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吳彥祖 ~ 南方人物周刊 南方人物周刊
吳彥祖(圖/梁辰)
「我又想起她跟我說的一大堆所謂鼓勵的話,其實每一句那種話都是要求。其實我是一個十分普通的人,我惟一不普通的,就是我的樣子。照鏡子的時候,我看著自己的樣子,看得越久,就越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他很有性格,他不作聲,好像只用眼睛來說話。他的眼睛跟鼻子接近完美,他雙手很細,手指很長,當他笑的時候,就像有一滴水滴在一個湖面上,泛起漣漪,使他身邊的人都感到一種快樂,就像陽光般溫暖的快樂。……我看著自己,我知道那些人只是對我的外表有興趣……我在你們看我的眼神里,看到很多很多要求,對我有很多expectation,我很討厭這種眼神。」
預留被吳彥祖吻的座位
這段獨白來自舞台劇《快樂王子》里吳彥祖飾演的律師Daniel在法庭翻盤的結案陳詞。林奕華安排吳彥祖走到觀眾席中講完長達20分鐘的台詞。他必須把事實扭曲成對他有利的說法,正義的背後隱藏著不義的私慾。最終,律師在層層剝開自己內心後被逼到崩潰,不得不向自己的黑暗面認輸。
每次演到這一幕,吳彥祖都要在觀眾席里牽起一位女觀眾的手,吻下去,還必須在現場可能起鬨的情況下,把觀眾重新帶回戲裡。
2002年,當林奕華決定做《快樂王子》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吳彥祖。「在我們華人世界裡面,要找一個大家都認同的王子,就是他了。」
那時,吳彥祖剛拍完王晶《知法犯法》、《偷窺無罪》等8部片的片約,他性感的外形無疑是這些流水線產品的一大賣點。吳彥祖覺得這些片子並不適合自己,想過放棄,不再拍戲。他休息了幾個月,跑去上海練武術,還踢斷了一條腿的十字韌帶。
「後來我發現我沒有控制這個職業,被導演、製片、經紀人控制了,要是繼續的話,我要把握自己的那條路。」
吳彥祖曾說起,當時拍片幾乎是沒有劇本的,全靠導演在現場說戲。少有的「創作」機會是他到了片場看見幾個演員圍住一個傳真機,等著劇本一行一行印出來。「當時的香港電影圈很難讓這個年輕人開心。」林奕華說。
「快樂王子」的故事和吳彥祖當時的心態促成了合作的契機。律師Daniel表面在幫當事人做事,最後卻是從對方身上撈好處。吳彥祖喜歡這個亦正亦邪的角色。「這次經歷把我以往的矛盾和身上的毛病都拿掉了,像『洗底』一樣。我還是一個新人。」吳彥祖接受媒體採訪時曾說。
排《快樂王子》時,吳彥祖停掉了所有電影,留出整整3個月,每天下午1點獨自背著包去排練,晚上11點再背著包離開,沒有保姆,沒有司機。
「他心裏面特別透明。一段時間裡只做一件事,他不會覺得自己紅,就接很多戲,他把創作當作人生態度,而不是賺錢的手段。」林奕華說。
排戲的地方在香港鰂魚涌一處閑置的單位里,地上貼了黑色地膠,有沙發和一張很長的桌子,幾個人除了排練,就是玩遊戲、聊天、看電影,每天11個小時。
由於另外兩位演員丁乃箏和陳立華是台灣人,吳彥祖必須在戲裡說普通話。他不會看中文,要別人念給他聽,回去再做音標,但一夜過去他已經把音標全都做好了。一天,林奕華問他,「如果我們寫一個20分鐘的獨白給你,你願不願意試?」吳彥祖說,「好。」
《快樂王子》在香港連演了11場,三百多人的小劇場,門票在兩三天里全都賣光了。每天,林奕華看到進場的幾乎全是女生,大多是一個人來的,在7點半到8點之間一點點將劇院填滿。他甚至接到過電話,要求預留那個被吳彥祖吻的座位。
