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周刊│竇唯那點事
1993年9月,竇唯在北京
竇唯 心理有疾病的人很多,只不過自己沒意識到本刊記者 吳虹飛 發自北京 實習記者 張瑩瑩 發自北京
時尚這種東西在我們這兒簡直是個笑話。就好像穿著特漂亮、特前衛時尚的服裝,然後走在垃圾場上。
本文發表於2008年12月,原標題:我總希望結善緣得善果
北京的秋天只有那麼十來天。午後陽光明媚,竇唯穿著深藍色的夾克,雙手插在兜里,站在街心公園,氣定神閑。
音樂人竇唯今年39歲。當年,香港紅磡演唱會上,「小竇」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瘦,清秀,沉靜而有爆發力;「黑豹」樂隊主唱、「魔岩三傑」之一,才華橫溢,幽默風趣。現在,他是「不一定」樂隊成員,沉默寡言,不再開口唱歌,有時候彈古琴,或者在朋友的酒吧里玩「拱豬」;一個離過兩次婚,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
2006年,因不滿相關報道,他獨闖某報社,一時激憤點火燒車。有圖片為證,竇唯安靜地坐在一旁,等著警察前來,就像做錯事,乖乖等待老師發落的小學生。
2008年3月,北京市一中院二審判決竇唯犯故意毀壞公私財物罪,因情節輕微,且是自首,免予刑事處罰。對判決結果,竇唯表示服從,但「如果往後再有類似的不公平事件在身上發生,我還是不會妥協,會抗爭到底」。
然而,與他自閉、易怒的公眾形象不同,那天我們看到的竇唯寬厚、溫和、幽默。他侃侃而談,力圖坦誠交流,聲音低沉,笑容天真,似乎心情很好。
他其實關注公共事務,喜歡批評,比如北京奧運、城市衛生、大學生就業。為了佐證,他提到了溫家寶,提到了西單街面上忽然陷落的大坑。他講道理的時候,辭彙從1960年代向歷史更深遠處歸去:正直、善良、本分、孝道。
話題重心依然是音樂。「錄音棚最讓我感到安穩。」他說。今年9月,「不一定」樂隊又錄製了7張唱片:《香春》、《立夏》、《入秋》、《冬輕》……
他說,新唱片里,父親也錄了音。「似乎到了這個年齡,我開始意識到跟父母的關係。我現在是要反過來攙扶他們了,盡孝。母親那兒呢,就是掙了錢交給她,讓她心裡覺得安穩。父親那裡,就是在事業上對他回報。他很滿意,甚至興奮。要是我沒想錯的話,他正在家聽新唱片呢。」
——請談談愛情吧。
他溫和地笑了。想了一下,很認真地說:這是個重要的問題,以後認真談才行。「我對『愛情』表示懷疑。在良性社會裡,愛情存在;但在這麼一個環境下,它一定是變了質的。」
此一時彼一時
星外星唱片公司老闆周小川說起竇唯充滿敬佩:他願意很苦地做唱片。和他說話,他總說「不一定」。「唱片什麼時候發?不一定!演出什麼樣的音樂?不一定!竇唯兄近況如何?不一定!」
很多人認為竇唯想掙錢很好辦,只要開口唱歌。但周小川說,竇唯「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有所為,有所不為」。
11月1日晚,一場活動邀請了「不一定」樂隊和崔健。竇唯和樂隊在一家咖啡廳內演出,時間為5點半到6點半。不到5點,就有人在咖啡廳聚集,人群與舞台之間隔著一塊擋板。
