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一個非常特殊的日子——四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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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凡的書香視界 2017-02-03

在《紅樓夢》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冢飛燕泣殘紅》中提到了一個特殊的日子——四月二十六日。

書中寫道,四月二十六日未時交芒種節。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既雲「尚古風俗」，到底此風源於何時並無據可靠；庚辰批曰：「餞花日不論其典與不典，只取其韻耳。」可見是作者的杜撰。那麼為什麼要安排這麼一個節日呢？四月二十六日芒種節到底意味著什麼？向讀者透露了哪些信息呢？

我國著名的紅學家周汝昌先生有一個「三王」理論，將賈寶玉的生日推定為四月二十六日芒種節這一天。要想理解這個理論，我們首先澄清一個時間概念。

薛蟠宴請，馮紫英回請發生在四月二十六日

第二十六回《蜂腰橋設言傳心事，瀟湘館春困發幽情》，薛蟠說「只因明兒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所以特請你來。」

從字面理解薛蟠宴請寶玉是五月初二晚。但事實如何呢？薛蟠宴請寶玉應該在四月二十五晚。

結合本回上文，寶玉和黛玉說笑，忽然只見襲人走來說道：「快去穿衣服，老爺叫你呢。」而實際呢，是薛蟠請去吃東西。至晚方散。「卻說那林黛玉聽見賈政叫了寶玉去了，一日不回來，心中也替他憂慮。至晚飯後，聞聽寶玉來了，心裡要找他問問是怎麼樣了。」誰知道晴雯沒聽出黛玉的聲音，不給開門。黛玉聽見裡面寶釵的說笑聲。鬧了個大誤會。且看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冢飛燕泣殘紅》，「那林黛玉倚著床欄杆，兩手抱著膝，眼睛含著淚，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一宿無話」，「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如今且說林黛玉因夜間失寐，次日起來遲了，聞得眾姊妹都在園中作餞花會，恐人笑他痴懶，連忙梳洗了出來。」

馮紫英回請在什麼時間呢？在四月二十六下午至晚。

第二十八回《蔣玉菡情贈茜香羅，薛寶釵羞籠紅麝串》，四月二十六芒種節，黛玉誤會了寶玉，寶玉追至埋香冢，「二人正說話，只見丫頭來請吃飯，遂都往前頭來了」這會應該是吃午飯，黛玉往老太太那去了，寶玉跟隨王夫人匆匆吃了飯，趕過來找黛玉。

「林黛玉總不理。寶玉便問丫頭們：「這是誰叫裁的？」林黛玉見問丫頭們，便說道：「憑他誰叫我裁，也不管二爺的事！」寶玉方欲說話，只見有人進來回說「外頭有人請」。寶玉聽了，忙撤身出來。……只見焙茗說道：「馮大爺家請。」寶玉聽了，知道是昨日的話，便說：「要衣裳去。」

因此結合《紅樓夢》第二十六回至第二十八回內容，可以推導出薛蟠請客在四月二十五日，馮紫英回請在四月二十六日。

賈寶玉的生日在四月二十六日

在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死金丹獨艷理親喪》中用了大量篇幅描寫賈寶玉過生日的場景，卻並沒有明確寶玉的生日日期。而文中其他主要人物的生日都有交代。比如寶釵，黛玉，探春，甚至薛蟠。作為《紅樓夢》一書的男一號生日描寫濃墨重彩，具體日期卻雲遮霧罩，不由讓人心生疑竇。

現在我們簡單介紹一下周汝昌先生的「三王」理論，及賈寶玉的生日推定為四月二十六日的具體緣由。

寶玉被稱為「絳洞花王」，四月二十六日芒種節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這裡所「餞」「花神」不是某一種花的花神，而應是總花神。在第七十八回寶玉提道「不但花有一個神,一樣花有一位神之外還有總花神」。寶玉「情不情」位居情榜之首，總領十二釵，作為諸艷之源，賈寶玉正是大觀園女兒國里的總花神。因此寶玉降生在花神退位之際是很有道理的。

第二個王「遮天大王」，第二十九回清虛觀打蘸，張道士笑道：「……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這裡做遮天大王的聖誕，人也來的少，東西也很乾凈，我說請哥兒來逛逛，怎麼說不在家？」賈母說道：「果真不在家。」如果說張道士隨口一說的客套話，為什麼要特特指名四月二十六遮天大王的聖誕日呢？

