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峰：經濟制裁土耳其，俄羅斯的七傷拳

自土耳其突然發難擊落了俄羅斯派駐敘利亞的蘇24戰機後，自認吃了虧的俄國舉國震怒，迅速出台了一連串針對土耳其的經濟制裁措施後仍然不依不饒，總統普京在年度國情咨文中，不惜花費大量篇幅嚴厲指責土耳其包庇和支持恐怖主義分子，並誓言俄羅斯絕不會滿足於「西紅柿進口禁令」，將讓土耳其「不止一次為所做的事感到懊悔」。

然而，美歐雖然對土耳其「過於激進」有所不滿，但也不願意土耳其繼續「獨走」，甚至將整個北約拖入與俄羅斯的正面對撞中。所以在擊落俄機後對安卡拉略有敲打，也絕不會真放手坐看俄羅斯公然武力打擊一個北約成員國。否則，那將對西方從冷戰初即建立並延續至今的安全體系基礎造成不可估量的衝擊。此外，儘管自普京以下，俄羅斯政治要人頻頻放出狠話，但俄羅斯終究不是蘇聯。較真盤點對照俄土兩國如今的家底，作為明白人的普京在私下裡，恐怕也只能寄望於「西紅柿制裁」真能夠有效果了。

到目前為止，主要都是俄羅斯採取、宣布了對土耳其一系列的經濟制裁措施，而在土耳其方面，雖然屢屢發生針對俄羅斯的示威抗議，包括總統埃爾多安在內的高官們在嘴上也是毫不退讓，但在經貿上卻低調地沒有對俄羅斯發動反制裁。這大約並不是因為埃爾多安們自覺心虛理虧，而是與俄土貿易結構有關。

2014年俄土兩國間貿易額為311億美元。其中土的出口額為59億美元，進口額為252億美元。以國別論，俄羅斯是土耳其的第二大貿易夥伴，是土的第一大進口來源國和第七大出口對象國。而土耳其也是俄羅斯的第五大貿易夥伴國。然而2014年土耳其的國際貨物貿易總額為3993.8億美元，幾乎只有俄羅斯7828.6億美元貨物貿易總額的一半。由於規模效應，如果爆發大規模甚至全面的貿易戰，至少在短期內，土耳其感受到的衝擊和影響顯然會更嚴重一些。

雖然在兩國貿易間，土耳其是逆差國，而且相當嚴重，進口額是出口額的四倍多。但最主要從俄羅斯進口的商品是能源類，包括占土國內消費六成的天然氣。其餘部分里，原材料類型的商品也佔了大頭。這些都是土耳其工商業的血液和食糧，於是還不如暫時充大度，用「以德報怨」的姿態應對俄羅斯這波經濟制裁。

2014年12月1日，安卡拉，普京和埃爾多安在一次會議上

俄羅斯的制裁會有效果嗎

在俄宣布對土進行制裁後，很多評論分析往往認為，俄土兩國現在經濟形勢都不好，相較之下俄羅斯還更差一些。土耳其還只是增長速度回落到2%-3%的慢速區間，俄羅斯卻是今明兩年都難逃負增長的命運。何況吞併克里米亞後受到美歐多國制裁，俄羅斯在外國商業夥伴選擇的限制上大大增加，而土耳其沒有加入西方對俄制裁，本是俄羅斯在相當程度上寄以厚望的突破口。今年6月，普京還與埃爾多安重申，兩國將堅持把雙邊貿易額突破1000億美元作為兩國的戰略目標。

而在北美頁岩油氣和沙特增產擴能的壓力之下，在土耳其周邊又有伊朗、亞塞拜然等國虎視眈眈，對於現下經濟非常依賴於油氣類產品的俄羅斯來說，確保天然氣和石油市場份額也是頭等大事之一。土耳其是僅次於德國的第二大俄羅斯天然氣用戶，又是俄策劃的代替「南溪」輸氣管道的「土耳其通道」的唯一通道國。俄羅斯應該不敢對土耳其揮動天然氣大棒。事實也是如此，儘管俄國高層不斷有人放出越來越多的狠話，連普京都多次公開上陣，誓言要土耳其付出沉重代價。但轉過頭，俄氣又再三保證將向土耳其穩定供氣。所以也無怪乎諸多分析家不怎麼相信，俄羅斯對土耳其的經濟制裁會真讓土耳其感到痛楚，更不用說是「不止一次的後悔」了。

