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仇恨會反覆出現,啃噬人心?
編輯|不二齋
當地時間8月11日,美國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市爆發了10年來最大規模的「白人至上主義」的示威遊行與騷亂,造成了3人死亡、30多人受傷。
「白人至上主義」的示威者駕駛汽車衝撞人群,圖片來源於網路。
攝影|Glenna Gordon ,圖片來源於《紐約客》The New Yorker。
事件發生後,川普對種族主義者含糊其辭的表態成為了各方批判的焦點。
兩分鐘帶你了解這次暴亂事件,視頻時長2分21秒。
一千多人聚集在紐約市川普大廈前遊行示威(這是川普1月份就職典禮之後第一次回到川普大廈)。
圖片來源於《衛報》The Guardian。
紐約大學大二學生 Marc Licciardi 認為,川普的言論鼓勵了這次暴力事件的發生。 攝影|Melanie Eversley, 圖片來源於《今日美國 》USA Today。
民權運動的活動家Al Sharpton在《衛報》上撰文評論稱,「我們要牢記,這次事件是一個徵兆。我們必須要去追根溯源:仇恨、偏見、種族主義已被賦權,正在從邊緣走向主流。而現在,我們必須面對的一個事實,就是——國家總統在這其中扮演了催化劑的角色」。
飽受各方批評之後,川普14日在白宮發表了聲明,公開譴責種族主義、白人至上主義者、新納粹主義和三K黨。他說:
「種族主義是邪惡的。那些以此為名引發暴力的人是罪犯和暴徒,包括三K黨、新納粹主義、白人至上主義者等。我們以最強烈的言辭譴責仇恨、偏執和暴力的惡劣表現,它們不該在美國存在。」(中新社華盛頓消息)
這次騷亂,是美國「身份政治」矛盾的縮影之一,種族問題一直以來都是美國繞不過去的歷史問題。
在美國建國前後的數百年時間,白人實行了一系列對印第安人的種族滅絕政策。而對黑人的種族歧視,則要從黑人被販賣到北美大陸的歷史講起。從16世紀到19世紀的300年間,「大英帝國」從非洲大陸各國,運輸了超過1200萬黑奴到世界各地,其中有65萬黑奴被販賣到現在的美國。直到1865年,在強大的民權運動分子的壓力下,美國國會才通過了《美國憲法》第13條修正案(明確宣布奴隸制和強制勞動不能存在,並授權國會通過適當的立法實施這一條款。),在法律上徹底廢除了盛行了300多年的奴隸制度。
「在一個罪惡的、非人的制度下,沒有人是自由的。黑人不自由,白人同樣不自由。廢除了這制度,也無法根除它的毒性。仇恨因為日常的現實而反覆出現,啃噬著人心。」
作為一部歷史小說的《地下鐵道》
原文編輯 |《新京報·書評周刊》徐偉
首發於《新京報·書評周刊》
科爾森·懷特黑德的《地下鐵道》是一部帶有少許科幻色彩和強烈政治力量的歷史小說。
根據《不列顛百科全書》的定義,地下鐵道是指南北戰爭以前美國北方各州的秘密交通網:「北方有一些人同情奴隸。他們利用這些渠道幫助逃亡的奴隸到達美國北部或加拿大的安全地帶。它之所以稱為『地下鐵道』,是因為其活動必須在黑夜或偽裝下進行。他們使用鐵路術語,把逃亡道路稱為『路線』,停留地點稱為『車站』,沿途協助人員稱為『列車員』,受委託照顧的黑人稱為『包裹』或『貨物』。」
1842年,紐約州首府奧爾巴尼的一份廢奴主義報紙在報道途經本市的26位逃奴時,已經提到他們「全都走的是『地下鐵道』」。11年後,《紐約時報》給地下鐵道下了一個相對準確的定義,指出它已經非常普遍地用以形容「幫助逃犯脫離奴隸制」的有組織的行動。
與之相對照的是同一年,畜奴州北卡羅來納的一份報紙把地下鐵道稱作「一種廢奴主義團體,其首要營生是從南方的種植園偷竊或導致被竊,慫恿或誘騙奴隸……從寬仁而節儉的主人那裡把他偷走;帶他到一個寒冷、陌生而又水土不服的地方,丟下他……挨餓,受凍,在光榮的自由里死去」。(轉引自方納《自由之路:地下鐵路秘史》)
