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款一個億,會發生什麼?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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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長
送走孫老爺,李掌柜慢慢踱步,走進老鄭的房間,平時老鄭有睡個午覺的習慣,今天特意不睡,泡好一壺很濃的祁紅,在等著李掌柜呢。
李掌柜一進門,老鄭就看著他笑,問道:
「怎麼樣?」
李掌柜說:
「除了那一億銀子數字太過巨大,其他的事情樣樣妥帖。」
老鄭是第一次聽到一億這個數字,也是悚然動容:
「一億?!他說要存一億?一萬萬兩?」
「是的,老夫子,本省一年的田賦漕糧厘金等等,各項加起來,無非兩百萬不到,這個我是知道的。「
李掌柜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接著說道:
」就算是整個朝廷歲收,坊間傳聞,這幾年大約是兩千多萬兩,還有一半是稻米麥面的實物,要存一億兩,完全是開玩笑嘛。」
「一億兩,一次存進來么?」
「說是每次大概五百萬兩,要分十幾次,第一筆已經用船運到了。」
老鄭拿起一隻摩挲得發亮的紫砂手把壺,在手裡輕輕轉動著壺蓋,思考了好久,說道:
「那麼你說樣樣妥帖,又是怎麼個說法呢?」
「此君的服飾談吐,尤其是說話做事,樣樣都對,他要是來存五萬兩或者十萬兩,我完全不會去想他會有什麼不對勁。」
「哦哦,這麼個樣樣妥帖。」
老鄭接著轉那個茶壺,這次轉了更久,老鄭才說道:
「還是那六個字,既來之,則安之。」
「還是安之?」
「是的,人來了,沒有不對勁之處,當然安然處之,事情來了,現在也還沒有不對勁之處,也還是安然處之。」
李掌柜正在思考老鄭的建議,就聽到外面廳上開門,人進來的聲音,接著是腳步聲,說話聲,是阿成送客回來了。
李掌柜向外一推門,正看到阿成在廳上問福貴掌柜的在哪裡,他向阿成一招手,把阿成叫進鄭先生的小屋,老鄭倒了一杯茶,對小李說:
「喝一口,慢慢說。」
小李端起那杯濃釅的祁紅,真正是所謂「牛飲」,咕咚一口就喝了下去,擦了一下嘴說:
「住在福升客棧的東跨院,要了一個小院,兩間房,平時住兩個人,昨天住進來的時候,還來了幾個人幫著搬東西。」
福升客棧的一個小夥計,是陳司務的一個遠房侄子,叫阿新,和銀號的小夥子們經常有走動,所以小李能額外打探到一些消息。
「你是怎麼問的阿新?」李掌柜盯著小李嚴肅的問道。
「就是隨口聊天,沒有特意問他,也沒有和他講什麼。」
「好,房間里或者院子里,是什麼樣的?你進房間了么?」
「我把孫老爺扶進房間的,他在路上酒勁就上來了。那房間就是個很普通的客房,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幾件衣服,還有個書箱,桌子上有筆墨和硯台。」
「隔壁另外一位呢?」
「沒見到,好像出去逛風景了。」
李掌柜又問:
「還有你覺得特別的什麼事情么?」
小李說:
「他給了我一個小銀錁子。」,說著拿了出來,李掌柜和老鄭馬上湊上前,看了起來,銀錁子挺新,上面刻著「官錢估平一兩足銀」,是很常見的銀錠,除了孫老爺出手挺闊氣之外,別的也不能說明什麼。
「還有,進了院子,要告別的時候,他說了一句,明天或者後天還要再來拜訪,後來我看他醉的有點厲害,就把他扶進房間了。」
