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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程琳:邊界的路與農民的盼

  • 2014-02-18 20:53:28作者:魏程琳來源:《中國老區建設》2014年第6期點擊:1338評論:1大 中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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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魏程琳:邊界的路與農民的盼

    ——「公」路悲劇是如何形成的

    一、邊界之路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的民謠描寫的是江南水鄉走親訪友的交通方式,我的家在華北平原,出行走的是旱路,但自從到外地讀初中以來的14年里,我每次上學回家、走親訪友都深深的感受到家鄉交通的不便,交通不便的主要原因就是我的家鄉魏村位於兩市、兩縣、兩鎮的交界地帶,屬於「邊界之村」,即位於開封市杞縣與商丘市睢縣的交界處以及睢縣長崗鎮與後台鄉的交界處,也就是說往西800米的王村或者往南1000米的常村就是他鄉——後台鄉,往北1500米的馬寨就是他縣——杞縣。我的姥姥家是杞縣的,因而要常常往北方走,我讀初中是在後台鄉,因而常常需要向南或向西走通過王村或者魯村,最經常走的路就是往東去鄉鎮和縣城。因而,處於邊界之村的我便走了這東西南北的路,也知道了這路的故事。

    小時候最希望去姥姥家走親戚,但是難以逾越就是那條長約4千米的魏村到馬寨村後柏油路的土路,整條路「溝壑」遍布,即使晴天走那條路也要倍加小心,更不要提雨雪天氣。和魏村一樣,馬寨是杞縣付集鎮的邊界之村,柏油路只修到他們村外橋頭。2014年大年初四去姥姥家拜年,在母親的指導下,我們開車走街串巷,通過各個村莊內部的水泥路走到了姥姥家。原來那條柏油路不僅沒有往前修,反而因為年久失修被廢棄了。

    2000年我在後台鄉讀初中時,後台鄉就修了柏油路,這條柏油路直到魏村以西800米處的王村。當時,魏村村民計劃自籌經費並請求鎮政府支援將這段路接到村裡,後來卻不了了之。我讀初中時每次往返都要經過那段土路,每逢雨雪天氣,那條路被機動車軋成的溝溝便成了水渠,根本無法通行,記不清多少次扛著自行車從農田裡走回家,也記不清有多少輛農用車深陷土路無法自拔。那800米的土路不知道阻斷了多少人的出行,給到王村趕集趕會、做禮拜、走親訪友、做生意的農民帶來多少不便。總之,這條不太長的路成了農民的恐懼。

    2004年讀高中時,令魏村農民皆大歡喜的是村裡終於通路了!但道路是從魏村周邊繞了一圈過來的,往西只修了400米,魏村到王村剩下的400米土路就永遠的定格在那裡,成了舊時農村的象徵。政府為了節約成本、在「客觀上」完成「村村通」的任務,新路從魏村繞了一圈,魏村以北到馬村和馬寨村(兩村相距不到200米)的1000米道路沒有修,魏村村民現在到馬庄原本1000米的距離卻要走5、6千米的柏油路。

    2006年讀大學回家就感到公交車在路上顛簸的厲害,後來才知道,這條通鎮柏油路不到3年就已經破爛不堪了。這條通鎮柏油路修建的又薄又窄,根本經不起重型車輛行駛,很快就出現了柏油脫落處處可見土坑的現象。2007年令魏村村民高興的是,村內道路開始修建了。母親打電話興奮的對我說,「村內修了水泥路,你上學再也不用走土路了。道路修到誰家門前,誰家就負責監工,水泥鋪了十公分厚,道路質量好得很」!據我觀察,與通鎮柏油路斑駁陸離的情景不同的是,7、8年後各個村莊的村內道路完好無損。主要原因在於,村民監督施工,道路建設質量好;村民像愛惜自己東西一樣愛惜門前的道路,道路護養工作到位,這兩條都是通鎮公路沒有做到的。今年回家過年,發現通鎮的柏油路重修變成了水泥路,但是道路只修到鎮西的第一個村莊馬堯村,馬堯村以西、以北方向還有魏村、後常等五六個村莊,經過這些村莊的通鎮道路同樣是破爛不堪,不知何故,政府卻不再修路。