某場台北演出,觀眾席的燈光全部打亮。面對大劇院一千八百多人,吳彥祖突然恍了一下神,卡在一句話上。如果他看得懂中文,只要抬頭,就可以瞄到LED上的台詞。坐在觀眾席後方的林奕華急中生智大聲喊了兩個字,就在觀眾驚奇回頭的瞬間,吳彥祖一下子全記起來了。
不會演戲的男一號
吳彥祖5歲時的夢想是成為首位華裔美國總統。後來,他想過當消防員、警察。從美國俄勒岡大學建築系畢業後,他曾努力成為一名建築師,最後放棄了。
「我有很多同學,上班後就變得對建築沒有熱情。你在一個公司里,可能不是你在創造,爬到能創造的位置,要十幾年。我有個朋友在一個建築公司,兩年畫大廈里的同一個窗子,他讀書的時候是非常優秀的學生。我覺得很可惜,為什麼要變成這樣?那時我跟自己說,我不要變成這樣,不要變成上班的機器人。」
在《美少年之戀》劇本之前,導演楊凡寫過一個大約三萬字的中篇小說《中南灣》,小說里的男主角Sam被形容得很像劉德華,俊朗、高深莫測。楊凡覺得,Sam的形象不一定需要像劉德華,但必須有若即若離、撲朔迷離的氣質。他乾兒子告訴他,有個從美國回來的年輕人,最適合演Sam。
楊凡在雜誌上看到一則時裝小廣告,覺得廣告中的男孩有他小說中Sam的氣質。後來,他在地鐵站的大廣告上又看到他,更加深信這個男孩屬於大銀幕。「他陽剛氣質中的純真脆弱,足以令他周圍的每一個人眼睛破裂。」
後來,他才發現這個男孩跟乾兒子說的竟是同一個人,他叫吳彥祖。
1997年,吳彥祖趁著畢業旅行來到香港,準備觀看香港回歸,因為在第一站日本花光了旅費,他聽從姐姐的建議,做起了平面模特。
林青霞在文章中回憶,「記得在1998年,楊凡籌備拍《美少年之戀》的時候,在麻將桌上,拿了一張穿警察制服少年的照片給我們看,我驚為天人,要他馬上錄用。那位少年就是現在的大明星吳彥祖。」
之前,楊凡已經約見過很多演員和新人,見了吳彥祖後,卻沒有讓他試鏡。「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他。不談他是否有演技,他有明星的光彩。《美少年之戀》根本就是一部有風險的戲,開路就得冒險。」
剛開始,吳彥祖沒有答應。他知道拍戲不是那麼簡單,也不明白楊凡為什麼要找一個不會演戲、不會講粵語的人來做男一號。他對楊凡說,不想拍是因為不想破壞他的夢想。楊凡仍然不斷打電話來,「後來我跟他說,如果我做得不好,你不要怪我。他說,我肯定不會怪你,試試看吧。」
《美少年之戀》講的是男同性戀者之間的愛情故事,與吳彥祖搭檔的是馮德倫。拍攝是現場收音,吳彥祖當時還不太會講中文,對白全是事先錄好,他再對著錄音機死記硬背。等到拍那場讓很多人掉眼淚的自殺戲時,他兩遍就過了,而和馮德倫在天台的3分鐘對白戲一遍就過了。戲拍完,張艾嘉曾提議吳彥祖的聲音找人重新配,楊凡覺得吳彥祖聲音里有種說不出的真摯,還是保留了下來。「吳彥祖是一個很有感覺的青年,他為人胸無城府就是最可貴的資本。」楊凡說。
《美少年之戀》將吳彥祖美男子的形象定格至今,他的名字幾乎與帥哥、王子、男神划上了等號。「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麼那麼多人要講這個話題。美國人不是這樣的,你漂亮,說了一次、兩次,不會每天說,哇,你很帥,你很帥,你很帥。來香港之後,到現在17年,還有人講這個話題,我覺得我還有別的東西可以講吧,」他笑,「我的外表沒辦法改,一出生老天就給了我。當然如果我不是這個樣子,可能楊凡導演不會找我拍他的戲。」
林奕華說,「香港一直以來有個人魅力的男性形象絕大部分都是小混混、古惑仔,或者是生存者。即便我們的四大天王,他們的魅力也還是小人物型的。很多人說吳彥祖像劉德華,我覺得他比較像更陽剛一點的張國榮。他陽剛,又有一種脆弱,擁有希臘雕塑般的外形,但又不是外國人。文化和社會突然在他身上長出新的東西。」
