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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民講武堂:中國古代,如何上演「萬人攻城」?

  厚重的木材被裝在圓輪大車上,在從函谷通往咸陽的道路上移動著,這支車隊像一條巨蛇在泥濘的道路上蜿蜒,從澗水渡口一直延伸到邙山山脈。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聽見它們發出的嘈雜聲:拖曳大車的公牛和馬匹在艱難地吼叫;趕車的人們呼喊著,與車軸不堪重負的吱嘎聲夾雜在一處,構成了一首節奏單調的音樂。

  突然間傳來了消息,一小隊斥候試圖趁亂攻入咸陽,但面對高牆壁壘已經失敗。

  先頭部隊在咸陽周圍紮營。指揮官決定組裝攻城器械。經過數百人一天的忙碌,少數弩車和投石機準備就緒。與此同時,巨大的井闌正在搭建,就像是傳說中的巨人突然醒來,正在吃力地舒展身體。

  就在在近乎凝固的空氣中,手持各種武器的士兵們在城牆上凝視著大軍的一舉一動——這是《三國志》中頻頻出現的景象,也是網遊《西楚霸王》中的一幕,更也許在歷史上真實地發生過。

《西楚霸王》概念圖:大軍集結,攻城即將展開

  遊戲中頻頻出現的「萬人攻城」,是否和我們想像的一樣,也是本期「遊民講武堂」要探討的問題。

攻與守:難解的死結

  在傳統思維的理解中,進攻者對於防守者,彷彿具有無可爭議的天然優勢,他們可以隨便選擇攻城時間、攻擊地點、進攻方式,而防禦者則沒有任何迴旋餘地。然而,這種觀點只建立在幻想之上,自從人類建立城市以來,軍事家一直在思考如何攻破城牆的問題。

  事實上,統帥們需要面對的,往往是一場過程複雜、曠日持久的拉鋸戰:拋開將士們的巨大傷亡不論,僅軍隊必須攜帶的物資,就足以寫出一張龐大的清單:糧食、營帳、木材、水、攻城物資,雖然其中一部分可以通過墾荒和劫掠解決,但為保持部隊處於戰鬥狀態,將軍們還是要經常依賴漫長、脆弱的補給線。

《西楚霸王》CG:秦軍攻城

  時間的選擇也極為關鍵:既不能碰上濕熱多雨的夏季,也不能選擇天寒地凍的冬季,真正適合圍城的時間只有幾個月,而這幾個月的傷亡和努力,都有可能因為各種變故化為泡影——也正是因此,無論東方還是西方,都奉行這樣一個攻城法則:必須以快速猛烈的攻擊,摧毀敵人的防禦設施。

  這也是古人研究攻城作戰的原因,當新石器時代結束時,先民們的聚居地周圍,已經出現了壕溝、柵欄和土牆,在與夏代相同的時期,僅憑這些就足以讓進攻方流盡鮮血。一般認為,古代專業的攻城武器出現在商周時代,甚至是介於傳說和真實間的夏朝,而此時,也是城池在中原各地拔地而起的時期,根據考古發掘,在商代,城牆牆基的厚度就已經達到了10米以上,此時,只有通過精密的組織和強大的攻城器械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雲梯:戰國時代,人們用它「翻牆」

  在眾多攻城兵器中,我們首先要介紹就是雲梯——這種武器可以讓進攻者快速登上城牆,在傳說中,它的發明者經常被認為是魯班,其實,雲梯早在商朝時就已存在,當時被稱為「鉤援」。

  《詩經》中,有一首名叫《皇矣》的詩篇,它描述了周文王的顯赫武功。當時,位於西面的周族已經決定起兵反抗商朝,並在公元前1093年、對商朝的附庸——崇國(位置在今天陝西西安一帶)發起了猛攻。

  其中這樣寫道:

  「帝謂文王:訽爾仇方,同爾弟兄。以爾鉤援,與爾臨沖,以伐崇墉。」

除了「關關雎鳩」之類的愛情詩,《詩經》中還有大量關於政治和戰爭的描述

  這句話翻譯成白話文是:

  「上天教導文王:『一定要讓你的敵國相互爭執,一定要聯合你的兄弟之邦,我賜給你們爬城的雲梯,還有名為『臨沖』的攻城車輛,來攻破崇國的工事和城牆。」

  在這裡「鉤援」,就是雲梯,它的字面意思就是「鉤住(城牆),並藉此攀援而上」的工具。雖然它的出現遠遠早於魯班的時代,但在歷史記載中,魯班確實對這種武器進行了重大改進。

  《墨子》中這樣記載道:「公輸盤(魯班)為楚造雲梯之械,成,將以攻宋。子墨子聞之,起於魯,行十日十夜,而至於郢,見公輸盤。」

  是怎樣的一種攻城器械,讓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如此驚恐;還令墨子晝夜兼程,從今天的山東一路向南而去?這些今天已不得而知。但考慮到在誕生之初,雲梯只是一塊特製的長板,在守軍毫無防備時才能發揮作用——毫無疑問,公輸班進行的改進,已經讓攻城者的危險大幅降低。

魯班今天被譽為木工的始祖,但在當時,其真正的身份也許和墨子一樣,是一位有影響力的手工業者領袖,同時也是一位精於攻城器械製造的技術大師

  在當時的歷史書上,對這些細節的描述是缺乏的,然而可以肯定,雲梯的改進始終遵循著三個方向:這就是方便固定、便於移動,以及讓操作者得到更充分的保護。戰國時期的雲梯已經相當精巧,由車輪、梯身、鉤三部分組成,梯身可以上下俯仰。

  到唐代,雲梯比戰國時期有了更大的改進,它安裝了帶三對輪子的底盤,梯身則以一定角度固定裝置在底盤上。而且就像下圖展示的那樣,在主梯之外,雲梯還增設了一具可以摺疊活動的「副梯」,這就簡化了架設雲梯的時間:軍隊在攻城時,只需將主梯停靠城下,然後再在主梯上架副梯,同時,雲梯底部還用生牛皮進行了加固,當人員將雲梯推向城牆時,便不再容易蒙受慘重損失。

宋代兵書中的雲梯,它更加龐大堅固

  魯班的改進,顯然構成了上述演變中重要的一環,這讓他因此名聲大震。然而,在《墨子》中,這一故事的結局是:在模擬攻防中,公輸盤的雲梯,面對墨子的防禦束手無策。

  這與雲梯自身的缺陷有關:因為在攀登期間,士兵永遠處在守城者的俯視之下,後者可以用礌石、弓箭做出還擊;不僅如此,當人們蜂擁地推著雲梯奔向城牆時,他們便再也無法做到出其不意。而相比之下,投石車帶來的破壞更粗暴直接。

投石車:呼叫砲擊支援!

  早在商周時期,投石車的原型就已經投入了戰場,根據《史記》中保存的、三國時期張晏轉引《范蠡兵法》的一段注文:「……飛石重十二斤,為機發,行二百步。」這也是關於投石機的最早描述,雖然所謂的《范蠡兵法》很可能是漢代的假託之作,但根據考古發現,在春秋戰國時期,投石機已經得到了使用。而《范蠡兵法》的創作基礎,也肯定是基於前任經歷過的戰爭形態。

《西楚霸王》中的投石車

  需要注意的是,漢時的12斤,約合今天的2.7公斤,200步大致相當於280米,這些數字說明當時投石機已經威力巨大。然而,作為一種攻城武器,投石機同樣存在著缺陷,比如說精度和殺傷力不足,或者石彈的成本昂貴,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儘管投石機削弱了守城方的優勢,但也只有在同其它手段配合時,它的使用才有價值。

  事實上,在攻城戰的最終階段,軍隊還是需要靠近城牆,用弓箭掃清上面的敵人,然後用蠻力打破城門,這時就需要「臨沖」和「井闌」——它們也是冷兵器時代的機動堡壘。尤其是「井闌」,它僅僅出現,就足以令守方感到恐懼。因為「井闌」是古人製造的最大機械,它在高度上可以俯瞰城牆(通常超過20米),並顛覆守方居高臨下的位置優勢。

現代人復原的「井闌」

  「井闌」的原型可以追溯到周代,這是一種大型的攻城車,這些車輛又數十人負責推動,有著8或者10個巨大的車輪,在頂端的平台上,部署著手持長戟和弓箭的精銳士兵,皮革和盾牌保護著他們的戰位。

