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鎖紅樓：趙姨娘的世界，你不懂

07-04

塵鎖紅樓：趙姨娘也是一位好母親

估計不只是賈府里的人，《紅樓夢》的讀者中，也少有喜歡和體諒趙姨娘這個人物的。以前，我也難以理解，明明是半個主子，怎麼就那麼陰險狡詐又愚蠢無知？對自己的一兒一女也是非打即罵、非鬧即吵？

及至如今，漸漸的理解了趙姨娘，明白了她的處境，實際上比邢夫人更尷尬、更難堪。邢夫人好歹也是正經大太太，身份地位在那裡擺著呢，就算鳳姐再狠毒和厲害，也不敢跟邢夫人硬碰硬。而趙姨娘，她應該是家生子的丫鬟，這從趙國基死時賞賜二十兩銀子來看，趙姨娘姐弟當是賈府家裡的。一個家裡的丫鬟不知怎麼上位，變身姨娘，又生了一雙兒女，古時母憑子貴，即便賈環不招人待見，畢竟是主子身份。按理說趙姨娘在賈府里的日子也該是很好的，然而，她卻每每生事，又沒個收拾爛攤子的本事，又愚笨又不知好歹，上有賈母的不喜歡、王夫人和鳳姐的打壓，下有丫鬟婆子們的欺壓，自己的親生女兒又不在身邊。她也確實屬於生存於夾縫中的可憐人。

尤其被詬病的四件事情：一是與馬道婆合夥謀害鳳姐和寶玉，二是為了一包茉莉粉怒火中燒，逼著賈環去跟芳官鬧：「依我拿了去照臉摔給他去」、「吵一齣子，大家別心凈，也算是報仇。」見賈環低頭不作聲，趙姨娘接著挑唆：「乘著抓住了理，罵給那些浪淫婦們一頓也是好的」。甚至，不顧身份地位，親自去找芳官算帳。三是探春很榮幸被選為代理總經理時，因為親弟弟趙國基去世賞賜銀兩的事情而大鬧探春。四是賈環正遇見寶釵、香菱、鶯兒三個趕圍棋作耍，也要跟著玩。後來接連輸錢就耍賴，鶯兒氣不過被寶釵訓斥，恰好寶玉來了，說道：「大正月里，哭什麼？這裡不好，到別處玩去。你天天念書，倒念糊塗了。譬如這件東西不好，橫豎那一件好，就舍了這件取那件，道你守著這件東西哭會於就好了不戍？你原是要取樂兒，倒招的自己煩惱，還不快去呢！」

趙姨娘知道後啐道：「誰叫你上高台盤了？下流沒臉的東西！那裡玩不得，誰叫你跑了去討這沒意思？」正說著，可巧鳳姐在窗外過，都聽到耳內，便隔著窗戶說道：「大正月里，怎麼了？兄弟們小孩子家，一半點兒錯了，你只教導他，說這樣話做什麼？憑他怎麼著，還有老爺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家啐他？他現是主子，不好，橫豎有教導他的人，與你什麼相干？環兄弟，出來！跟我玩去。」

不可否認，趙姨娘這些行止確實讓人厭惡，但我們換個角度來看一看。趙姨娘為何想要害鳳姐和寶玉，為何要去跟芳官鬧？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賈環，也能夠得到像寶玉那樣的待遇，受人尊重、被人喜歡、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做個真真正正的主子。只是，她太衝動又沒有腦子，沒有足夠的智慧、用好的方法去為兒子爭一爭。

對於女兒探春，她也是想著極盡所能去維護和討好，可每一次都事與願違，因為她沒文化、不懂人情世故、又不聰明，她與探春之間，隔著何止十萬八千里的距離？這樣的距離，使她與女兒沒辦法進行真正的溝通和交流，也難以互相體諒與懂得。所以，她只能用哭鬧等方式，試圖靠近探春，通過探春對自己的幫襯，來證明自己和探春之間的血脈親情，是存在著的。

她也想做個好母親，成為賈府上下人等都喜歡的主子，可是，她的生存環境、所受的思想教育、有限的認知以及所處的那個時代，最重要的是，她依靠的丈夫賈政，是個迂腐又沒有說話權利的男人，什麼事情都直接交給王夫人看著辦，或者只看賈母眼色行事。這一切都註定了，趙姨娘沒辦法走向看起來比較正常又受人尊重的自救之路，來為自己和一對兒女爭取些什麼。

她只是看到兒子被欺負，就衝動地要幫兒子出氣，盡自己微薄之力去保護自己的孩子，她不是只知道罵兒子不爭氣，也不是不關心自己的子女，她在自己有限的認知里，憑藉那樣少的智商與情商，拼著全力幫兒子解決各種問題。

賈環跟彩雲鬧僵了，她也是極力撮合好，甚至為此求助於賈政。她總是巴不得自己的兒女樣樣都好，就算她給探春惹麻煩，也仍奢望探春在賈府站得住腳，成為有權勢的主子。她把自己殘餘的、沒有希望的後半生，從寄托在賈政身上，轉移到子女身上。她一定無數次想著，自己的這一對子女，能夠更有出息，不要再像她一樣，數十年如一日備受他人欺壓與凌辱。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握有一點點生命餘光，溫暖著自己的後半生，繼續熬過每一個春夏秋冬。

賈環雖然也很愚昧，卻說對了一句話：「我拿什麼比寶玉？你們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說著便哭。而寶釵也說對了一句話：「好兄弟，快別說這話，人家笑話。」

身為不受寵的少主子，又有個身世背景無法比得上太太、待遇不如大丫鬟襲人的姨娘這樣的親媽，又缺少好的教育氛圍，他拿什麼跟寶玉比呢？那些丫鬟婆子們，也不過是仗著寶玉是賈母的心肝寶貝，才對寶玉那麼上心，都急著討好他。賈母對誰好，賈府的人就對誰好。這從尤二姐一事上便可知曉。被鳳姐利用的秋桐到賈母跟前說尤二姐壞話，「賈母漸次便不大喜歡。」「眾人見賈母不喜，不免又往上踐踏起來。」

換到趙姨娘身上，這句話就是：我拿什麼跟太太們比？我拿什麼跟襲人他們比？所以，賈環真的是人小膽大，說了句別人都不敢說的大實話。而且更是無意中替母親趙姨娘說出了心裡的委屈。這裡寶釵也無意中說了真話：人家笑話。這個人家都是誰？我想不只是賈府的丫鬟婆子們，也包括寶釵們。大家都在等著看趙姨娘的笑話哩。就算偶爾得到了善待，也彌補不了多年來心口上被一次次割裂開來的傷痛，溫暖不了早就冰寒徹骨的冰冷之心。所以，趙姨娘能怎麼樣？她只有暗地裡使壞、明面上胡攪蠻纏不講道理這些下下策的方式，來為自己砸開繼續生存下去的縫隙。在她的世界裡，好死不如賴活，況且又有一雙兒女，怎麼著，也得活，活不好，還不能活得賴嗎？

文/費漠塵，針對紅樓夢的闡述及解析，均屬個人觀念與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