這也是很正常的一種安排,說不上特殊。
李掌柜和老鄭都有點失望,確實如李掌柜所說,除了要存的金額巨大,這位客人其他樣樣事情都很正常,看來只能如老鄭說的「既來之則安之」了。
李掌柜看了老鄭一眼,想了一下對小李說:
「銀錁子你收著吧。你看下我們現在店裡有什麼東西,湊四份禮物,傍晚的時候送過去。」
「好。」阿成答應著轉身出去了。
李掌柜回過頭,移了一把椅子,坐在老鄭的對面,說:
「真是要當作真戲來唱,我要去見一下周老闆的。」
周老闆是城內銀號同業公會的會長,字型大小規模不是最大,但是為人方正熱心,年紀又長,被大家公推為同業領袖,經驗和威望都很能服眾,有什麼猶豫難決的事情,大家都喜歡去問他拿個主意。
李掌柜說:「是嘍,要問問他老人家的。」
老鄭點頭稱是,隨即從桌子里側拿起一張素八行,問道:
「那麼,晚上要去周老闆家裡談?」
「是,勞動您老和我一起去吧。」
「好的,有陣子沒見老周了,正好一起坐坐。」
老鄭拿起筆,打開硯盒,看了看,又說了一句:
「其實,還有個人,也是要去請教一番的。」
李掌柜想了一下,說:
「您是說,木易老?」
涉及到官場或是重大的事情,兩人喜歡用拆字或者郡望來指代某人,木易,是指巡撫楊大人,本省的父母官。
「是啊,單說這筆錢的平安到達,就得此老有交代。」
李掌柜益發佩服,說是假戲真做,真戲的套路,條分縷析,在老鄭腦子裡一個也沒忘記,他庄容拱手:
「老夫子,受教受教,等拜訪了周老闆,我們再商量,木易這邊的事情,肯定要籌劃一下。」
於是老鄭提起筆來,思考片刻,寫道:
『今有一事 擬於晚間趨謁 面聆教益 幸稍候為盼 即請 刻安 李』
老鄭一筆平正疏朗的歐字,滿城的同業個個都認得出,他想了一下,又在「李」字後面加了個「鄭」字。
隨即他取來一個銀號的信封,把信裝好,交給李掌柜,李掌柜拿著信封走到廳上,對福貴說:
「福貴,同業公會的周會長,知道吧?你去把這封信送給他。」
想了一下又說道:
「他可能在店裡,也可能在家裡,下午,多半是在家裡,他家裡你認得的吧?」
「知道的,沈家弄裡面第三家,以前去過的。」
「好,快去吧,送到了,回來告訴我一聲。」
交代完送信,李掌柜向後院走去,陳司務的批灶間旁邊,是一個存放米面雜貨的房間,阿成正在裡面滿頭大汗的挑選禮物,迎來送往,過年的禮有很多,但是適於春季時令的卻不好湊,阿成挑了一隻火腿,兩桶藕粉,一盒湖筆,正看著其他的東西在思考。
李掌柜說道:
「誒,人家旅居客中,送火腿怎麼吃?你再拿兩把扇子,等一歇再出去買一簍枇杷,就可以了。」
「哦哦,對啊,好的。」阿成恍然,枇杷剛剛上市,新鮮的果品,確是不俗的禮物,他拿了兩盒摺扇,和藕粉湖筆放在一起,又和李掌柜打了個招呼,就出去買枇杷了。
孫老爺是阿成接待的客人,要存的數額如此之大,又是如此令人迷惑的局面,阿成覺得唯有事事親為,才能儘可能把事情做好,李掌柜能明白他的心情,雖然覺得這樣做未必就是對,但一時對此也無話可說。
從早上到現在,兩場需要全力應對的應酬,加上喝了不少酒,李掌柜這時候終於覺得睏乏了,他回到後院休息的小房間,打算躺一會,也有點安靜的時間,可以思考一下今天的這件奇事。
小房間的門口,是一顆泡桐,初夏時分,淡紫色的花一簇簇的開著,李掌柜躺在一張藤榻上,透過花和枝葉看著藍天白雲,迷迷糊糊就睡著了,再醒來時,已經是日斜西牆了。他趕緊起身,洗臉漱口,走到前面去找鄭先生。
阿成買了兩大簍新鮮的枇杷,又鮮亮,又透著一股初夏的清香,兩人商量給老周也帶上一些,分裝了一籃子,讓福貴拿著,各自穿上拜客的衣裝,出門安步當車,向沈家弄走去。