  從某種意義上說,井闌其實是一種移動塔樓,目標是消滅敵軍城牆上的人員和武器,至於「臨沖」或者「轒輼車」,則是一種有堅固防護的攻城作業車,在皮革和木排的保護下,進攻者可以藉此靠近城牆、城門,用圓木和攻城錘進行破壞,或者挖掘地道突入城內。

《武經總要》中的轒輼車墨家:戰國守城大師

  在反映古代戰爭的遊戲,如《西楚霸王》或《三國志》系列中,「臨沖」和「井闌」的形象經常出現,並給人以一種無堅不摧的感覺。但在春秋戰國時期,面對嚴陣以待的城池,進攻者仍然要冒巨大的風險。

  因為與之針鋒相對的,是堅固的城防和完善的守城技術。在《墨子》中,有至少7篇中包含了關於守城的論述,其中可以看出,戰國時代的城防不僅層次分明,而且在設計和規划上,更達到了令現代人咋舌的地步。

  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防守者從城外15公里左右就開始堅壁清野,而離城 5公里處,真正的警戒區開始鋪展。沿警戒圈邊緣,每隔一定距離就會設置哨卡,白天和晚上分別用旗幟和火把進行聯絡,而在各要道和關卡間,還要設置 3人一組的小隊,負責對敵軍姦細和斥候進行搜索。

  當敵方大軍到來時,所有官兵和平民都將返回城內,以城牆為核心進行據守。而城上遠射兵器能覆蓋的範圍,便是戰國時代防禦體系的核心區域。

需要指出,《墨子》並不是一本單純的墨家語錄集,也是戰國時代最出色的守城指南

  按照《墨子》的要求,在這個區域內,城外的房屋和樹木需要一律剷平,以便為遠射兵器掃清視野。在距牆根10米外,是護城河,水面下要交錯埋插長短不一的竹刺,以防止對方涉水或乘船強渡。

  在護城河後,會附加一道夯土矮牆,這是守軍的第一道防線,有少數步兵在此處與城牆上的守軍協同防禦。再向內,是寬 2.5米的拒馬帶,主要用於阻礙敵軍雲梯接近。最後,在距牆 2.5米以內的地方,是五行高出地面半米左右的尖木樁,用途是阻礙敵人攀城和刺死墜落之敵的功能。接下去才是城牆,這是抵擋敵軍入城的最後屏障。

戰國時期城牆遺址,位於山西境內,可能屬於趙國抵禦游牧民族入侵的一座邊境要塞,當時築造城牆的材料主要是夯土

  由於諸侯之間戰爭頻繁,在春秋時期,一些城牆的厚度已經超過了15米,此時,即使城基被挖空,守城方也不用擔心城牆因失去重心而崩潰。在這些城牆的頂端,都設有帶射擊口的女牆,而在戰時,還要添置大量臨時的木質塔樓,以作瞭望和射擊之用。在城牆上,每隔60米,需要建一座突出外側城1米的觀察樓。每隔180米,建一座突出外側城牆 3米、用以消滅城下死角和夾擊城下敵軍的木樓。同樣,每隔180米,還要在城牆上樹立一堵厚3米的橫牆,平時開小門供穿行,一旦敵軍登城,這些橫牆就可以作為臨時防線,為守城方調集增援創造時機。

這裡需要解釋一個術語——「女牆」,它就是仿照女子附身窺探時的形態,在城牆邊緣築起的牆垛,比如這張長城照片中展示的部分,可以看到其中下方的射擊口

  與城外的步步設防相比,城內卻是一幅暢通景象,城門兩側和城角的寬大登城道,連接著延牆鋪設的環城路。環城路與各要道相連,構成城內四通八達的運輸網路。不過城內也並非長驅直入之地,必要時,環城路背後會修築一道夯土矮牆,牆前再挖一道深 3.5米,寬 3米的壕溝,內部塞滿柴草。一旦敵軍入城,即引燃柴草、形成火牆,城內的預備隊可以在此處以逸待勞,與城牆上的友軍呼應,將敵人共同殲滅在此處。