懷特黑德小說的科幻色彩,大概主要在於把一條只在隱喻意義上存在的「地下鐵道」,寫成了能在地下跑火車、軟硬體齊全的真正的鐵道,它有鐵軌、枕木、車站、月台、機車和車廂(猶如一匹「鐵馬……在隧道里奮力賓士」),也有貨真價實的司機、列車員和站長。
懷特黑德,《地下鐵道》英文原版
每到一個地方,都將經歷
美國種族史上一個不同的階段
《地下鐵道》中文版
在內戰前的美國,地表之下的自由之路幾乎是不存在的,更不曾像小說里寫的那樣深入南方腹地。歷史學家弗格斯·博德維奇在2005年出版的《去迦南:地下鐵道與美國精神之戰》一書中說:
「在大多數地方,地道既不可行也無必要;在蓄奴州和自由州之間的邊界以北,地下(鐵道)的成功更多是靠著其成員的道德信念和高效的組織,而不是人生地不熟的藏身之所。」
但是,因為實寫鐵道而帶來的這一抹科幻(或魔幻)色彩,並沒有減損《地下鐵道》作為歷史小說的分量。懷特黑德筆下的站長和列車員們仍然扮演著真實的歷史角色:運送和藏匿逃奴,加上「午夜的會議,河堤上的聲東擊西,路口的金蟬脫殼」,為此付出代價的例子並不罕見。他們遭到暴民的鞭打和凌辱,塗柏油,粘羽毛,上絞架。
在某種程度上,鐵道只是起到了把主人公科拉——一個16歲的黑人少女——運往不同的地點、讓她見識美國全貌的作用,大部分的故事發生在地表之上:城市、原野、農場、醫院、閣樓、博物館和摩天大廈。每到一地,科拉都將經歷美國種族史上一個不同的階段。
小說的前兩章格外寫實。懷特黑德利用了歷史文獻和口述史資料,用短短80頁的篇幅,及精彩但不無怪異的語言,濃縮了內戰前南方種植園日常生活的圖景,以單純的歷史著作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方式,揭露出奴隸制殘酷的本質。主人公科拉的外婆由奴隸販子從非洲擄掠而來,鎖在運奴船上,「從頭到腳上了鐐子,從頭到腳,受著成倍增加的苦難」。經過多次轉賣,外婆最終落腳於喬治亞的種植園,做了一輩子苦工,最後死在棉花堆里,血從鼻子噴涌而出,嘴唇糊滿了白沫。
科拉、她母親和她外婆都是白人的財產。主人可以隨時賣掉奴隸,奴隸對這個制度卻沒有發言權。「他們不能在法庭作證反對白人,不能簽署合同,不能擁有槍支,不能在沒有白人在場的情況下舉行聚會,不能在沒有獲得主人允許的情況下離開農場或種植園。到19世紀30年代,教奴隸讀書和寫字也為法律所禁止」,「奴隸們對地理知識知之甚少或者全然不知,他們只知道朝著北極星所指的方向奔向自由」(埃里克·方納《美國自由的故事》)。
小說形象地再現了這些真實的歷史細節。男奴西澤識文斷字和辨認星座的本領,成為他帶領科拉逃出種植園、穿過沼澤的關鍵。母親留給科拉的一塊三碼見方、種了青果和蕪菁疙瘩的自留地,也不是小說家的虛構。
懷特黑德筆下的南卡羅來納,似乎從歷史上那個狂熱支持奴隸制和分離主義的南方州,變成了反奴隸制的天堂。只是在它剝去自由的偽裝、暴露出優生學和科學種族主義的險惡面目時,科拉才發現了醫院和學校的真相。歷史學家對這樣的描寫不僅不反對,反而深為欣賞。
專門研究美國奴隸制、特別是南卡羅來納奴隸制的歷史學家馬尼莎·辛哈,曾為北卡羅來納大學出版社發行的《內戰時代學刊》撰文說:「這種文學手法實際上精確地再現了歷史現實」,不僅因為南卡羅來納既是內戰前著名的科學種族主義者喬賽亞·諾特和JDB·德鮑的家鄉,而且正是在卡羅來納的種植園,瑞士博物學家和哈佛大學教授路易·阿加西收集了奴隸的樣本和照片,以證明其人種多源論——一種與人類同源論相對、現已遭到科學界摒棄的反動學說。