我們知道寶玉還有一個混號「混世魔王」，想想「遮天大王」和「混世魔王」兩個詞，頗具調侃味道。在世人眼中無法無天，不受管束之意。正合那首《西江月》：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

再想一下我們前文提到的薛蟠五月初三的生日，五月初一清虛觀打蘸歸來，寶黛發生了激烈的矛盾衝突，導致寶玉第二次砸玉，寶玉心情不好，沒有去參加薛蟠的生日宴會。第三十回寶玉特地向寶釵解釋：「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沒別的禮送，連個頭也不得磕去。……姐姐替我分辨分辨。」這是不是說明薛蟠的生日對寶玉來說並不是特別重要非參加不可的事情，可是薛蟠為什麼還要說「明兒我生日」為理由宴請寶玉呢？馮紫英四月二十六日的回請更是描寫的極為詳盡。吟詩唱曲，意義深遠。而且有一個細節，寶玉赴馮紫英家宴，只帶著焙茗、鋤葯、雙瑞、雙壽四個小廝。我們知道寶玉有八個小廝，鋤葯,掃紅；引泉、掃花；挑雲、伴鶴；墨雨，茗煙。全書只此一次出現了「雙瑞」「雙壽」兩個小廝。

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薛蟠「明兒我生日」實際上正是「賈寶玉的生日」呢？正所謂畫家三峻染法。

再來反證一下「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時候的描寫，「當時芳官滿口嚷熱，只穿著一件玉色紅青酡絨三色緞子斗的水田小夾襖」，四月二十六自然是陰曆，陽曆在五月底，天氣剛剛要進入夏天，穿著夾襖正合時宜。湘雲醉卧芍藥茵更是《紅樓夢》中美輪美奐的經典畫面。而芍藥花盛開於五月底初夏之際。與芒種節四月二十六日的時日正相吻合。

依據周汝昌先生的「三王」理論將賈寶玉的生日推定為四月二十六日，本人是非常贊同的，對於因此進一步認定《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生日，鄙人才疏學淺，實在不敢妄下評斷。倒是在閱讀相關章回時發現了四月二十六日的更多精彩特異之處，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寫來以博一笑。

林黛玉逝於四月二十六日

也是在四月二十六日芒種節這一天，林黛玉來到埋香冢，吟誦了千古絕唱《葬花吟》。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一曲《葬花吟》似讖成真，是林妹妹自身命運的寫照。「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而「一朝春盡」是芒種節的特徵，作者杜撰的「餞花」之名正好可以理解為送「花」之實。林妹妹香銷玉隕於群芳凋謝的芒種節――四月二十六日。

也許有人會認為單憑一曲《葬花吟》來推斷林妹妹離世的具體日期太主觀太感性了。通觀《紅樓夢》全書，我們會發現預示林妹妹的結局的詩句絕不止此一處。那些滿懷對春天的眷戀和絕望的詩句在以一種凄凄慘慘戚戚的纏綿意境向我們漸次逼近。

《桃花行》

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

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

淚眼觀花淚易干，淚乾春盡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

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桃花是春天裡最艷麗的花朵，也是花期最短的花朵，據有關資料記載一朵桃花的花期只有三到五天。如果是大面積的桃花，欣賞周期不會超過半個月。林妹妹葬花葬的是桃花，唯一長歌詠嘆的是桃花。林妹妹以桃花自喻，不止說明了她象桃花一樣短暫的生命，也預示著這短暫生命逝去的季節。「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和黛玉那句著名的「冷月葬花魂」是多麼對應啊，春歸盡之日，葬花魂之時。

《唐多令．柳絮詞》

粉墮百花州，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對成毬。飄泊亦如人命薄，　空繾綣，說風流。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舍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柳絮飄飛於暮春之際，「粉墮」，「香殘」，「飄泊亦如人命薄」，「嫁與東風春不管」，這些信息共同指向了一個季節――春盡時節。

如果說一句話是出於偶然，那麼如此多的詩句都共同指向了一個時間段，是不是值得我們進行深入而理性的思考呢？

《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中所擲花簽是預示眾女孩命運的讖語，這被眾多紅學研究者和愛好者公認。黛玉擲的是什麼呢――「莫怨東風當自嗟」。

本句詩出於宋代歐陽修的詞《明妃曲．再和王介甫》，「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東風當自嗟」。東風最基本的字義理解是「春風」，也代指「春天」。東風又送春歸去，又一次點名了這個特殊的季節。

