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園慧例假」引發大討論,中國女性或將迎來「姨媽期」解放?

「蜷縮在垃圾桶里的衛生巾,像是幾千年來暗藏在陽光下的一塊遮羞布,把女性的生理周期話題壓在陰影之中。公開談論例假、推動衛生棉條的普及,某種程度上象徵著對古老、陳舊性觀念的救贖。

文|王亞娟8月14日,新晉網紅傅園慧因為接受採訪時說自己正值生理期,引爆了50萬人次的流量。 「傅園慧例假」話題迅速湧上社交網路熱搜榜。這是一次全民教育。很多中國民眾不論男女都第一次知道一個事實:即便是處在生理期,女性依然可以從事游泳運動,這是衛生並安全的。但更重要的是,彷彿天生自帶「打破禁忌」體質的「洪荒少女」,首次將女性生理期這一「不能搬上檯面講」的話題推向了輿論場,引發公開討論的熱潮。與此同時,中國首個國產品牌衛生棉條面世,晚於美國發明衛生棉條80年。「不想選」 還是「沒得選」對於中國女性而言,在生理期來臨時,衛生棉條從來都沒有成為擺在她們面前的一個實際選項。據英國《衛報》,僅有2%中國女性使用衛生棉條,而在歐洲比例高達70%。在北京,儘管衛生棉條上世紀90年代初就已上市,但目前僅有兩個品牌在售,許多超市甚至沒現貨。另一個較為廣泛的說法是,去年中國廠商製造了850億片衛生巾,但卻沒有一家製造衛生棉條的。衛生棉條的產品介紹、觀念普及乏善可陳,超市貨架上幾乎找不到這類商品,周圍鮮有人使用,成為這款可謂「失敗舶來品」幾十年來在中國面臨的窘境。一個外部使用,一個內部吸收,功能一致,但僅其存在的位置不同。這兩種同一用途不同形態的女性用品引發了有趣的性別政治思考。

衛生巾與衛生棉條功能一致、形態有別超過90%的美國女性使用內置的衛生棉條,與衛生巾以絕對統治地位佔據中國女性市場的狀況形成絕妙差異。而這背後,反映的是截然不同的身體態度以及性別觀念。「不能說的秘密」

清華大學吳強教授在其文章中提到,「在傳統社會中,經血被視作污穢之物。自《聖經》開始,女性生理期的不適被視作是偷食禁果的懲罰。中世紀的貧困女性,在生理期更是只能任其自留,或穿紅裙讓經血污漬不至於太明顯,甚至吃大蒜遮掩體味。

經歷了漫長而矇昧的中世紀之後,現代工業革命和資本主義帶來的社會變化催生了新的女性衛生用品。初期用破布製成的衛生帶在材料選擇上有所更新,更易清洗、質地舒適的製品出現。一戰時期,英國和法國在戰地醫院的女護士們率先發現可以用紗布和繃帶製成衛生巾,幫助她們克服月經期間的『流出』。真正的大規模商業化還要等到一戰後的二三十年代,女性手工製作衛生用品的時代才真正結束。1920年,美國推出了Kotex衛生巾。13年後,衛生棉條品牌Tampax正式上市。20世紀初的女性並沒有全部做好接受它的準備,尤其是年輕女性,她們還不習慣如此接觸自己的身體內部。保守醫療界也擔心衛生巾會因身體摩擦而刺激女性性慾,而Tampax可能更糟,直接改變女性自己接觸陰道的觀念而導致性喚醒。這些批評、擔憂並未阻止Tampax市場份額的迅速擴大。尤其在二戰期間,婦女大量進入工廠,Tampax的銷量從1937—1943年間增加了五倍,到1945年戰爭結束時,大約四分之一的美國婦女在使用。按照Tampax公司自己的計算,每個美國婦女一生要使用大約1.6萬個Tampax,這是多麼巨大的消耗品市場,遠遠超過可重複使用的衛生帶。戰後的繁榮和性解放運動繼續加速著這些女性衛生用品市場的擴大,資本主義和社會運動再次攜手促進著解放。

20世紀30年代,首款衛生棉條在美國上市

在世界另一頭的中國,陰道的插入權從來不歸女性自己,所以很難想像中國女性到底如何度過了漫長的數千年直到近代的衛生帶時代。

之後也是循著道路依賴的路徑,從20世紀80年代引進日本的衛生巾生產線後,以橡膠和自製棉布為材質的可重複使用的衛生帶時期走入尾聲,中國成為拋棄型衛生巾的大市場。」衛生巾以近乎完全壟斷的地位佔據了中國女性用品市場數十年,直到傅園慧的「大膽言論」讓許多人猛然驚醒,有關月經的公開討論在中國進行得如此緩慢而隱晦。「處女情結」攔住了衛生棉條

在世界的許多地方,月經仍然被視為羞恥和令人厭惡的事物,儘管這種看法在改變。比如,包括前英國網球明星安娜貝爾·克羅夫特在內的女性運動員都曾對體育界在月經話題上的沉默提出批評。

女性談論月經時,仍然更傾向於用「我來大姨媽了」或是「來例假了」這樣的委婉說法。女性衛生用品的電視廣告被以不恰當為由禁止在黃金收視時段播放。但由「處女癖」文化造成的衛生棉條市場的空缺卻是中國特色。一個普遍的認識誤區是:衛生棉條會損壞「處女膜」,奪走女性的貞操。大多數「初潮來臨」的少女壓根不知道衛生棉條的存在,更不談這一產品在世界另一端的熱銷。即使知道,她們的母親也會說,「婚後再用衛生棉條。」與之相映成趣的現象是,許多診所會提供處女膜修復術,好讓那些有性經歷的女性以「處女」之身出現在未婚夫面前。社會學家李銀河說:「中國有句話,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足以表明中國女性是多麼看重自己的貞操。」

