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正在形成三種秩序

世界正在形成三種秩序

作者:王義桅

文明秩序、國際秩序、公民秩序的三位一體,就是命運共同體,體現世界各種文明、國家、公民寓命於運及寓運於命的有機統一。這就預示著,中國而非美國,可能成為真正世界秩序的領導者。

智者引領時代話題,深具遠慮而不為近憂所困擾。

基辛格博士便是這樣一位智者。前些年,他以《論中國》一書將世界的「中國熱」推向高潮,如今又以《世界秩序》提示當今世界的主要挑戰——世界力量格局巨變,傳統國際秩序合法性存疑,併流露出美國對領導權的主要焦慮——中美關係核心問題是否轉為國際秩序之爭?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中國曾是美國的盟友,並與美國一道開創了戰後國際體系——雅爾塔體系。

雖經美蘇論戰、蘇聯解體的巨大衝擊,以聯合國安理會為核心的大國協調模式(又稱「基辛格模式」),總體上在維繫戰後國際秩序。

然而,金融危機、氣候變化等一系列新的全球性挑戰,催促人們超越大國中心視角,探討世界長治久安之道。秩序問題而非體系問題的討論,成為顯學。

不同以往,視野不再局限於國際秩序,而是上升到世界秩序——在國家之外,引入了歷史文化的視角;不再局限於權力層面——國際格局,而是上升到治理層面——全球治理呼喚非西方參與。

二戰結束及聯合國成立七十周年來臨之際,基辛格博士再次引領了時代話題。

在《世界秩序》一書中,基辛格列舉了歐洲、伊斯蘭、伊朗、俄羅斯、印度、中國以及美國本身等各種國際秩序觀的歷史演進,探討了國際秩序繼權力格局外的又一基礎——建立在世界各種文明和制度的不同淵源基礎之上的多樣性,特別區分世界秩序、國際秩序、區域秩序,探討超越歷史上區域秩序、戰後國際秩序,開創世界秩序之可能。

《世界秩序》開篇即寫道,「從來不存在一個全球性的『世界秩序』」。換言之,已有的世界秩序,都是地區主導的秩序。

正如《大國政治的悲劇》一書所斷言的,從來不存在真正的全球霸權——美國也不例外,而對全球霸權的追求和角逐引發大國政治的悲劇——世界秩序的悖論就在於只能追求到區域秩序卻去追求建立世界秩序,故此引發世界秩序的悲劇。

書中指出,「要建立真正的世界秩序,它的各個組成部分在保持自身價值觀的同時,還需要有一種全球性、結構性和法理性的文化,這就是超越任何一個地區或國家視角和理想的秩序觀」。

然而,基辛格博士的這種美國例外論卻遭受到一個巨大挑戰:多元一體的世界秩序源於美國國內的多元一體自由秩序,如今美國國內的多元一體夢想可謂堪憂。

從弗格森案件到不久前的巴爾迪摩騷亂,再到共和黨黨內候選人辯論的亂象,都在顯示一個基本事實——美國的自由理念還hold(控制)得住嗎?

美國前總統卡特日前斷言,美國不再是一個民主國家。美國自身價值觀堪憂,更不用說全球性價值觀了。

書中提出,權力-合法性是世界秩序的雙支柱,同時又相信美國的制度韌性,聲稱「美國的領導作用始終不可或缺」。

這顯然與美國不再成為世界權力中心、美國的聯盟體系觀念落伍且有悖於開放包容時代相脫節,這就是美國領導的世界秩序合法性的困境,或曰世界秩序的美國悖論。

真正的世界秩序,必須同時具備合情、合理、合法三個訴求,以開放包容精神,及時有效反映國際力量格局的變遷和世界多樣性。

美國領導支配下的世界秩序衝動,顯然無法企及。基辛格博士提出了傳統國際秩序處於解體邊緣的尖銳問題,並給出大國合作與尊重多樣性的兩帖藥方。

然而大國合作更多是中美合作——中國替美國分擔責任,尊重多樣性僅限於歷史文化——不承認價值觀多元,這使得基辛格的智慧無法克服世界秩序的美國悖論,不願探討後美國時代的世界秩序問題。

於是,基辛格博士把問題歸咎為「國際經濟體系已經全球化,而世界政治結構還是以民族國家為基礎」。

書中為此批評一些亞洲國家在捍衛過時、落後的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以民族國家而非世界秩序思維挑戰西方。這成為他倡導的建立真正的世界秩序的主要障礙。故此,基辛格博士提出中美「共同演化」(co-evolution)思路。

當然,在他看來,要演化的更多是中國,而對美國自由觀,他則念茲在茲。

作為「中國人民老朋友」的基辛格,能從歷史文化上思考,承認其多樣性,超越過去篤信的均勢論,認為中國因素起了十分關鍵的作用,但他終究難以超越美國因素束縛,仍然在權力-合法性間找平衡,因而思考是不徹底的。

書中特別寫道,作為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發源地的歐洲,以歐盟成立為標誌,開創了超越民族國家及主權思維的先河,暗示中國等亞洲的一些國家捍衛主權國家體系,是在拖後腿、開時代倒車。

其實,歐盟超國家秩序面臨民族主義與民粹主義雙重考驗,中國也絕非是捍衛威斯特伐利亞體系那麼簡單。

當今世界,正在形成三種秩序:

一是文明秩序,以文明國為基本單元。「一帶一路」將人類四大文明——埃及文明、巴比倫文明、印度文明、中華文明,串在一起。

通過由鐵路、公路、航空、航海、油氣管道、輸電線路和通信網路組成的綜合性立體互聯互通,推動內陸文明、大河文明的復興,推動發展中國家脫貧致富,推動新興國家持續成功崛起。

一句話,以文明復興的邏輯超越了現代化的競爭邏輯,為21世紀國際政治定調,為中國夢正名。「一帶一路」所開創的文明共同復興的秩序可稱之為「文明秩序」。

二是國際秩序,以民族國家為基本單元。近代威斯特伐利亞體系開創以民族國家為基本單元、以主權平等為核心價值的國際體系,隨著西方中心論的建立而演變為西方的國際秩序,全球化是其典型說法。

直到戰後建立名義上以聯合國為核心、實質以美國為領導的國際秩序,雖經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挑戰而未解體,維繫至今。

三是公民秩序,以公民而非國家為基本單元。《世界秩序》一書寫道,「任何一種世界秩序體系若要持久,必須被視為是正義的,不僅被各國領導人所接受,也被各國公民所接受。」

當今世界,權力不僅在東移也在下移,各國都面臨著社會化公民運動的內部壓力,推動建立全球層面的公民秩序。

文明秩序、國際秩序、公民秩序的三位一體,就是命運共同體,體現世界各種文明、國家、公民寓命於運及寓運於命的有機統一。這就預示著,中國而非美國,可能成為真正世界秩序的領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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