反映戰國時期攻城戰的唯一一部電影,筆者能想到的似乎只有《墨攻》,這部影片雖然存在劇情狗血、道具失實之處,但其中一些細節卻還原了《墨子》的記述,比如城牆內側寬闊的環城路

  這些防禦措施,都需要人手,而戰國時代的守城戰中,除了士兵之外,全城的男女老幼都要參與:成年男子一般充當預備兵員;而成年女子負責挖掘壕溝和運輸物資,老弱婦孺則擔任後勤雜務。以上的一切也意味著,進攻方要想施展攻城器械的威力,實際需要漫長的準備和驚人的消耗,一次圍城戰之後,即使勝利者也難免傷亡枕藉。

  需要指出,這些春秋戰國時期就已出現的器械和手段,和1000多年後幾乎沒有差異,事實上,在當時,攻與守的藝術已經接近了頂峰,而隨後2000年,古代軍隊只是以此為基礎,不斷進行調整和改進。

三國:攻城守城的「文藝復興」

  在西漢和東漢時期,攻城戰甚至出現了某種倒退,因為此時,軍隊的重心放在了抵禦游牧民族入侵上,而在另一方面,匈奴人雖然已掌握了一部分築城技巧,並且攻克過漢朝的城市,但更多情況下,它們只會四下派出騎兵,大範圍地掠奪人口和戰利品。也正是這種戰爭形式,讓匈奴極少選擇同裝備精良的漢軍交鋒,直到東漢末年,攻與守——這一近乎失傳的藝術,才被各路軍閥們再次拾起。

東漢末年的官渡之戰,充當了傳統攻守藝術復興的關鍵節點之一

  其間最關鍵的節點之一,恰恰是公元200年的官渡之戰。在雙方沿河對峙期間,袁紹用沿岸的沙丘建起高台,向困境中的曹軍發射箭雨。

  《漢魏春秋》記錄說:在危急時刻,曹操突然想到了古書上記載的投石機。按照原理設計完成後,隨軍工匠又在投石機下方安裝了底座和車輪,使之成為可以移動的武器。隨著「霹靂車」拋出第一批石彈,袁紹的高台轟然垮塌——這是投石機重返戰場的最初記錄。不僅如此,之前的投石機大多是固定的,而曹操的「霹靂車」可以快速轉移,因此要比同類裝備更為輕便和靈敏。

《三國志》系列中,反映攻城戰的壁紙,其中可以看到拋石機和井闌,東漢末年頻繁的戰爭,讓近乎失傳的攻城手段得到了復甦

  雖然「霹靂車」有許多細節仍不得而知,但以古代的標準,它的技術傳播可謂非常之快:在赤壁之戰結束後,它已經出現在孫權和劉備的軍隊中——當然,這種武器的缺陷也非常明顯。由於投石車不能連發,守城者很快開始在城牆上懸掛濕牛皮,以減輕中彈時的衝擊力。

  與此同時,工匠們也沒有放棄改良投石車的努力。其中帶來最大變化的,是曹魏政權的博士馬鈞,馬鈞生於富裕之家,但年輕時突然陷入貧困;生活的劇變,讓他把所有精力投入到了研究機械上,試圖憑這種一技之長出人頭地。

《三國志》系列中的馬鈞立繪,其手持的正是他設計還原的「指南車」模型

  在馬鈞的眾多發明中,就包括了可以連發的投石車。這種投石車將傳統的投石桿重新設計成了一個輪子,通過機關,人力和畜力可以驅動其高速旋轉,達到一定速度後,石彈會被拋射出去,接連不斷地砸向敵軍。

  另一方面,由於在北伐之路上,橫亘著曹魏修建的一連串城池,蜀漢的工匠們也在攻城器械方面傾注了大量心血。

  最終,雙方的成果終於在229年得到了檢驗,諸葛亮的大軍包圍了魏國的要塞——陳倉。而當時,陳倉城內只有郝昭率領的一千多名官兵。

連環畫《智取陳倉》,在《三國演義》中,為故事發展需要,諸葛亮久攻陳倉不下的歷史,被演繹成了諸葛亮探得陳倉守將郝昭病重,用計襲取了陳倉,山連勝魏都督司馬懿的故事

  面對陳倉的堅固工事,蜀軍以極高的效率製造了各種攻城器械,最初展開進攻的是雲梯和衝車,然而,它們卻在城下被郝昭用火箭和投石機擊敗;接著,諸葛亮又製做了高達幾十米的井欄,並用土塊填塞護城的壕溝;然而,郝昭又在城內築起另一道城牆,這樣抵抗了二十天之久。