    以上便是處於邊界地帶魏村周邊道路建設的故事。如今,魏村向四個方向出行的道路無一不存在問題:東面方向,馬堯村到魏村的通鎮道路已經嚴重破損卻多年不見修補;西面方向,魏村與後台鄉王村的400米道路14年來至今未通;南邊方向,魏村與後台鄉魯村(和常村)道路未通;北邊方向,魏村與開封市杞縣馬寨村道路未通。除了向東的通鎮公路之外,其他三個方向全是邊界之路,解決難通的邊界之路成了邊界之民的心病和期盼。

    二、農民的盼

    夢想是對未來的美好期盼,農民的盼不是毫無價值的紙幣,也不是一夜暴富的妄想,而是通過勤勞致富、政府扶持過上踏踏實實的好日子。對於農民,好日子不是肥皂劇哈哈一笑而過,也不是一台文化下鄉演出的紅紅火火短暫景象,而是真真切切的生產生活便利和生命的幸福體驗。邊界之民的盼就是修通邊界之路從而降低生產生活成本、便利的社會交往、享受消費娛樂,進而提升幸福感。反之,未通的邊界之路就成了提高農民生產生活成本、降低幸福感的原因。

    生產生活成本提高。處於邊界地帶的相鄰農村與其他村莊一樣,房屋相鄰、田地交錯、婚姻社交、互通有無。沒有修通的邊界之路,為邊界之民的耕作、收割帶來很大不便。華北地區往往在收麥子、收玉米季節遇到陰雨天氣,農民對於無法運出田地的小麥、玉米只好暫時不收割,小麥、玉米因此倒伏在地減產。此外,農民到周邊鄉鎮購買農資、出售經濟作物如蔬菜、瓜果同樣遇到交通不便的問題。公路只通向本鄉鎮的修路策略成為地方政府聚攏人、物市場的手段之一。但這卻加大了邊界之民的生產生活成本,提高了物流交易成本,抑制了地方市場。

    社會交往成本提高。農村地區婚嫁大都在方圓10公里左右,逢年過節走親訪友因而也大都在方圓10公里的範圍內。邊界之民由於道路交通不便,不得不承受比別人更遠的路途(如繞道)、交通成本去走親訪友。文章開頭提到,筆者到位於另一個縣區的外婆家走親戚往往要費盡周折,這是所有要通過魏村走親戚的人的共同經歷。在這個意義上,魏村這個邊緣之村卻成為交通的中心和樞紐,只不過這是個無法通行的「樞紐」。農民本身的閑暇活動並不多,走親戚、敘舊聯絡情感是最為重要的交往和閑暇方式之一,難行的邊界之路增加了人們情感交往的難度。此外,農民到別村趕集上會因為路太差太麻煩乾脆不去了,原來常常到以北馬村、以西王村趕集上會的魏村村民現在已經很少前往了。還有就是,有的姑娘因為路太差而不願意嫁到邊界之村的案例並不鮮見。

    降低幸福感。五年前,農民在村裡見到私家車就像見了寶貝爭相觀看,那只是在外當官、工作、做生意的成功人士和城市人的專利和象徵。今年回家過年聽說村裡有近20部私家車,不禁驚訝起來。眾所周知,土路、破路對車的損耗極大,因而許多人不願意買車,認為買的起開不起,私家車保養成本太高。現在道路修好了,人們有錢了,就希望通過消費體面起來。如今買了車的農民在村裡揚起了頭,獲得了體面和尊嚴。可見,道路建設與私家車的興起密不可分,與農民的尊嚴、幸福感高度相關。相比道路暢通的鄉村,邊界之村的村民雖然買了私家車,但「四面受堵」的道路狀況仍令村民苦不堪言,買車的幸福感隨著與別村道路狀況的比較而降低。

    道路不通或者道路破損已經大大增加了農民的時間成本、生產生活成本、降低了農民的幸福感,這就好像在過著好日子的鍋里撒了一把沙土,看著好看、吃著難受。如果說,時間就是生命,交通就是成本,便利就是幸福,存在就是尊嚴;那麼處在廣大邊界地帶的農民的盼就是修通道路從而節約時間、便利生活、提升幸福、獲得存在的尊嚴。

    三、「公」路悲劇因何而生?