苦記台詞兩百遍
與吳彥祖有過合作的台灣演員丁乃箏曾在電視節目中說,「我認為他應該不是所謂演員的演員,但是他天生是個明星,是個star,我想他整個人站出來,那個亮度、磁場,你就知道這個人是個star,但是他會成為一個很好的演員,因為他很聰明,他曉得做star很危險,那個東西稍縱即逝。」
吳彥祖嘗試過各種類型的電影和角色,既有《門徒》、《竊聽風雲》這樣走商業路線的類型片,也有《妖夜迴廊》、《如夢》這樣成本不高的小眾電影,時常還會在一些喜劇和賀歲片中客串一把。從《夜宴》開始,他的表演伸向了內地觀眾更熟悉的人物。
在《建黨偉業》里,吳彥祖扮演胡適,只有3場、總共3分鐘的戲份。為了捕捉胡適的神韻,劇組把吳彥祖的眉毛修得跟胡適一樣。這是他第一次扮演歷史人物,他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收集英文資料,還看完了一整本胡適自傳。
陸川請他演《王的盛宴》里的項羽時,距離開拍只有一個月,他覺得準備時間不夠,先是推了。後來,他被陸川的一封信打動,答應了下來。為了更接近項羽的精氣神,他讀了《史記》和其他歷史書;普通話說得不順,就每天苦記台詞一兩百遍。為了讓身體能夠承受15公斤重的盔甲和10公斤的兵器,他增重10斤;又因為知道項羽馬術好,就苦練馬術。
「他是非常有企圖心的演員,不是要自己漂漂亮亮的。他真實,不偽善,也愛搞惡作劇。他不是那種把自己保護在氣泡里的明星,櫥窗里的模特兒。他有自己的觸覺,他對人生的要求超過一般人認為的要成功,要大家喜歡你。他不會滿足於他就是那個樣子。」林奕華說。
「在香港做一個演員,大家都會比你開什麼車,穿什麼牌子的衣服,追求法拉利、賓士,LV的衣服。這會讓人把內心偏離到一個不健康的角度。但是我不斷告訴自己,拍戲不是為了錢,不是為了衣著光鮮,而是為了滿足我的內心表達,為了過癮。如果有一天我為了錢接一部戲……我希望那一天永遠不會出現。演員是一種藝術,應該是純凈的。」吳彥祖曾這樣對媒體說。
在新片《控制》里,為了一段30秒的跑戲,吳彥祖足足跑了3天,一輛沙灘四輪車在後面追著他。他必須邊跑邊回頭,攝影師覺得還不夠近,最後車子幾乎是挨著他的身子追。一聲巨響後,吳彥祖被撞倒在地,正當所有人嚇得圍過去時,他從地上爬起來,毫不在乎地喊著繼續拍。另一場戲需要他用身體撞玻璃,結果玻璃被他撞得爆開。
「做到100分就可以了,他要做到120分,」《控制》的導演畢國智說,「他品位很高,對細節很有要求。」
在片場,吳彥祖能發現上一場戲裡桌上有一隻杯子,到這一場卻不見了,而他在這兩場里根本沒有任何戲份。在這部犯罪懸疑動作片里,整個城市是電腦虛擬的,吳彥祖又把自己在大學時對城市發展的研究用到電腦設計上。
片中,吳彥祖飾演一名保險推銷員,這原本是他不喜歡的一類職業,虛偽、野心勃勃,但他還是專門找來一個保險推銷員給自己上了七八堂課,訓練自己怎樣賣保險給不同身份的人,比如家庭主婦、黑社會大佬。幾個月後,他已經能熟練地把保險「賣」給搭檔任達華和戴立忍。
「有些演員是用他們自己的性格、charm(魅力)去演戲,另外一種演員是需要很多資料才可以蓋一個人出來,我屬於後者。我不想演自己。我為什麼喜歡演戲?是因為我可以研究別人。可能我覺得自己的生活很無聊,通過一個角色理解別人很過癮,很好玩。」吳彥祖說。
「蓋一個人的過程是不是想打破別人對你慣有的印象?」
「我沒有故意去做,故意扮丑或者為了拿獎扮很狠的角色,那種方法太做作了,變成表面的東西,最重要的是我能夠理解這個人。」