5點半,擋板後有一個不甚清晰的聲音說,「大家好,我是竇唯。」而後,演出開始,但人群顯然沒有預料到他們將完全不能看到樂隊,有許多人沒有聽到竇唯簡短的開場白。
6點,靠後的人群開始散去。6點半演出結束,擋板前還站著的人大概有30個。竇唯後來承認這塊橫亘在樂隊和觀眾之間的擋板是他要求的。他覺得只用音樂與聽者交流就可以了。
兩個小時後,崔健帶著樂隊在相距不遠的一個較大的場子演出,在唱一首歌之前,崔健仍然要說幾句。現場氣氛熱烈。唱了《紅旗下的蛋》、《時代的晚上》、《藍色骨頭》等幾首歌后,崔健返場,唱了兩首老歌,現場氣氛達到最高潮。
如果說,崔健積极參与社會,批判現實,扮演「活動家」的角色,竇唯則緘口不語,演繹了「隱士」腳本。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夢想,在實現這個夢想的過程當中,就做了一個夢。所以我覺得每個人都是活在夢裡,各式各樣的夢想裡面,為了這個夢想去做事。我自己也一樣,活在一場夢裡面。」這是《搖滾中國樂勢力》演出VCD中竇唯的一段話。
1994年,搖滾的聲音出現得正是時候,「魔岩三傑」本來彼此獨立的音樂,集結以製造聲勢。可是之後,「魔岩」唱片撤出內地,他們再沒有版稅收入,也沒有演出維持生存。現實壓迫著搖滾音樂家,理想遭遇了無窮無盡的功利和尷尬,瞬間的輝煌成為了往後十幾年回憶的傷疤。
黑豹樂隊
那會兒真是渾身的活力
竇唯1969年生於北京,家住大雜院,父親搞民樂,母親在北京第一機床廠上班。父親把竇唯「領進門,帶上道」,6歲時竇唯就在幼兒園演出吹笛子。「小時候我父親把這些節奏啊、強弱啊、南派啊、北派啊,都通過民樂告訴我了,我都領會到了,都學得八九不離十了。所以我摸起這些東西順理成章,很自然。」
他喜歡畫畫、踢足球、聽相聲,自己也會說,和朋友在一起,大家都會被他逗得樂呵樂呵的。「我遺傳了我母親的幽默。她是個老北京,光那些土話就夠你樂的。」但竇唯內心仍有隱秘的一面。朋友說:「竇唯小時候的確開朗,但不是能和你交流的人,他很少跟人有心靈上的交流。」
上中學時,父母離婚,竇唯和妹妹跟著母親生活。這讓他「總覺得惶恐不安,總覺得要發生點什麼事。對人際交流,對社會認識,多少都有影響」。「離異家庭子女相對來說都比較獨立、我行我素,磕磕絆絆是自己的事兒。好在我們的成長階段相對和平,起碼衣食無憂、生活平穩。」
十幾歲正上初中,竇唯第一次聽到了搖滾樂,「就只剩激動了,完全就熱血沸騰了,從節奏,到旋律,到和聲的這些轉變,都很令人震撼」。1985年,竇唯進入職高,學習精神病護理。這個專業「音樂的成分比較大,工作加娛樂,帶領病人唱唱歌跳跳舞從而減輕他的病情」。「最讓我覺得滑稽的是,第一學期一開學,一看這音樂老師我認識,是我小學一個教數學的,連鋼琴都彈不利索,還沒我知道的多呢。我忍到第三節課,綳不住了,站起來跟他頂。果不其然這個老師後來被換掉了。」
在職高他學了一點吉他,因為對節奏有興趣,就又學打鼓,「沒去打任何教材,也沒跟老師學,完全就是自己瞎摸著玩」。
18歲,竇唯考上北京青年輕音樂團,開始走穴跑墊場,「主場」是蔣大為之類的,「啊——牡丹,百花叢中最鮮艷——」,「唱些英文歌,也唱崔健,港台藝人當中唱齊秦的」,跳霹靂舞,「那會兒真是渾身的活力」。「冬天我基本上都在東北,好在北方冬天外面冷,屋裡暖和。南方冬天屋裡比外面還要冷。有一年冬天去安徽,給我凍得。」當年那些「腕兒」,「《紅樓夢》劇組,那穴可沒少走,在台上來一個片段,朗誦一下,唱唱主題歌,就已經火得了不得了。觀眾一看,喲,賈寶玉、林黛玉真的在台上——就跟見了神仙一樣。」