到了周會長的府邸,門房一看到兩位,就迎上來說:
「老爺子在東院小書房等著呢,我帶您二位進去。」
穿過內院,從一個小門走進東邊的小跨院,就是周家的小花園,周家在本城幾代經營,很出了幾個讀書人,周會長又是喜歡山水歸隱之樂的,所謂「周家花園」,隱隱是一處文士詩酒聚會的場所,兩人來到此處,心情上是帶著那麼一點「洗去一身銅臭」意味的。
周會長聽到腳步聲,已經走出房門,站在台階上,拱手迎客道:
「李兄,鄭兄,月余不見,兩位益發清健了。」
「不敢,不敢,本該常來拜訪老爺子,奈何冗務繁雜,有事才上門,實在是慚愧。」
周會長號叫鶴軒,老鄭用了文人習慣,管他叫:「鶴翁」。
「鶴翁,我們勞於案牘,哪裡稱得上『清健』喲,您老這兒有此花木之勝,清風白月,真正是雲水相忘之樂了。」
三人按照文士的禮節,文諏諏的寒暄了一陣,周會長方才伸手肅客。
李掌柜這時讓福貴把那一簍枇杷拿上來,周會長又是連聲道謝,周家的傭人忙接了去,井水裡冰了一冰,再用一個青花蓮紋的大盤裝了擺上桌,促膝相談,倒真是足堪相佐。
三人坐定,福貴和周家的傭人就都退了出去,李掌柜開始詳詳細細把這一天這位客人的情況介紹給周會長,老鄭在一旁,關鍵的時候添幾句要緊的描述,周會長又是極為熟悉銀號事務的老資格,偶爾插問幾句,於是片刻之間,所有的情況都已經交代清楚。
周會長拿起一顆枇杷,拿在手裡,一副凝神細思的樣子,李掌柜和老鄭緊緊的盯著他看,等到他開始動手剝枇杷,也就同時開始說話了:
「既來之,則安之,鄭老夫子此言,高的很,李兄,我要請教,安之,怎麼安?你想過么?」
李掌柜想了一下:宴請,送客,送禮,做到這幾件,木易那邊,想到了,還沒有做,其他還要做什麼,他還真沒有細想。
周會長不等他回答,就說到:
「第一條,他怎麼安,你們就得要怎麼安。五百萬兩銀子,大概要三四條大船了,遠道而來,護衛就要多少人手,請的哪一家鏢局?來了多少人?現在住在哪裡?「」
周會長一邊剝枇杷,一邊說,一連串問題說完,枇杷也剝好了,他把剝好的枇杷放進面前的碟子,又說道:
「將來生意談成,這五百萬兩銀子就是貴號的責任了,那麼,你們要請哪一家鏢局?要請多少人?住在哪裡呢?」
周會長剝好枇杷,沒有吃,倒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接著問:
「五百萬兩銀子,倉房需要多少?國庫幾千萬兩銀子,那是戶部多大一個衙門,養了多少的官,僚,吏,役,貴號現在的庫房和人手,怎麼辦這個差使呢?」
他不等李掌柜回答,接著又說:
「第二條,他不用管的,你也是要安的。本省一年的歲入,一百幾十萬兩,現在有五百萬銀子要進入本省,還要在幾個月里花出去,他們要買些什麼?買多少?可以這麼說,不管他們買什麼,市面上的風潮,都小不了。」
李,鄭二人聽了這番話,不由得呆在當場,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周會長不管他們的反應,自顧自繼續說下去:
「第三條,不但你們要安,大概是大家都要和你們一起,才能把此事安排好。他們把銀子放在你們這裡,按照他們起造工程的進度,多少總有一些可以放出去,請問,就算是兩百萬兩銀子,貴號此刻,放得出去么?就算你們把兩百萬兩款子放出去,三個月後,再來兩百萬兩銀子,到時你還要催收第一筆兩百萬兩裡面的一部分還款,此間的各種騰挪周轉,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多少同行的朋友來幫忙?」