吳彥祖從來不缺努力,但他也承認有時自己過於緊張,甚至接近一種緊繃的狀態。在張艾嘉執導的電影《想飛》里,他扮演網路公司創作總監。每次,他都會帶一本寫滿了東西的本子到片場。某天,開拍前,張艾嘉走到他身邊對他說,做功課是對的,但在現場,要把這個本子扔掉,別用腦子演戲,用心。「那時候我還年輕,不是那麼懂。隔了幾年,才了解她的意思。最精彩的表演是自然的東西,李小龍也說,Don』t think,feel。如果你打拳,一直在想,你出什麼拳,對方出什麼拳,你肯定會輸。」
我很快放棄了野心
「這行呢,70%是命和運氣,30%是努力。很多演員很努力,但就沒有機會,是不公平的。可能他們演技非常好,沒有機會表達,後來就放棄了,做搬運工、司機,夢想就破滅了。」17年後,吳彥祖這樣理解他的成名之路。
入行第一個禮拜,吳彥祖先後見到了楊凡和成龍。成龍一見到他就對他說,你會打功夫啊,你很帥啊,有沒有電話?第二天,成龍的經紀人陳自強打電話給他,把他簽進了公司。
2004年,吳彥祖得到了一個令他興奮的角色,在爾冬陞執導的《旺角黑夜》里飾演一個特殊的殺手。電影由真人真事改編,是爾冬陞籌備3年的轉型之作,耗資一千五百多萬港幣。為了製作出更好的效果,成本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用於演員片酬。與吳彥祖搭檔的是張柏芝,當時她已經憑藉爾冬陞的《忘不了》拿到了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后。
電影里,吳彥祖的角色叫來福,是個沒念過書的單純又聰明的鄉下人,為了尋找女友從內地來到香港卻誤入歧途,後捲入黑社會仇殺,最終喪命於警察的槍口。來福毫無疑問是個悲劇人物,與吳彥祖以往的角色都不一樣:從鄉下來、沒去過大城市、到香港前從沒殺過人。為了更接近來福的形象,他全程只有一套衣服——土灰色的夾克、黑皮鞋配白棉襪。他的台詞不多,主要依靠內心戲。
在旺角實地取景拍攝一場戲時,所有路人都成了臨時演員。吳彥祖拉著張柏芝穿梭在香港人口密度最高的街巷裡,他在上海練武時受的腳傷還沒痊癒,原打算動手術,為那場戲他熬了整整兩個通宵。
結尾處,來福被前來尋仇的黑社會打手打到滿臉是血。工作人員把大量血狀液體淋在吳彥祖頭上,直到覆蓋住他整張臉。為了效果逼真,爾冬陞要求他即使喊停也不可以揉眼睛。
爾冬陞說,儘管吳彥祖是美國長大的ABC,看上去和鄉下出來的男孩氣質差別很大,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特點,單純。「他真誠,沒有機心,合作時比較容易,導演最怕麻煩的演員,從沒聽人說過他麻煩,所以這麼多人喜歡用他。」
「演員是拍出來的,不是第二天醒來突然就很紅,每個人都等著他有票房號召力(再用),就不對嘛。我們那個年代每個製片廠都有自己的演員,哪像今天誰紅就請誰?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潛力,他內心有火,有斗心。漂亮的人可以當主角,但有個性的人才能成功。你看他眼神亦正亦邪,這種最好用,奶油小生反而不好用。」《旺角黑夜》的監製方平說。
在方平看來,從來就沒有壞演員,演員演得不好要怪導演,「吳彥祖落在爾冬陞手裡就成了。」電影拍完後,爾冬陞對吳彥祖說,現在,你的演員生涯真正開始了。之後,他們又合作了《新宿事件》、《門徒》等5部電影。
爾冬陞覺得,對吳彥祖來說,太正面的角色不太容易跳出來。吳彥祖顯然也對那些複雜、暗黑的角色情有獨鍾,「那種角色會讓你了解你的黑暗面,你要找到方法釋放出來,普通人沒有什麼機會,但是演員有,這個才有意思。」