王菲與竇唯
沒有一場演唱會像這樣瘋狂
1988年,「黑豹」樂隊主唱丁武離開,之後竇唯加入,幾乎包攬了所有詞曲創作。數年後,「黑豹」同名專輯在香港推出,引來內地盜版狂潮。《Don"tBreakMyHeart》在香港商業電台排行榜高居榜首,《無地自容》、《別去糟蹋》也廣泛傳唱。
竇唯紅了,卻在此時退出黑豹,廣為人知的原因是「搶了巒樹女朋友」——王菲。但那只是「原因之一」:「當我意識到以後要為了所謂成功不斷重複的時候,這對我而言是難度非常大的事。這是一個真偽的問題,不是那樣的狀態卻要重複那樣的狀態,很受罪。」他不再唱黑豹的歌,成立了新的樂隊「做夢」,與此同時簽約魔岩,於1994年發行第一張個人專輯《黑夢》,與何勇、張楚並稱「魔岩三傑」。
1994年12月17日在香港紅磡體育館舉行的「搖滾中國樂勢力」演唱會成為中國搖滾史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魔岩負責人張培仁寫道:「……在沒有人能預料到的狀況下,這場長達三個半小時的演唱會,幾乎全程陷入了不可思議的狀態。紅磡體育館歷來嚴格的規定阻止不了上萬名決心要站起來的觀眾,他們用雙手和喉嚨舞動、嘶吼,他們用雙足頓地、跳躍,連向來見慣演出場面的媒體和保安人員也陷入了激動的情緒中,在香港,幾年來幾乎沒有見過一場演唱會像這樣瘋狂。」
當是時,竇唯短髮黑衣,表情淡漠,臉上散發年輕的光輝。他開場,唱了《高級動物》、《噢,乖》等歌。至今仍有人在看當年的演出錄像時表達對竇唯的驚艷:他的爆發力,他的嫩稚的表情——好一個單純乾淨的少年!
搖滾是怎樣的黃粱一夢!14年後,竇唯對「搖滾盛世」、對那個在VCD里唱歌的少年感到「慚愧」。「盛世?盛世不是靠吹出來的,你說這還在隨地吐痰呢——最後只能讓人家看笑話,利用你。咱們這兒的人就是傻了吧唧讓人利用,讓人戲耍,自己還覺得蠻不錯。」
搖滾青年終於要長大,夢終於要醒。「搖滾盛世」如流星一樣絢爛划過,魔岩三傑各走各路,各自沉默、蕭索。張楚曾偏安青島,醉心電子音樂,越發寡言。傳說他要復出,演唱會也做了。而北京的小圈子裡,流傳著竇唯離婚後如何窮困潦倒的小段子,他沒有辯解過。
左起:趙年、竇唯、何勇、丁武、張楚、張炬
真正有想法有能力的人,更多地是被壓制
人物周刊:紅磡的演出十分引人注目,後來離開搖滾放棄了挺多誘惑吧?
竇唯:慚愧。紅磡那場演出,在我看來是一個陰謀的序幕。從接下來這10年的發展來看,並不像他們當時所說的。扶植內地的原創音樂啊、新音樂的春天啊,這都是他們(台灣音樂製作人)的幌子。他們用這種東西來開發內地市場,佔領內地市場。淘金之後回去發展他們自己。周杰倫也好蔡依林也好,近些年的主流是些什麼樣的人?我覺得這裡面絕對有……說輕點叫欺騙,說重點叫欺詐。
做商業沒錯,但沒有基礎的話有點像玩火自焚,中國火嘛,引火燒身。商業導致各種各樣的矛盾,最後音樂做不下去,樂隊也散了。人家正好乘虛而入,有經濟實力有製作經驗,把脈號准了,按他的策略進行,他不會考慮你的風格、感受。
人物周刊:據說魔岩進入大陸之後,簽下的搖滾樂手亂花錢?