然而對於土耳其，俄羅斯還是另有一些經濟牌可打的。

首先是旅遊這個服務貿易的大宗。土耳其本是俄羅斯人非常喜愛的旅遊目的地，去年多達440萬人次的俄國遊客訪問土耳其，直接為土耳其提供了大約100億美元的收入。而普京的制裁總統令實際上直接禁止了俄羅斯人再前往土耳其度假。考慮到旅遊業的產業鏈條特別長，對於土耳其來說，最大的損失其實不是這100億美元的外匯收入，而是相關產業將會損失的大批工作崗位。這對於在今年選舉中已經遭遇十多年來首次重大挫敗的正發黨來說，實在不是個好消息。

俄羅斯這波經濟制裁似乎正是集中圍繞著最大限度打擊土耳其人的就業機會展開的。在禁止赴土旅遊之外，對土耳其最重要的制裁措施就是從2016年起，除外交人員和家屬以及具有臨時居住證的人以外，禁止土耳其公民入境。如果全面執行，現在在俄羅斯工作的大約二十萬土耳其工人及家屬將會失業，這對土耳其來說也不是一個小數字。另外，俄羅斯慣常的，利用檢驗檢疫借口禁止土耳其蔬果等農產品以及服裝等進口，對於土耳其來說整體經濟損失尚能承受，但相關行業人士失業率提高，在土耳其本國和周邊地區都深陷經濟蕭條的背景下卻相當不易消化。從這個角度看，俄羅斯對土耳其的經濟制裁雖然並不「全面」，但卻相當聰明，找到了土耳其經濟目前最柔軟的腹部。

俄羅斯的制裁自傷

雖然普京政權在目前這波對土經濟制裁中似乎最大程度的發揮了「巧實力」，只要堅持個一年半載，應該就能土耳其感覺到相當的痛楚。但畢竟俄羅斯本身在低油價的打擊下也正深陷困境，今年以美元計GDP會萎縮到1.2萬億左右，甚至不如韓國。雖然土耳其里拉也是今年貶值最嚴重的貨幣之一，但俄羅斯經濟規模仍然會下降到僅有土耳其的兩倍左右。經濟制裁這把雙刃劍，在割傷土耳其的同時，要想完全避免傷到自己，卻也是極難的。

首先就是可能會進一步推高俄國內的通貨膨脹。俄羅斯在民用工業品和農產品上本就在相當程度上依賴於進口產品。可在克里米亞易旗之後，由於與歐美的相互制裁，包括農產品在內的大批外國商品，都已經從俄羅斯的貨架上消失了。土耳其成為了重要的補充，例如現在土耳其已經佔據了俄羅斯20%的進口蔬菜水果份額。儘管普京極力敦促俄羅斯本國商人增加生產，但在短期內，俄羅斯國內很難保質保量地自行填補這些空洞。

其次，好不容易才和土耳其談下的多個大項目都有可能生出不利的變化。例如「土耳其通道」天然氣管道，是代替被歐盟強行打斷的「南溪」管道的工程的。它研究、建設順利與否，對俄羅斯在歐洲方向的天然氣布局能否實現舉足輕重。土耳其阿庫尤核電站更是俄羅斯拿到的第一個設計、建設、運營、移交一體的境外第三代核電項目訂單，一旦有失就有可能連鎖反應，導致俄羅斯三代核電技術在境外項目上全面出局。這對於俄羅斯極少數還拿得出手的高科技產業——核電工業來說，幾乎是不可接受的。

另外，土耳其掌握著黑海出海口，聯絡歐亞大陸，如果兩國經貿戰升級，也不能排除土耳其對途經的涉俄貿易運輸做手腳增加阻礙。這些都是俄羅斯要用經濟手段教訓土耳其，卻難以避免的風險。

然而普京和埃爾多安一樣，雖然十多年來一直以政治強人的姿態，牢牢掌握著國家最高權力，建立起了圍繞他們個人的新國家體制。但他們的強人地位在很大程度上都依賴於精心包裝的宣傳，迎合了其國內主流選民對於強力沙皇、睿智蘇丹的「大國領袖」的想像。但代價就是必須對內對外都始終保持這種永無畏懼、永不認輸的硬漢形象。尤其俄土又是世仇糾纏數百年的老冤家，在全世界面前，俄土兩國的現政權，其實都沒有多少可以退讓的餘地。於是，這種雙方心知肚明只會兩敗俱傷的制裁遊戲，也只能繼續長期持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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