同年,憑著《新警察故事》里人格扭曲、殘忍又分裂的問題青年殺手形象,吳彥祖拿到了第41屆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獎。在領獎台上,他說,「7年前,剛剛到香港的時候,我是一個傻瓜,沒有目的,沒有idea,7年之後,我還是一個傻瓜,但是一個得了獎的傻瓜。」
吳彥祖對我說,他有今天是個奇蹟。「隔了十幾年後再想,那個時候香港電影是走下坡路的,但我還有機會演戲,還有那麼多戲拍,運氣很好。你想想,一個美國ABC回來香港,不會講中文,也不會演戲,怎麼會有機會拍戲呢?雖然有一個機會拍戲,怎麼會有其他機會?我到現在拍了快六十部電影了,我不是這邊的人,我是美國長大的,為什麼那麼多人把那麼多機會給我?我現在擁有的東西比我入行的其他朋友好很多。」
「你對拿影帝有野心嗎?」
「以前是有,現在覺得獎項是一個bonus(額外獎賞),你得獎不代表你是最好的演員,你沒有提名,不代表你的表演不好。如果是一個小成本電影,沒有什麼宣傳,你演得非常好,但是因為沒有人看過,投票的時候他們就忘了。我們不是在運動比賽,比誰最快、最好,演戲沒有最好,所以我很快就放棄了這個野心,你越想要的你越得不到。」
「哪部片子可以稱為你的代表作?」
「我比較晚熟。那個時候,我用不是我母語的語言演戲,肯定有些地方做得不夠好,語言綁住了我。過了10年,我開始真的感覺到什麼是演戲。你15歲做一件事,20歲做一件事,跟25歲做,肯定不一樣,你有經驗、訓練,慢慢成長,才能到最高點。你問我有沒有到最高點,我覺得還沒。每一部戲都可以更好,沒有一部戲是完美的。即使將來可能拿影帝的那部也不一定是代表作,那是人家的認同,不是我自己的認同。」
顛覆香港唱片業
吳彥祖也會憤怒。
他在加州非主流文化里長大,小時候喜歡滑板,嘻哈、朋克音樂。「那些人有憤怒,可能是他們遭遇了不公平。開始聽是因為覺得很酷、很有型,慢慢覺得他們真的有意思。」6歲時,在舊金山中國城電影院看完《少林寺》,他決心學功夫,還利用暑假專程跑到北京跟著北京武術隊練習,也因此吃了不少苦。
13歲那年,他看了庫布里克的《發條橙》,這跟他以前看過的迪斯尼動畫和娛樂片都不一樣。他認為《發條橙》儘管是未來片,說的卻是現實。那時,他還沒看過一部「有意義」的電影,《發條橙》讓他感覺到電影也有某種力量,庫布里克至今是他最喜歡的導演,他喜歡的電影都帶著黑色幽默和批判現實的味道。
「他要的和人家要的是一樣的就好了,不一樣就會痛苦。他想做些有深度的東西,大家只想看他帥、酷。他可以給你這種形象,但他還有其他的東西給你。」畢國智這麼認為。
吳彥祖說,「因為我的外表,大家都覺得我應該演《新紮師妹》、白馬王子、帥哥那種角色,但那種角色完全不適合我,我不喜歡看那種類型的片子。我覺得那是童話故事,沒有白馬王子,那種片子把我變成很完美的人,但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
林奕華寫道:如果有人生下來就是一隻天鵝,在漫長的人生里,他又可以變成什麼呢?大抵是《美少年之戀》中的吳彥祖變成《四大天王》里的吳彥祖。然而,不見得吳彥祖的變化是每個人都樂於看見的,因為在某一撮人眼中,這是一次白天鵝變黑天鵝的過程,而令「美少年」在9年間轉化成「大話精」的,不是社會空氣的污染,不是娛樂工業的影響,卻是外表如希臘神話中的神祇的偶像,忽然打破沉默,張口對全世界宣告:「我有話要說!」
拍《四大天王》的起因是吳彥祖的圈中好友連凱想拍一部講男子組合的喜劇片,因為是自己掏錢,考慮到成本,吳彥祖用DV機親自上陣當起了導演。在事先設計好的類似真人秀的劇情里,他與好友連凱、尹子維、陳子聰組成了一個叫Alive的男子樂團,躊躇滿志進軍娛樂圈,以真實身份灌唱片、炮製新聞、接受訪問,又剛好碰上Channel V在香港、台灣和內地搞巡演,Alive順勢開始了他們在娛樂圈的短暫生涯。