竇唯:《山河水》那張,在所謂的製作成本中居然攙進了80%水分,我後來看到一本賬目,裡面六七十萬完全是瞎賬,說我製作《山河水》期間鼓手找了3個,還有什麼調琴師,根本就是子虛烏有。我是一抓到機會,比如在這種平面媒體上,我就會直言不諱,我曾對《南都周刊》說張培仁就是個流氓,「妖孽興風妄說唐,不做音樂做文章」。我跟台灣人接觸,他們口若懸河,說得你激情澎湃。緊接著,《雙截棍》啊、歌伴舞啊就來了。
人物周刊:問題是國內的公司做藝人扶持不起來。
竇唯:唱歌這個的確比較泛濫,扒拉過去就是一唱歌的,利用少男少女年少無知、充沛的精力和熱情,並不根據你的特點去規劃怎麼扶持。在咱們這兒,如果你是這麼一塊料,你不會得到扶持,更多的是要麼過來占你便宜,要麼過來毀你一下。出來的都是一些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像李宇春這樣的,都是惡搞。真正有想法有能力的人,更多地是被壓制。
人物周刊:有沒有聽現在搖滾圈比較著名的一些樂手的作品?
竇唯:我沒有完整地聽過。這個我不去批評什麼,存在即合理,我只是覺得比較無奈吧。環境很惡劣,成人有問題,你還能要求孩子怎麼樣呢?除非他天生有悟性,更多的人只能是烏合之眾,隨波逐流。
所以我後來不願意參加所謂「二十年輝煌」這樣的拼台式的演出,寧願自己找一些能夠彼此理解的合作夥伴,用一種寂寞的方式玩。有段時間在一個叫「綠」的酒吧演出,沒觀眾,我們就自己在上面玩,完了之後服務生給我們鼓掌。
人物周刊:你怎麼看有些比較年輕的樂隊,他們唱英文歌,很有西方范兒?
竇唯:我們都有年輕的時候,年輕的特點是模仿。有悟性的人他可能會去做轉化,學皮毛的人也就是皮毛而已,用這些做煽動的素材。搖滾樂最大的特點就是煽動。我也跟別人說起過真偽。(偽搖滾)留個長頭髮、裝出點藝術氣質,行騙,台上也好台下也好,床上也好床下也好。在初期頭髮長短是衡量是否搖滾的重要標誌。
人物周刊:是不是頭髮越長越搖滾?
竇唯:對呀。搖滾樂這些樂手,刁民很多,斤斤計較的人很多。我有這樣的經歷,有說這種話的資格:刁的非常之刁,壞的非常之壞,偽善的極度偽善。了解他的人之後再去聽他那些所謂表達,就是做出來的,偽裝的。
人物周刊:你覺得自己是很本分的?
竇唯:我不空說。比如發唱片,我不會像有些人那樣:我們在籌備,我們在創作,我們在磨這個劍。過了很長時間什麼都沒看到。我是願意有了實物之後說,只要唱片公司沒有晃點我,我就可以這樣跟你們說。我不願意說得痛快,到後來沒影了又去圓謊。那不是正路。
人物周刊:你完全可以做一個明星。
竇唯:我不這麼認為,我們現在根本沒有環境。現在的明星,我覺得都是丑兒,紅地毯上那些人,不過是被包裝打造出來的,我覺得明星這個詞貶義的成分更多。明白的人你跟他一說,他就知道怎麼回事兒;不明白的你再跟他說他也很難理解,說你放著成功啊名利啊,不知道去利用去獲取。
人物周刊:你是知道什麼是名利的吧?
竇唯:我也是近些年才好像明白。有名好辦事,有利生活好。
歌詞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那就免了吧
人物周刊:《雨吁》之後你的唱片幾乎不再有歌詞,你也不再開口唱歌,為什麼?
