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少女——薩岡

女作家中，我對薩岡的感情最為複雜。她是最理直氣壯地宣稱要過一種浪蕩生活的女子。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一臉天真地告訴你，我要玩，我就想要瘋狂地玩一樣。在她的作品裡，薩岡借著女主人公之口大聲宣稱「我考慮著，要過一種卑鄙無恥的生活，這是我的理想。」她還寫道：「我一下子明白到，我的天賦更多地在於在明媚的陽光下擁抱一個小夥子，而不在於攻讀一個學士學位」。這就是薩岡，一個率性地要把甜點當成正餐，要把奇蹟當作生活本身的才情女子。1935年6月21日，弗朗索瓦絲·薩岡出生在法國南部洛特省卡雅爾克市，原名弗朗索瓦絲·誇雷。她家境富裕，應該是那種與生俱來懂得享受生活的那一類人。這樣的人通常是不會願意寒窗苦讀，追逐功名的，這一點和紅樓夢裡的寶玉極為相像。他們的人生本就開始在明亮燦爛的富貴之中，對他們來說，苦大仇深般的奮鬥，削尖了腦袋改變自身命運的人生道路是極其惡俗的，不屑一顧的。他們需要的是及時行樂，享受生活，因為再好境遇的人生也是苦短的。然而，享樂到了一定程度，就會走向虛妄，這或許是上帝的一種公平。毫無疑問的，小時候的薩岡學業一塌糊塗。她12歲時因不求上進被學校開除，後來又在中學畢業時會考不及格，考大學完全無望。但同樣公平的是，壞學生通常也是別樣的天才。對薩岡來說，小小年紀就在巴黎這個藝術之都里流連，喝酒、跳舞、聽爵士音樂，一本本地讀著薩特、普魯斯特。我想她應該在很早的時候，就明白了只有靠近文藝的帶有迷醉氣息的美妙事物，才能帶來特別的安慰和快感。寫作是上帝給她的天賦，也是命運賜予她的一手底牌。她的創作道路可謂一帆風順，18歲那一年，她以普魯斯特小說里的親王夫婦的姓氏「薩岡」為筆名，只用一個半月就寫出了處女作《您好，憂愁》。初出茅廬的她還獲得了批評家獎，從而一舉成名，順理成章地成為千萬富翁和專業作家。某種程度上，成名後的薩岡彷彿永遠停留在她18歲的那一年，永遠活在不怕犯錯、縱情肆意的青春期里。從留存的照片看，薩岡常常短髮，清新動人，像個俏皮的小男孩。她的文字一樣簡潔自然，明快活潑，習慣用一種輕鬆的幽默淡化生活的重負，即使是憂愁，也要稱一聲你好。但在輕鬆的外表下，在富足生活的華服下，依然可以從她的作品裡看到這個世界的空虛和無聊。她筆下的人物大多來自中產階級家庭，物質富足，精神空虛，只能從愛情或者情愛中尋歡作樂，最終走向更大的虛無。《你好，憂愁》如此、《某種微笑》如此，《您喜歡勃拉姆斯嗎》也是如此，這也許正是當時的法國社會的精神縮影。人們在物質生活達到一定程度以後，需要另外一種熱情來面對生活，他們往往選擇所謂的愛情或者情愛。但大部分愛情或者情愛就如燦爛煙花，曇花一現，轉瞬即逝。最終，人們不得不面對自身的局限和生命的無常，對於無法停留和無法把握的激情，只能聽之任之。空虛和無聊，縱情和極樂，這同樣是薩岡的內在對照，也是當時無數年輕人的共鳴和困惑。成名後的薩岡依然放蕩不羈。她沉溺抽煙酗酒，得了肺病依然如故。她熱愛赤腳飈車，結果出了一場嚴重車禍，被撞傷了顱骨，差點送命。她還熱衷於狂歡晚會，嗜賭成性，花錢如流水。作品那麼熱賣，收入那麼豐厚仍入不敷出。最要命的是她吸毒成癮，經常被牽涉到一些涉及稅務和毒品的案件中去。種種劣跡使她成了法庭的常客。1995年2月，薩岡由於轉讓和吸食可卡因而被判處緩刑一年的監禁。在感情生活中，人們對她也是頗多非議。如同她的小說里一樣，她把愛情視為一種「病態的迷醉」，並坦言自己愛一個男人只能持續3到4年，絕不會更長久。她同第一個丈夫離婚後，二人仍然同居了很長一段時間，她說：「單身漢比結婚男人更迷人。」她與第二個丈夫生了一個兒子，最終還是離婚。然而像薩岡這樣的女子，在社交場上依然是引人注目的。她與法國前總統密特朗的關係，也是人們樂意津津樂道的事。1981年密特朗入主愛麗舍宮之後，傳聞每個月都要到薩岡家裡吃上一兩頓飯。兩人一邊享用美食，一邊談論文化和藝術，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愉快的美好時刻。但有一天薩岡心情不好，密特朗又沒有打電話預約，總統先生苦苦在門外按了很長時間的門鈴，薩岡都沒有給他開門。如此種種，大家都認為薩岡是一個天真輕率的人，是摸到一手好牌卻最終被她打得稀巴爛的人。事實上，我覺得不如說她一生都是個天才，也是一個無法負責任的孩子，她只為她的快樂而活，她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她比誰都活得真實，也許只有她終其一生，從來沒有背叛過自己。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肯承認，只有寶玉那樣的男子才會真正成為不染塵埃的貴公子，也只有薩岡這樣的女子，才有資格永遠做個任性少女，永遠做個可以被原諒的寶寶吧。在薩岡生命的最後時期，她債台高築，被法庭預先扣押了她以後所有作品的版稅，再次被判處一年監禁，緩期執行。法國的文化界人士迅速為她發起了一個請願運動。他們認為雖然薩岡欠國家的錢，但是她的作品對國家的貢獻更大，所以法蘭西欠她的更多。儘管如此，他們仍然未能挽救她的命運。薩岡最終破產。兩年後，也就是2004年，一代才女弗朗索瓦絲·薩岡因肺栓塞在法國的翁弗勒去世。從此以後，我們只能與她在她的作品裡相遇，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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