Alive在香港準備第一次演出就牽出了娛樂圈的一系列問題:500塊一個的職業粉絲、歌手錄唱片不靠唱功全靠軟體做後期、藝人的形象和演藝自由到底操控在誰手裡等等。
到台北演出時,樂隊內部發生矛盾引出藝人私生活與工作的關係問題,最後4人在上海大團圓,樂隊解散,他們各奔東西,吳彥祖扮演的另一個吳彥祖更是去了非洲,和當地婦女生了個混血小孩。
片中,吳彥祖採訪了多位音樂人,讓他們談自己對娛樂圈的看法——
張學友說,「以前我們錄音,就這樣錄,不可以剪接,就是說你不能出錯,出錯就得重新錄,錯100次,就唱100次。但現在不用了,錯了的話就按個鈕,把音階調正、延長等等,什麼都可以改,即是說,可能有了現在的科技,可以令歌手不太需要懂得唱歌。」
楊千嬅說,「這不是一場公平的遊戲,這只是一場遊戲而已,當你要進去玩,就要遵守遊戲規則。你不舒服、不開心或者覺得不公平,你可以決定不參與,但你不必要跟它對抗。」
謝霆鋒說,「我和公司說,我不跳舞啊,我每次從台上下來,我媽都問我,你為什麼打功夫啊?」
吳彥祖告訴我,這些對話並非設計,都是真的。「以前跟莫文蔚、陳奕迅聊天,他們想做那種音樂,但唱片公司不給他們做,因為不夠香艷。但音樂不是表達自己的方式嗎?為什麼要聽他們的?因為他們管錢,就要聽他們嗎?我覺得這不公平。」
為了討論網路免費下載對唱片工業的衝擊、媒體與藝人之間的微妙關係這兩個話題,吳彥祖特意安排了一個事後引發很大爭議的情節:Alive事先將自己的單曲《阿當的選擇》上傳網路,再由吳彥祖打電話給相熟的女記者,謊稱樂團的歌曲泄露,媒體曝光後,Alive召開發布會宣布專輯的所有歌曲都可以在網上免費下載。
等到《四大天王》媒體試映時,那位女記者發現自己意外成為片中打醬油的角色,情緒失控當場流淚。之後,吳彥祖和Alive被推到風口浪尖,很快被安上設圈套拍戲、搏上位、誠信盡失等標籤,遭到了香港傳媒的集體封殺。
「我們都知道娛樂圈裡面全都是假的,當然假里有真。我很反對假的、空的娛樂,比如包裝的音樂,唱片公司選幾個人,因為帥,變成樂隊很成功,女生很喜歡他們的外表,但幾個人都不會唱歌。不會唱歌為什麼要做音樂?美國也有這種,比如帕里斯·希爾頓,她到底做過什麼,為什麼那麼紅呢?不明白。我就想批判、諷刺這個。如果要做的話,不可以表面,一定要講the truth about entertainment(娛樂圈的真相)。」
「《四大天王》太聰明了,香港媒體覺得他太聰明了,他贏了。有些時候你是不可以贏的,你贏了就輸了,那場仗他輸了,但就是因為他贏了。」畢國智說。
2007年,吳彥祖憑導演處女作《四大天王》獲得第26屆香港金像獎新晉導演獎。他帶領Alive組合,身穿黑色套裝,喊著口號,表演《阿當的選擇》。Alive這個因電影而短暫「存在」過的男子樂團就此解散。
「它不是那麼主流,但能得到認同,代表他們都懂我想說什麼。導演最想要的是認同和共鳴。很多記者問我,哪個角色最像我?我覺得沒有,最像我、最能代表我的作品是《四大天王》,其他電影我是扮演別人想要的角色。《四大天王》是我有話想說,而且說了出來。」
我剛剛開始理解愛
2010年4月6日,在非洲巫醫Monica和14名徒弟面前,吳彥祖與相戀8年的女友Lisa跪在一張藍色民族風情的毯子上完成了他們的婚禮。當天上午原本下著雨,儀式開始前,雨突然停了。當地村民趕來為他們唱歌,這些村民與吳彥祖夫婦認識多年,村民們到來時,吳彥祖哭了,他們收養的女兒Poulee的出現讓他哭得更厲害。