《三國志》系列中的郝昭立繪,他以千餘不下,抵抗諸葛亮數萬大軍二十餘天,創下不世奇功,戰後,郝昭因軍功被封為關內侯,但不久後便因急病去世,臨死前要求薄葬,並為數次挖掘墳墓,尋找木材作為攻戰器械而自責

  這次戰鬥清楚地證明,即使兵力處於絕對劣勢,守城方仍能挫敗一支大軍。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在263年的滅蜀之戰中,鄧艾的部隊寧願翻越700里山路,也不願正面強攻近在咫尺的劍閣要塞。

  而這次突襲,直接為一個新生王朝——西晉——奠下了基石,但後者的統治是短暫的,接下來的300多年,無論呼嘯而來的少數民族,還是偏居江南的「正統王朝」,他們都致力於一個任務,那就是建設更強大的堡壘,並想方設法加以圍困和摧毀。

  在凄風苦雨和烈日炎炎中,攻城者們一次次地沖向城牆——在這個過程中,想必所有親歷者都明白了,攻城實際是一種烈性的消耗戰,其勝利只取決於三個關鍵點:時間、攻守雙方投入的資源和決心——而在守城者意志堅定、戰術得當的情況下,攻城武器和戰術的作用將非常有限。

夏統萬城遺址,由匈奴族出身的赫連勃勃建造,該城由三合土建造,據傳,城牆完工一段,就以鐵錐試驗,扎進一寸,就立殺築牆匠人,並把屍體築進牆內再換一批工匠修造,它也可以被看做十六國時期築城技術的頂峰

  這一連串混戰的最終結果,除了遍地屍骸,還有一個全新的王朝——唐。如果說春秋戰國時期,是攻城技術從無到有、迅速步入早熟的時期;魏晉南北朝,是各路軍隊重新拾起傳統的時期,那麼唐朝,就是它抵達巔峰的前夜。由於冷兵器自身要受到「能量守恆定律」的制約——攻城武器要增強效率,除了對結構進行改進、使之便於部署之外,唯一的辦法就是擴大尺寸、增加操作人員——而唐朝強大的國力,則為這種變革提供了條件。

唐:大就是正義!這不僅體現在對女性的審美上……

  在唐代,對攻城兵器的描述中,經常出現這樣一個詞——「人馬俱碎」: 無論是早期與其他割據政權的較量中,還是後來對邊境地區的經營,唐朝的攻城武器始終以威力巨大而聞名。比如說唐初李世民圍攻洛陽時,拋石車所用的石塊,重量約等於今天的30公斤;在李績進攻高句麗期間,使用拋石機的射程已經達到了1里,相當於今天的531米。

  這種變化,與唐朝所處的軍事環境有關:首先,在隋朝及之前,中原地區的堅固城池就為數眾多,而唐朝的統一,恰恰建立在一系列艱苦卓絕的攻堅戰之上;而在唐朝前期,其主要對手是周圍少數民族政權,比如吐蕃、西域各國和高句麗——他們的生活方式早已從游牧轉向了農耕,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建造了大量夯土,甚至石制的堅固堡壘。

唐朝時期的要塞城市防禦體系復原圖,在城門等關鍵位置,其材料已經使用了城磚

  毫不奇怪,唐朝攻城武器的數量、尺寸和威力都大幅提升,它們投入戰爭的數量也讓人震驚。在烏魯木齊的新疆博物館,至今保存著當年侯君集征討高昌的碑文,其中,對攻城戰有這樣的描寫:

  「伐木則山林殆盡,叱吒則山谷盪薄。沖梯鏨整,百櫓冰碎,機檜一發,千谷雲飛。墨翟之拒無施,公輸之妙詎比。」

  「拋車石擊其城中,其所當者無不靡碎……城中守卑者不復而立。」

高昌城舊址,由於戰亂和氣候變遷等原因,荒廢於12世紀之後,640年,當地曾為侯君集率領的唐朝大軍攻陷

  這塊碑文讚揚的,是唐太宗時期的左屯衛將軍、行軍副總管姜行本,這位技術官僚之前曾負責宮殿的修造,在討伐高昌期間,負責帶領工匠製造各種攻城設備。為攻克高昌,他建造攻城器械用了大約100天;為取得所需的木料,他甚至砍伐了整片森林。的確,在碑文中,對戰爭的描寫有歌功頌德的成分,但無可否認,正是在這些武器的掩護下、唐軍迅速席捲了高昌全境。

《姜行本紀功碑》原立於新疆哈密地區巴里坤縣境內,現藏於烏魯木齊新疆博物館,該碑刻於640年,記錄了左屯衛將軍、行軍副總管姜行本製造攻城器械,一舉攻克高昌的事迹。公元645年,姜行本在隨李世民親征高句麗期間,在進攻蓋牟城的戰鬥中中流矢身亡,追封郕國公,陪葬昭陵

  在進攻高昌期間,舉足輕重的另一種裝備,是大型的床弩,這種武器的歷史同樣能追溯到春秋戰國,在東漢末年重新開始裝備部隊。最初,它們的作用僅限於摧毀敵軍的木製塔樓和柵欄,但在唐初,其地位已經舉足輕重,其優勢在於可以隨部隊進行機動,並且威力不遜色於小型投石機。

  史書記載,唐軍裝備的「十二石」強弩,需要用絞車張弦開弓,其弩臂上有七條發射弓箭的軌道,最中央的一條擺放一枝巨箭,「長三尺五寸」「粗五寸」,左右各放三枝略小的箭,當這七支箭共同射向敵城時,「所中城壘無不摧毀,樓櫓亦顛墜」。另外,它還有一種特殊的功能,當箭頭插入城牆後,士兵可以藉此進行攀登,因此又被稱為「踏橛箭」。

《西楚霸王》中的車弩

  為唐朝攻城武器發揮威力提供保證的,既有技術上的改進(比如說採用了固定規格的箭矢、石彈),但更多隻因為它們的尺寸更大,操作者的數量更多。按照當時的記錄,最大的投石車需要大約250人操作——這一方面是唐朝軍隊規模的寫照,但一方面,更像是冷兵器發展到頂峰之後的無奈舉措。

  不僅如此,築城技術的進步,更讓這些改進相形見絀,在隋唐時期,城牆的一些地段已經採用了包磚結構,雖然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燒制城磚的成本相當高昂,但經過加固,進攻者要想破城而入,必然要付出更大的損失。

《清明上河圖》局部,可見當時的汴梁城城門已經採用了磚石結構,它們給攻城器械帶來了更大的挑戰

  此時,突破城防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增加攻城設備的數量,讓攻城成為一場玉石俱焚的消耗戰,而見證它達到頂點的一幕,終於在北宋末年爆發了。

宋:強到了頂點,也衰到了極點

  照史料記載,北宋軍隊擁有大量攻城器械,比如尺寸驚人的弩車、需要數百人操縱的巨型投石機和堅固的雲梯,但遺憾的是,將當時攻城戰推到新高度的,卻是他們的敵人——興起於中國北方的金政權。

  在1126年,大舉南下的金軍掃蕩了宋朝的北方邊境,投降的宋軍超過20萬以上,在虜獲的戰利品當中,除了大量人口和財物,就是宋軍裝備的攻城兵器。此外,考慮到宋軍已經使用了火藥,金軍對這些武器進行了特別加固,最終,它們在汴梁城內製造了一場浩劫。

  在當時的記錄中,留下金軍「一夜安砲(投石機)五千餘座」的記錄,這還不包括投入的強弩和雲梯,城內,每天被直接擊中斃命的士兵「不下二三十人」,對有著大量防禦手段的守城方而言,這已然是很高的傷亡率。

