖王、蔣光業、蔣征嵩三者糾纏在一起,歪曲事實、東拉西扯、前後矛盾,光業公後裔見報後,曾向縣委反映了此事,亦去函《常德日報》、《湖南日報》詢問,我們為了澄清事實真相,特此在譜書後記中加以說明,望吾族眾應以譜書記載為準,不要在蔣氏繁衍過程中造成錯覺,把自己誤認為是闖王后裔,特此告知後輩。」這條說明,可見真正的臨澧縣蔣氏後裔,是尊重史實、尊重族譜、實事求是的。 三、丁玲曾自稱過「李自成後裔」嗎 既然安福蔣氏第八十七世祖蔣光業不是李自成後裔、八十三世祖蔣其魁也不是李自成後裔,那麼丁玲(蔣冰之)當然更不可能是李自成後裔。令人不解的是,某報記者在不久前一篇頭版文章中仍公然寫道:「出生於臨澧縣佘市橋鎮高豐村的當代大文豪丁玲,原名蔣偉,自稱李自成後裔。」一個句子,兩處硬傷,可謂奇葩。竊以為,無論你是做新聞的還是玩文字的,不需要也不可能都成為丁玲研究專家;但作為丁玲的家鄉人,作為一個文化人,對本土著名作家丁玲的大致生平都弄錯,實在說不過去。首先,眾所周知,丁玲是湖南臨澧縣人,毋庸置疑;但她的出生地則是常德市城西楊家牌坊外婆家中。丁玲為何會出生在常德,最權威的解釋是她的母親蔣慕唐(原名余曼貞)先生留下的一部六十年回憶錄,曾先後收入湖南師大出版社出版的《丁玲研究》、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丁玲全集》(見第一卷《附錄》)公開出版。《丁母回憶錄》親筆手稿現存丁玲之子蔣祖林處,複印件存常德丁玲紀念館,白紙黑字,一看便知。 此外,丁玲真的曾「自稱李自成後裔」嗎?1982年10月,丁玲回到闊別六十年的家鄉臨澧,在縣直幹部大會上作了《我是人民的兒女》的講話,在縣文化館業餘作者座談會上作了《創作要有情、有膽、有識、有文》的講話,臨別時作了《辭別臨澧的廣播講話》。縣委宣傳部將這三篇講話編印成一本《丁玲回故鄉的講話》小冊子,安排當時縣委宣傳部幹事楊雲族和筆者負責文字校對,我通讀過全文;當年聆聽過丁玲講話的臨澧同志也大都健在,三篇講話中,她沒有一句自稱「李自成後裔」的話。況且,自丁玲步入文壇,至1932年擔任中國左翼作家聯盟黨團書記、新中國成立後擔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等文藝界領導職務期間的所有講話、文章,均已收入《丁玲全集》,也沒有一句自稱「李自成後裔」的話。但是在1985年1月20日,丁玲在《致穆長青》(時任甘肅政法學院語文教研室副教授)的信中談到這個話題:「安福蔣家是否為李自成後代,我幼時也曾聽到一點傳說,但印象中並無定論……1982年我回湖南一趟,在家鄉臨澧縣政府看到一套蔣氏族譜十餘本,從第一代記述九十餘代,包括到我的父母及我自己。記述到我和我父母、外祖的史事與我所經歷和知道的都屬實無誤。這族譜一直記到1948年。根據這族譜的記載,我一點看不出我和李自成有什麼血緣關係」(見《丁玲全集》第12卷262頁)。這便是丁玲的原話。 大約有的人真的相信「謊言重複一千遍便成了真理」,殊不知這句臭名昭著的話語系出自當年希特勒納粹黨宣傳部長保羅·約瑟夫·戈培爾之口,其目的是為了愚弄民眾、征服民眾,早已為世界進步人類所唾棄。丁玲已經是享有世界聲譽的著名作家,實在沒有必要與李自成扯上什麼關係,這絲毫不能為丁玲增添什麼光環,即便丁玲在世,也無需這種光環。對安福蔣家是李自成後裔此類捕風捉影、無中生有、以訛傳訛的文字,互聯網上早有若干讀者跟貼予以抨擊,並「奉勸某些專家們不要繼續歪曲事實,造謠惑眾」。史籍更改不了,讀者也欺騙不了。尊重歷史、實事求是,這是所有寫作者應該堅守的學術良知和道德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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