林黛玉的生日在書中有明確的交待，二月十二。在介紹南宋都城臨安風貌的《夢粱錄》中：「仲春十五日為花朝節，浙間風俗，以為春序正中，百花爭望之時，最堪游賞。」到清代，因為氣候的差異，一般北方以二月十五為花朝，而南方則以二月十二為花朝。林黛玉祖籍姑蘇，降生於二月十二日，不正是南方的花朝之日嗎？生於花朝，離去於餞花時節――四月二十六日的芒種節。林妹妹充滿了詩意的生命如同春天裡最艷麗的那朵桃花來到了人間，只落得一抔凈土將風流湮滅。

賈寶玉吟誦《紅豆曲》在四月二十六日

前文已經論述了馮紫英宴請賈寶玉在四月二十六日，在這次宴會上賈寶玉滿懷深情的唱了一曲《紅豆曲》：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

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咽不下玉粒金蒓噎滿喉，

照不見菱花鏡里形容瘦。

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紅豆俗稱「相思豆」，用來表達戀人之間的相思之意。可是賈寶玉的《紅豆曲》第一句「滴不盡的相思血淚．．．」如何「滴不盡」，又如何「血淚」，所表達的就不是一般戀人之間有日可待的思念，而是一種生離死別的相思之痛，有感人至深催人淚下的悲劇力量。再來欣賞最後一句，「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青山綠水是相對永恆的東西，是不是讓我們感受到「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意境，聯想起賈寶玉「終難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的執著與痛楚。作者為什麼要如此隱晦的將《紅豆曲》安排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呢？是不是從另一個角度印證了林黛玉正是離去於四月二十六日的芒種節呢？

林黛玉是賈寶玉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賈寶玉的《紅豆曲》正是向林妹妹如仙如詩，似夢似幻的凄美人生做的最終告別，也是對他們之間純潔真摯的愛情的一曲輓歌。

寶釵撲蝶於四月二十六日

我們根據《紅樓夢》文本內容推斷了賈寶玉的生日，林黛玉的逝日均在四月二十六日。那麼在四月二十六日芒種節這一天，作者明確描寫的事件是什麼？那就是滴翠亭楊妃戲彩蝶。「楊妃」這裡指的是薛寶釵。

四月二十六日的《葬花吟》預示了林黛玉的悲劇命運，逝於餞花之期。那麼《紅樓夢》中另一個女主人公薛寶釵在四月二十六日發生的故事又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忽見前面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躚，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只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了。倒引的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嬌喘細細。」

薛寶釵堪稱當時閨閣女兒的典範，溫柔嫻靜，知理守節。作者描述的寶釵撲蝶故事，似乎在向我們透露這樣一個信息，看起來成熟大氣的寶釵內心一樣充滿了少女的童真和童趣。而這種美好和天真的少女情懷一樣面臨著花殘春盡的時刻。

作者將如此多的事件安排在一個特定的日子--四月二十六日芒種節，而且煞費苦心的杜撰了一個「餞花」風俗。著眼點正在於「餞花」。在《凡例》中已經闡明了作者「為閨閣立傳」的一個主要意圖。林黛玉代表著具有自由反叛精神的女孩子，而薛寶釵代表著嚴格遵循當時的社會規範並被當時的社會所認可的另一類女孩子。但她們的內心都是一樣的美好，善良。從薛林合一的判詞，判曲，從難分伯仲的詩社競技，從蘭言釋疑的姐妹情誼，我們都可以明確的感覺到釵黛就是作者心目中的雙壁，「蘅蕪君」和「瀟湘妃子」就是我們的總花神賈寶玉的「娥皇女英」。女孩是水做的骨肉，女孩是美的象徵，所有的女孩子就是大觀園內盛開的春花，描繪著這個絢麗多彩的春天。但是再美麗的盛開終將面臨最無奈的凋零。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沒有誰可以逃脫「千紅一窟，萬艷同杯」的悲劇命運。這正是《紅樓夢》作者要表達的一個沉重的命題。

《紅樓夢》中的四月二十六日真是一個特殊的日子，牽繫了如此多的愛恨悲歡，承受著如此美好而凄惻的想像推論。在我的內心深處，只希望四月二十六日的美好時光永遠定格在這一刻：

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的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的，都用綵線系在每一顆樹上，每一枝花上，滿園裡綉帶飄颻，花枝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