宋軍使用的「七梢砲」,在靖康之變中,金軍曾大量使用這種武器圍攻汴梁城

  不僅如此,金軍的組織效率也達到了讓人震驚的地步。投入數量如此巨大的攻城武器,自然需要準備數量驚人的木材和石彈,而當時的環境並不利於金軍進行準備。因為汴梁城周圍一馬平川,既無森林山澤,也無石料可采,因此金軍專門派出部隊,搜刮周圍的墓碑和石磨,並且拆毀民房,當汴梁陷落時,堆積在城下的石塊高度已經超過一丈——它們也從側面印證了攻城戰的物資消耗水平。

  雖然汴梁的陷落與守軍的強攻無關,但這次圍城,卻充當了一段屈辱的開始,通過屈辱得到的教訓往往最刻骨銘心,面對金國的後續攻勢,宋朝人很快掌握了各種應對手段。

  其中的佼佼者是南宋初年、一位叫陳規的官員。歷史書上說他穩重沉默,待人平和,慷慨好施——有著一個模範的文官形象,但他之所以青史留名,卻在於對攻城和守城戰術的改進。

  尤其是1132年、金軍對德安發動的 9次進攻,每次都動用了拋石車、雲梯、井闌和衝車,最長的一次轟擊竟持續14晝夜,然而憑藉著過人的謀略,陳規卻屢屢以少勝多,其撰寫的《守城錄》,至今仍是中國古代最著名的兵書之一。

  《守城錄》在南宋時期被廣泛刊印,充當了各地守城的標準教材,和過去相比,針對騎兵和大型工程器械的使用,其中倡導的守城戰術已經發生了極大改變。

南宋時期城牆外圍地帶的障礙布置示意圖

  這種改變體現在城牆外圍、護城河之後的地區,守軍會在城牆6-9米外,鑄造一道高 4米,厚 3米的羊馬牆,羊馬牆之後一道壕溝。之後又是一道牆,這樣,就形成了兩道壕、三道牆的複雜障礙系統,任何人想要逾越這些障礙,將至少暴露在箭雨下幾十分鐘。

  同時,城牆頂縮窄至 5 - 6米,以降低被石彈擊中的機會。此外,陳規還用能承受石彈轟擊的平頭牆取代有齒垛的女牆,並取消了搭建在牆頂部的木棚,城角也由直角改為半圓形,以減輕石彈的衝擊力。

  而防禦戰術方面,陳規更是拋棄了以往固守的觀點,強調在城內保持足夠的預備兵力,同時,他還提出了在城內部署投石車,尤其是用投石車摧毀敵人的攻城器具。

  在《守城錄》中這些提到:射程大約 500米的投石車,應當打擊敵軍將領營帳和拋石車陣地;射程 400米的拋石車,打擊敵軍工兵的陣地;最後以射程 300米的拋石車打擊敵軍的攻城器械。同時,為了防止遭到反擊,以及減輕運送石彈的困難,拋石車不設置在城頭,而是隱藏在城牆內側,由城頭上的指揮員指揮射擊。

反映1272年,蒙古大軍圍攻襄陽的藝術畫,圖中巨大的攻城機械是「回回炮」,即阿拉伯人使用的配重式投石機,據說,這種武器起源於怛羅斯之戰結束後,由被俘的唐朝工匠為阿拉伯人製造,它在經過了諸多改進後,以一種諷刺的方式傳回了國內

  遺憾的是,由於南宋的軟弱,陳規的思想幾乎沒有得到踐行的機會,到南宋末年元軍入侵時,仍然有大量的城市面對突襲毫無防備。不僅如此,對於那些抵抗的城市,除了面對蒙古人使用的配重式投石機——「回回炮」(阿拉伯人使用的配重式投石機,可以發射超過130公斤的石彈),還將面對另外一個威脅——火藥,而頗為弔詭的是,沒有人知道,蒙古人是何時,以怎樣的方式掌握了火藥的生產技術,但在對黃河和長江流域的戰爭中,他們卻在火藥的使用上表現出了驚人的效率——在此起彼伏的火光和爆炸中,冷兵器時代的攻與守正在退場,另一個時代的大幕已經徐徐拉起。

  當然,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它們上演於備受爭議的元、明、清三朝,而這個故事留給人們的,也許只有一半是驕傲,剩下的全部是屈辱和疑惑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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