竇唯:簡單地說,想唱就唱,前一陣口號不是「想唱就唱」嗎?想不唱就不唱了。沒必要因為人說你唱得好,拿這個炫耀。
人物周刊:據說前一段在上海演出你唱了。
竇唯:用他們的話說,是我封口8年後首度開唱。我瞎唱,支支吾吾,完全即興。找了個音響師在台下播放之前錄好的音樂,在這個音樂基礎上現場往上加人聲,我就是發音,唔,吁,啊,呀,嗯。6段,大概35分鐘。
所謂萬變不離其宗,我發音有音的成分,跟我這個樂聲融合在一起,合情合理。來的人不是要聽我表達什麼思想,這些東西時下來講近乎扯淡。都後殖民了你還表達什麼?我覺得歌詞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完全是模式化的東西,那就免了吧。他們說讓我唱些膾炙人口的,我覺得我不是那種狀態了,你讓我再去表演的話,我會覺得那是欺騙。
人物周刊:什麼時候意識到表達沒用?
竇唯:2000年吧。沒什麼具體的事,從1990年到2000年,慢慢產生這種感覺。
人物周刊:他們會不會覺得你不夠合作?
竇唯:我醜話說在前頭,我參加你的活動,這是我的一個標準。同時在這6段里有一段是有歌詞的,我這就叫虛實相結合。我更喜歡開場。所謂壓軸,都是具有轟動效應的人,很會忽悠,同時也是群眾基礎比較好的人。
人物周刊:你覺得自己的群眾基礎不好?
竇唯:至少被別有用心地妖魔化了。
人物周刊:對你跟王菲的關係做過很多報道,有沒有傷害到你?
竇唯:人言可畏,現在環境那麼惡劣。還好,沒有太去計較,我還能夠做到平靜。
心理有疾病的人很多,只不過自己沒意識到
人物周刊:你覺得生活中有很多陰謀?
竇唯:大到政治,小到民生,無處不在。
人物周刊:那你怎麼對待它們?
竇唯:就是以不變應萬變。不變的就是做人的標準,正直善良,慈悲為懷。只要你能守住戰線,就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影響。
人物周刊:是不是經常對人有不信任感?
竇唯:會,這個也是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的確大到政治小到民生,人與人之間、朋友之間,各種心機啊、算計啊,都會有。我也多少受到些影響。
人物周刊:兩年前你出事的時候,你的朋友們還是蠻維護你的。
竇唯:我想他們也是依據事實來說的。我生活中還是比較檢點的。這些人儘管說我的好話,但我也不認為你替我說一點好話,我就一定要認同你。
人物周刊:你覺得自己易怒嗎?
竇唯:我對這些個流氓小丑,經常會有特別暴力的傾向。有時候甚至想,有一天採取更加激烈的手段。
人物周刊:我覺得你還蠻關心社會的,比如對奧運你表達了一些關注。
竇唯:我從小到大接受革命主義教育,一直都有這種憂國憂民的心思。中學課文《岳陽樓記》,說的就是這出吧?再加上那些反特影片,「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北京的交通,搭上奧運,也有所改善。不過車越來越多,道路建設又會出現一些隱患,比如路上一個大坑。最近不是從食品到藥品都出現問題嗎?我覺得就是階級敵人在暗中搞破壞。聽上去像是開玩笑,但是我覺得有這種可能。
人物周刊:這種陰謀論有沒有可能錯了?
竇唯:我堅持認為有這種可能性。連「9·11」都被人質疑了,那麼大一個場面都被質疑是布希家族的陰謀。
人物周刊:你對自己的行為有過反思嗎?
竇唯:說實話我反思過,肯定的東西多於否定的。我離隊,繼續做音樂,到現在至少不斷地有成果。只不過比較擔心,在現在這種環境下,人們看到你有成果的時候,更多是挑剔、冷嘲熱諷的態度,不斷產生新的陰謀瓦解你的創造。
人物周刊:有報道說你有心理上的問題,類似狂躁症。
竇唯:闖報社這場事件中,我接受了司法部門的精神鑒定,他們認為我是正常的。我跟他們說了,現在是反著的,正常的被認為不正常,不正常的倒被人們接受了。所以有這種言論我覺得很正常。現在心理有疾病的人很多,只不過自己沒意識到。
我就這樣,怎麼了!
人物周刊:你現在比較多的是做民樂?