正是中國數千年來根深蒂固的性文化的桎梏,將衛生棉條攔在了門外。

衛生巾的使用過程中,陰部可能會較為潮濕,經期感染的風險增大,且會限制女性運動。相比之下,衛生棉條會在經血流出之前就將其吸收,較為乾爽,也不必擔心弄髒衣褲,對女性束縛較小。此外,它體積較小便於攜帶,具備諸多優勢,理應在女性市場大受追捧。

傳統文化使中國人「談性色變」然而,性觀念的落後讓中國女性害怕失去代表貞操的「處女膜」,生理教育的缺失讓她們不了解自己的身體,而不容許公開討論例假話題的社會大環境讓許多人不知道「衛生棉條並不會損傷處女膜」。其實,強生O.B.衛生棉條早在1993年就出現在了中國的貨架上,而目前仍然是國內唯一在商店中銷售的棉條品牌。消費市場的滯後,讓嗅覺敏銳的生產商也不敢冒然嘗試推出這種接受度較低的女性衛生用品。中國第五大衛生巾生產商潔婷的一位產品經理曾表示,衛生棉條的市場仍不成熟。「十年前我們就在做衛生棉條的調研了,但中國的衛生棉條市場還未大到讓我們開始生產。」

根據倫敦市場調研公司英敏特的數據,2013年,中國的衛生棉條銷售額只有1.9億美元。雖然這一數據較前一年已經有了8.7%的提高,但其金額仍只能等於總計76億美元的衛生巾市場的2.5%。

女權主義高漲 衛生棉條或將迎來曙光

不過,觀念和傳統在逐漸改變。

官方對女性關注度有所提高。根據中新網調查,中國截至目前至少有10多個省份女職員在一定條件下,可請「痛經假」,最長可請2至3天。李銀河指出,1989年前,有婚前性經驗的女性只佔15%,但到2013年,該數字上升到了71%。與這些相對應的是,近年來中國女性對衛生棉條的興趣有了顯著增長。「來月經的時候我願意用什麼就用什麼。我不在乎男人是否會認為我的處女膜還完好。」20歲的安徽師範大學大三女生鄔登敏說,「我也不關心那些保守的女人會怎麼看待我的行為。」一位名叫西蒙·賴的網店店主專門出售美國進口品牌丹碧絲和高潔絲的衛生棉條。賴說,2015年網店的銷售額翻了一番,達到了75萬美元。上海一家由兩個法國人創辦的名為「慰舒」的公司也發現了類似的趨勢。慰舒產品的產地在國外,該品牌出品的衛生棉條在北京、上海和廣州的店鋪有售。今日美國報(USA Today)在8月14日文章中指出,衛生棉條在中國的潛在市場很大。這個人口大國擁有6.7億名女性,其中3.7億15-50歲的女性是衛生棉條的潛在目標人群。

衛生棉條在中國有很大潛在市場調查稱,在不使用衛生棉條的中國婦女中,有1/4的人表示,如果有人教她們如何使用衛生棉條,她們倒是很願意嘗試一下。目前在中國出售的衛生棉條全部是進口品牌,大多數在網上銷售,一線城市的高端超市也可以買到。購買進口衛生棉條的中國女性一般都是30歲以下、受過良好教育的城市女性。女性在就業、生活、情感、社會地位方面的不平等,使得女性意識、女權主義逐漸成為輿論場上的重要議題。隨女性受教育水平的普遍提升,女權主義日漸高漲,衛生棉條產業隨之在中國開始呈現曙光。對部分中國女性主義者而言,衛生棉條是她們維護自我、駁斥處女情結的武器。蜷縮在垃圾桶里的衛生巾,像是幾千年來暗藏在陽光下的一塊遮羞布,把女性的生理周期問題壓在陰影之中。公開談論例假、推動衛生棉條的普及,某種程度上象徵著對古老、陳舊性觀念的救贖。

衛生棉條可讓女性擺脫身體束縛衛生棉條並非完美,也不能代表絕對的先進或前衛。在歐美,部分女性並不喜歡它的使用感。因使用不當而引發中毒性休克綜合症(TSS),也已有先例。甚至美國一個關於女性健康的權威網站healthy-women還表示,有研究表明使用衛生棉條會增加女性尿路感染的風險。經期可供使用的女性用品也還有其他選擇,比如由膠體製成、可重複使用的「月經杯」,一次使用時間可達12小時,比衛生巾環保,又比衛生棉條性價比高。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女性大可在獲取充分資訊後,挑選符合個人使用習慣的用品。到底是衛生巾,還是衛生棉條、衛生杯,就交由市場去做選擇。但前提是,別讓性教育缺失催生出的偏見,讓衛生棉條攜帶「原罪」而始終無法進入中國市場。它不一定代表先進,但至少可以成為選擇之一。早日扯下關於女性生理期的遮羞布,走出「只有衛生巾」的封閉圈,才能讓女性衛生用品這一領域的工業及技術進步真正帶來普遍意義上的平等。我們離真正意義上的性別平權還很遠,但至少女性身體上的解放,可以從衛生棉條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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