老鄭看了一眼李掌柜,拱手稱謝:
「鶴翁,鶴翁,您老真正是老成謀國,您一定要出山來主持大局。」
李掌柜對老鄭的表態很是同意,他點頭說道:
「會長,聽了您一席話,恍然大悟,此事之大,完全非本號一家所能承擔,相比之下,賺錢是小事了。」
阿成買的枇杷,所謂的軟條白沙,肉厚核小,味道鮮美濃郁,此刻,周會長才把碟子里那一粒剝好的枇杷拿起來,慢慢的吃起來,一邊吃,一邊說:
「誒,誒,兩位有所不知,我還有一層意思,也想在此刻說。」
他終於吃完枇杷,雙手靠在桌子邊緣,向前俯身,壓低聲音問道:
「這筆錢是哪裡來的?何人能有幾倍於國家歲入的錢,用來起造別業?又是什麼原因,要造一處花費如此之大的房舍?」
聽了這個問題,李鄭二人又是默默無語,不知如何回答。
「所謂假戲真做,要告訴唱戲的這是演戲,人家才會上台演,什麼都不講,給你個棍子讓你去打架,誰會去?」
「您是說,銀子是假的?」李掌柜問道。
「銀子也許真的有一些,事情到底是什麼,才是要搞清楚的。」
這時候,周家的傭人進來問要不要上菜,周會長說:
「好,好,開上來,邊吃邊談。」
周家也算是詩禮傳家,吃飯不是土財主那種大魚大肉的,蠻清淡,唯有一大盆扁尖燉老鴨,湯又香又濃。
吃飯的時候,周會長倒又很有興緻,講起了本城錢莊銀號行業的種種舊事軼聞,可惜李鄭二人頗有了一些心事,只是隨著老人家高興,跟著以後輩的身份,附和了一番。
最後用老鴨湯淘了兩碗米飯,兩人就要告辭,周會長又俯下身來,低聲說道:
「木易那邊,宜於盡早通氣,此公上任不久,此前的官聲不錯,是個能聽進去話的,這麼大一件事,不打招呼,是我們不合道理了,打招呼晚了,人家說一句,前面的事情都不知道,幫不上忙,如之奈何。」
李掌柜連連點頭稱是,周會長又說:
「讀書人呢,講究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有時候也要看機緣,官場上消息多一點,有時候要緊幾句話,就能幫到你。」
這又是頗有些高妙的一段話,李鄭二人都沒有完全聽明白,不過主人願意這麼說,客人也就只好這麼聽,周家頗有幾個子侄,在京城和各地做官的,官職有大有小,但是秉著「學而優則仕」的規矩,做得都很穩當,這是整個同業,甚至整個城裡都知道的事情。
兩人離開周府,沿著弄堂緩緩前行,月色很好,弄堂里很安靜,隔壁便是一條河,不時有欸乃聲聲傳來,走出很長一段路,李掌柜才說了一句:
「阿成去送禮,不知會有什麼新消息。」
老鄭回答的好像不沾邊,說:
「因勢而動,順勢而為,吃不住,找幫手,還不夠,找青天大老爺。」
李掌柜聽了這句,都快要笑了,他這家銀號,當初本錢十萬,這麼多年經營下來,每年進出兩三百萬,安安穩穩過過「日腳」,是挺好的了,一下子規模翻十倍百倍,確實是沒有那個本事的,也沒有人手,這才是面臨現在這個存戶時候浮現出來的問題。不過做錢莊生意的,整天銅鈿裡面翻跟斗,天天盼著大生意,真正大生意來了,只能做十分之一,還要推出去,不說傳出去被人家笑話,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看看老鄭,老鄭一攤手,一副「我難道說得不對么」的表情,也就只好笑笑搖搖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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