    邊界之村魏村的道路案例在全國具有普遍性。但凡是行政區交界之處的道路往往較差,級別越小的行政區交界處的道路就越差。中國有句俗語是「一人一條龍,三人一條蟲」描述的是辦「共事」的集體行動困境。一家一戶的事往往很好辦,因為他不需要與別人打交道,交易成本內部化了;而涉及到兩個獨立單位的公事便往往很難辦。處於交界處的道路是兩個單位的「公路」,你不修我也不修,合作起來更難修,因而往往出現交界地帶的公路無人修或者年久失修的「公」路悲劇。

    相比山區,華北平原的道路建設成本要低很多,在國家各項惠農政策、新農村建設資金不斷添增的情況下,難道地方政府就缺連接道路的那點錢嗎?

    事實上,對於公共財政和項目資金,地方政府最願意做的往往是「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今年過年回家路過縣政府,只見縣政府一帶的辦公樓房高大氣派,東西兩湖被裝扮得張燈結綵、煞是好看!湖中間的荒島都被修成了古式房屋並裝了夜景燈,東西兩湖周邊的房屋也全部被改造成古式風格,在夜景燈的照耀下,湖水倒影亭閣,我恍然覺得是在杭州西湖而不是睢縣西湖。在讚歎西湖美景的時候,聽到同車的農民議論說,「西湖打扮這麼漂亮還不是給領導臉上添光彩!」、「不裝扮怎麼出政績?不美化怎麼拿錢?西湖打扮的越漂亮、當官的貪的越多!」面對西湖美景,實在難以想像農民會發出這番議論和感慨,然而,將西湖美景與魏村道路的社會事實放在一起,便呈現了農民心中實實在在的問題——盼望政府關注民生。

    改善環境、裝扮西湖、更新城市形象本無可厚非,但地方政府只顧打造形象工程,把睢縣這樣一個國家級貧困縣打扮的像杭州,而將農村基礎設施建設的像拉美貧民窟,難道不是一個莫大的反諷嗎?

    「公」路悲劇產生的根源在於地方政府官員的政績觀和面子觀。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是考核地方官員政績的主要指標,讓上級領導看到「亮點」便是地方官員的為政之道,因而那些看的見的華麗城市夜景、良好城市基礎設施便是地方官員面子和政績的來源。由此可知,將有限的公共財政和項目資金集中投入到某個「示範點」上,以達到最大的「亮點」效果便是地方的政治效果邏輯。修了邊界的路,領導看不見,不出政治效果,我何必去修呢?在這樣的行政邏輯下,地方政府的公共決策難免會忽視邊界之民的憂愁和期盼,邊界之民便不得不承受高度的生產生活成本和低度的幸福。

    其實農民的生產生活、消費娛樂、婚姻社交圈是以本村為單位在方圓十公里內進行的,在這個意義上,任何一個農民社區都是一個中心點、「無處非中」。行政區劃切割了空間上的農民社區,卻無法撼動延續已久的社交文化圈,數代先人走過的道路,當下的農民依然要走。然而,出行的道路就像過河的橋樑,如果一段未修通,就無法通向前方。在沒有柏油路或水泥路時,農民走的都是一樣的土路,支付相同的交通成本,相互之間是平等的。然而,一旦修了路,交通的好壞與農民的平等和幸福感便直接發送了關係。相比非邊緣村莊村民,邊緣村莊的村民往往要承擔「公」路悲劇造成的高交通成本,作為「二等公民」的不幸福感陡然而升。原本在經濟、文化、社會交往上並非邊緣的邊界之民因為邊界之路而成了邊緣之人,這種隱形的文化社會失衡豈不詭異?邊界之民對道路通暢的盼,豈不是暗合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政治格言?假若地方政府能夠少一些「錦上添花」多一些「雪中送炭」,豈不是民之幸?

    不要小看那邊界未修通的幾百米土路,它是傳統農村社會交通方式的留痕和見證,也是中國現代政治的一段解讀文本。

    2014-2-16

    本文被《中國老區建設》2014年第6期轉摘,題目為《悲催的臨界鄉村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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