到了北卡羅來納,科拉長期藏身閣樓的經歷,也暗合著兩個真實人物的舊史:一個是著名的北卡羅來納女逃奴哈麗雅特·雅各布斯;另一個是納粹凌虐歐洲期間的猶太少女安妮·弗蘭克。
哈麗雅特·雅各布斯記錄下的《女奴生平》是非裔美國婦女文學與19世紀歷史研究的一個重要文本。
安妮記錄下了從1942年6月12日到1944年8月1日親歷二戰的經歷《安妮日記》,成為了二戰期間納粹德國滅絕猶太人的見證。
其社會背景卻是迅速增長的非裔人口。到內戰爆發前,美國奴隸的人口已逼近400萬,「1808年,國會禁止繼續從非洲進口奴隸,然而奴隸人口的高自然增長率,遠遠超過了彌補國會禁令所帶來的奴隸人口缺失的需要。在南部腹地的產棉州內,奴隸人口占州人口的一半左右」。
於是,小說里的州議會通過惡法,打著廢除奴隸制的旗號,實際上「廢除了黑鬼」,並肆無忌憚地進行迫害與捕殺,以求根除。在拉烏爾·佩克2016年的紀錄片《我不是你的黑鬼》(I Am Not Your Negro)中,小說家詹姆斯·鮑德溫寫道:
「真相是,這個國家不知道怎麼應對黑人人口,夢想著任何類似於『最終解決』的方案。」
自由之路還是死亡之門?
在自然奇觀博物館工作期間,科拉開始思考美國的歷史:
「用偷來的身體(黑人)耕作著(從印第安人那裡)偷來的土地。這是一台不會停工的引擎,它饑渴的鍋爐由鮮血供養。」
到了野火肆虐的田納西,她進一步了解了強迫印第安人西遷的「淚水和死亡之路」。在印第安納,黑白混血的廢奴主義演說家藍德(懷特黑德在他身上集合了歷史上多個著名廢奴分子的形象: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大衛·沃克和威廉·勞埃德·加里森)一語道出了美國的原罪:
「如果天下還有一丁點兒的公理,這個國家就不應該存在,因為它建國的基礎是謀殺、盜竊和殘忍的惡行。」
小說寫到三分之二,懷特黑德讀到美國歷史學家埃里克·方納描寫紐約廢奴分子活動的新著《自由之路:地下鐵路秘史》,於是加寫了第三章——不僅藉以敘述來自南方的獵奴者與「自由之門」紐約的廢奴團體之間的法律較量,更把里奇韋作為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和白人至上主義的代言人,為科拉所代表的自由理想設置了一個強大的敵手。
同時,《里奇韋》也是小說家炫技的一章,在儉省、精巧的語言背後,隱含了對里奇韋式虛無主義的無情嘲弄:
「里奇韋望著他們蹣跚走下跳板,陰冷而困惑,被這座城市壓服。種種的可能鋪展在這些新移民眼前,宛如一道筵席,而他們這輩子早就餓急了眼。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但他們必將在新大陸留下自己的界標,就跟那些流芳後世的先驅在詹姆斯敦做過的一樣,借著無法阻擋的種族邏輯,將其盡收囊中。
如果黑鬼該有他們那種自由,斷然不會披枷戴鎖。如果紅鬼該保留自己的疆土,那他們理應仍然在這片土地上當家做主。如果白人不是命中注定,要將新大陸據為己有,那他們現在也不會在此稱雄。」
在一個罪惡的、非人的制度下,
沒有人是自由的。
黑人不自由,
白人同樣不自由。
廢除了這制度,
也無法根除它的毒性。
仇恨因為日常的現實而反覆出現,啃噬著人心。在分析斯坦利·克雷默的電影《逃獄驚魂》(The Defiant Ones,1958)時,鮑德溫說,
「黑人懷恨的根子是憤怒,他對白人並沒有太多的恨。而白人懷恨的根子是恐懼,一種深不可測也無以名之的恐懼。」
參考書目:《美國自由的故事》《自由之路:地下鐵路秘史》,埃里克·方納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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