竇唯:我正跟樂隊成員一起挖掘編排以外的可能性。就是「不一定」,完全即興,發揮。我覺得編排有很大虛假成分,同時即便你表達什麼也無濟於事。與其那樣,不如更自由、更真實一些,和諧與不和諧並存。
人物周刊:平時生活是什麼狀態?
竇唯:我平時……都不一定。前一陣一直都是在整理這些錄音素材,前天做完了春夏秋冬這4張。正在跟人談發行的事,希望12月份能做成。
人物周刊:一般在哪兒玩?
竇唯:之前是在酒吧,最近沒有了。我已經厭煩之極。凡是這種經營場所,總會按照盈虧做方針,對我們來說不是一個特別安穩的地兒。
人物周刊:什麼地方讓你安穩呢?
竇唯:錄音棚。我們9月份又錄了次音,完全即興的。
人物周刊:大眾可能覺得你越來越遠了。
竇唯:有可能。人們現在更多是想唱歌跳舞,我們後來的音樂沒那麼時髦。
時尚這種東西在我們這兒簡直是個笑話。就好像穿著特漂亮、特前衛時尚的服裝,然後走在垃圾場上。連城市衛生都還沒做好呢,就談時尚。電視裡面慈善義賣那種場面,我一看,一幫偽善分子,一個包就幾十萬。
人物周刊:有沒有覺得自己的音樂意識太超前?
竇唯:我不覺得是超前,相反我們好像有一點返璞歸真。
一定要放棄那些模式化的東西:前奏、第一段、高潮、反覆、結尾。我覺得到了不破不立的時候。我他媽的上來這一段我就平平淡淡,我就這樣,怎麼了!現在叫一切皆有可能,我就可以。到一定階段必須要有反省,這樣你才能出新,不是為了出新而出新,而是我們不說讓別人,首先得讓自己興奮起來。當我發現擺脫這些束縛,做起來得心應手,不用你跟我說應當怎麼樣,我幹嘛要那樣啊。
我就按我的想法去做。我們大家上來就和,排什麼練啊,不排練,排練就是一個痛苦的過程,到了演出的時候特緊張,演完了每個人都如釋重負。這完全不對,在台上的時候應該是最放鬆的、最享受的。那我們就胡掄胡來,在台上掄得特興奮,演完了還覺得怎麼這麼快就完了,要不要再來一節?那會我覺得,這樣才在這裡面找到樂趣,而不是在台上我要表現給你看,這也是「不一定」一發不可收拾、做到現在最重要的因素。
人物周刊:你不看重音樂技巧?
竇唯:有種不良風氣就是,你一定要展現你的技巧,你讓我看到技巧,讓我服你。當然要注重形式,但走到頭你會發現這是特別死的一個事。把技巧展現得特別淋漓盡致、登峰造極,那你感受的部分是什麼?
我們一開始做搖滾樂的時候覺得自己挺知道的,多年之後覺得可能這東西是我們想出來的。實際上像洗一次腦,自己更新。我向來欠缺技術,但向來表達的都是真實感受,可能有幼稚的成分,我自己聽也覺得傻裡傻氣的,但我沒有騙你沒有騙我自己,我不會用技巧去騙得別人認同。
人物周刊:有沒有可能不做音樂了?
竇唯:這個我不敢想,除了做音樂,我不具備其他任何生存能力,也想不出別的門路。好在我現在還有想法,還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付諸實施。雖然一直對唱片的銷量沒有什麼了解,但好在還一直在發行。
人物周刊:你不知道唱片的發行量?
竇唯:我從來都不知道,從發行第一張唱片到現在我全都不知道。
人物周刊:現在的收入來源是什麼?
竇唯:基本就是唱片。發行公司會給我一個基本的保底。不多,但足夠維持。
人物周刊:你對現在的生活滿意嗎?
竇唯:一半一半。事業的部分我還算滿意,不足之處是家庭這一塊。
人物周刊:能一直做下去挺幸福吧?
竇唯:我總希望能跟人結善緣,得善果。大家能跟我合作,共同有這些作品,也是冥冥之中,因為心存善念,好事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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