巫醫Monica住在一個山洞裡,每次去南非,吳彥祖和Lisa都會爬山去找她。當地的山裡有很多水晶,一片片從地下冒出來,吳彥祖相信那個地方有特別的靈魂,「很難講是什麼,但到那裡,你會開心、放鬆,那是一個很原始的地方,幾百萬年前就是這個樣子,你在城市裡完全感覺不到什麼叫mother earth,你去那裡可以感覺那股力量直接從地通到天。」他喜歡Monica的純粹。「她不理你是什麼文化背景,她看著你,就看你是一個人。」
結婚的那片森林是他們在南非時經常路過的地方。Lisa有自己的房子,房頂是當地人用牛糞和草料搭的。晚上七八點天就黑了,沒電,他們就在一起看星星。吳彥祖第一次跟著Lisa去南非,兩人就這樣過了一個月,沒有電,沒有通訊,24小時待在一起,騎馬、看雲、煮飯、修整房子,完全依靠默契和溝通。
「回香港後,我想,怎麼會沒有吵架,沒有覺得煩?以前的女朋友可能去一個地方,會吵架,會覺得煩,對Lisa就沒有這種感覺。南非是讓我們想通的地方。我們沒有宗教信仰,為什麼要在教堂結婚?因為很多人在教堂結婚所以你就去教堂結婚?這很奇怪。要去一個你覺得有意思、有意義的地方。」
「他所有的錢都被拿走,從零開始,他不會介意,他覺得做出的事能夠代表他,錢不是。他喜歡他太太也是這個原因。別人以為她做模特,喜歡錢或者高級的東西,但他們兩人住在非洲,一個很破爛的屋子,很平實,不追求物質上的東西。」畢國智說。
今年5月,吳彥祖和Lisa的女兒出生。
吳彥祖原以為自己會哭,沒想到生產過程比他想像中快得多,他甚至還沒準備好,醫生就已經把孩子抱到他懷裡。他抱給妻子,妻子也傻了,一分鐘沒講話,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是,為什麼這麼大,好像3個月的!過了一小時,吳彥祖抱著女兒進房間,和妻子看著彼此,還沒回過神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以前用邏輯想事,這個是沒有邏輯的。」
完成新電影宣傳後,吳彥祖將給自己放半年假。他說,這半年非常重要,必須陪在女兒身邊。
「我剛剛開始理解愛,尤其是生了女兒之後。你知道這個寶貝兒,一半是你,一半是你的愛人,你會很感動,這個人是我做出來的,她看著我的眼神,她全靠我活著。這種愛是一種自然的愛,不用想怎麼愛,跟老婆、朋友不一樣,那種是你認識、喜歡上了,有一個過程,但是一個寶貝兒,一生出來馬上有愛的感覺,真的挺感動的,讓我改變了很多。」
「改變了什麼?」
「我是一個邏輯型的人,以前是用邏輯,不用邏輯就想不明白事情,但有些事情是沒有邏輯的。人類其實是沒有邏輯的,說到底是一種感覺,一個feeling。有些東西你真的不能控制,比如你的孩子,孩子是要給它一個空間去慢慢長大,如果你逼著她去學鋼琴,學這個那個,她可能會反感,我是生了孩子之後想通的。」
「你會是一個溺愛女兒的爸爸嗎?」
「肯定會,尤其是女兒。我的家庭也是這樣,媽媽很支持我,我做什麼她都覺得好,給我很多信心。我覺得信心對一個小孩來講很重要。一個人沒有信心,什麼都不敢做。我希望她會有自己的身份、想法,找到她自己的一條路。」
「女兒也會是你的代表作。」
「對。我以前說,我希望可以拍到我最好的代表作,到現在沒有得到。可能最美麗的代表作是我們的孩子,這是最純凈的東西,我老婆和我的愛做成了這個人。這個人會慢慢長大,像一棵樹,她會有自己的性格和生活,我會發現,哦,原來這才是我的代表作,不是電影。」
(吳彥祖服裝由ARMANI提供 髮型:SL 化妝:Janet
感謝林奕華、楊凡、畢國智、方平、爾冬陞、魏君子、吳彬、尹子維、蔡博為本文採訪提供幫助,實習記者詹青雲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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