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楷模的背後勾當:畢沅的另一面

倪玉平

說到清代的著名人物,不管是講經學、史學、考古,還是科舉、政治、文學,畢沅都是一個跨不過去的人物。而提起畢沅,人們在腦海中大多會出現一個這樣的形象:狀元。

畢沅(1730-1797年),清代著名學者,江蘇鎮洋(今太倉)人,字蘅,一字秋帆,自號靈岩山人。據《清史稿》記載,畢沅幼年失父,全靠母親張藻培育成人。張藻是當時頗有名氣的才女,不僅能詩,而且學問淵博,著有《培遠堂集》。畢沅少時即聰慧異常,又有母親的調教,6歲能讀《詩經》、《離騷》,10歲便通曉聲韻,善作詩文。隨後,又到蘇州靈岩山,拜著名學者、詩人沈德潛和經學大師惠棟為師,學業精進。

成年後,畢沅遊歷京師,中順天府鄉試後,任內閣中書,得到大學士傅恆的器重,將其調入軍機處。乾隆二十五年(1760)五月,畢沅中庚辰會試,本來考官將其定在第二等四名,但乾隆帝特旨將其提升至第一名。而由原本的第一名的「狀元」轉為第二名「榜眼」的,則是倒霉蛋諸重光。

據說畢沅中狀元頗有戲劇性。畢沅本來書法不佳,而乾隆時期科舉極重書法,故畢沅中狀元的機率幾乎為零。不料考前之夜,本該同僚諸重光在軍機處值夜班,但諸重光稱:「余輩尚善書,儻獲雋,可望前列,須回寓偃息,並候榜發。湘衡書法中下,即中試,詎有一甲望耶?」大意是說,我們參加殿試還可以鬧個狀元探花噹噹,你那一手臭字如何有指望問鼎?說罷揚長而去,畢只好灰溜溜地留下來替他值夜班。當晚收到陝甘總督楊應琚以伊犁平定,宜興屯田,奏請留兵五千的奏摺,規畫屯墾,頗為詳盡。畢秋帆夜來無事,將這個奏摺細細讀完。誰知,第二天「金殿射策」,便有兩道關於屯田的策問,畢秋帆答得頭頭是道。乾隆帝龍心大悅,欽筆點了他作狀元。而因為這一次轉變,諸重光以後在政壇上反而變得默默無聞。

乾隆帝點了畢沅作狀元後,又精心加以培護,認為「才大可用,非詞臣能盡其所蘊」(《弇山畢公年譜》,乾隆三十二年丁亥三十八歲條)。在乾隆帝的寵信下,此後畢沅的仕路青雲直上,歷任陝西按察使、布政使、陝西巡撫、山東巡撫、湖廣總督等要職。

畢沅治學甚廣,由經史旁及小學、金石、地理。能詩文,有《靈岩山人文集》。其他撰述收入《經訓堂叢書》中。平素又喜延請學者名士編書,故主編的著作頗多。其中最有名者即《續資治通鑒》。司馬光的《資治通鑒》問世,創立了編年史體的規範。 畢沅青年時讀了司馬光的《資治通鑒》,就立志續修,乾隆三十七年(1772)開始了續修工作。他先從四庫館及其他地方錄出前人未見的珍貴資料100餘種,並利用自己是督撫大員的地位,先後將當時史學家章學誠、王昶、孫星衍、矍中溶、李銳、洪亮吉等人招致幕中,參與其事。 其間,畢沅與這些幕府名士博覽群書,反覆探討,歷時20載,終於在乾隆五十七年(1792)完成了這部記載宋、遼、金、元四朝400餘年歷史的煌煌巨作。初稿完成後,畢沅又延請著名史學家邵晉涵修改審訂,並與大學問家錢大昕、王鳴盛往返商榷,請他們參訂校閱,前後四易其稿,一直到畢沅去世前不久才最後完成。《續資治通鑒》以宋、遼、金、元四史為正本、不僅宋事詳盡完備,而且遼、金大事也一無遺漏。一矯前此舊作中詳宋而忽略遼、金、元的弊病,並以取材完備,體例整齊,編篡水平較高而後來居上,成為迄今為止《續鑒》中最為流行的本子。《續鑒》問世以後,受到廣大學者的普遍讚揚。張之洞甚至在《書目答問》中說:「宋、元、明人續《通鑒》甚多,有此皆可廢。」

正因為畢沅在學術方面做出了傑出的貢獻,梁啟超對其的評價頗高:「公識量閎遠,喜慍不形於色。遇僚屬以禮,不執己見,人人皆得盡言。苟遇大疑難,眾莫識所措者,則又沈機立斷,雖萬口莫能奪。久蒞方面,職事修舉。不以察察為明,亦不以煦煦要譽。……生平篤於故舊,尤好汲弓後進。人有一藝長,必馳幣馳請,惟恐其不來,來則厚資給之。一時名儒才士,悉為羅致幕下。每值公餘,詩酒酬唱無虛日。」簡直稱得上是傳統士大夫中的完美代表了。

但正是這位受傳統儒家文化薰陶長大、日後又大力宣講這一套仁義道德、謙恭禮讓的畢沅,卻有著極不光彩的另一方面。

嘉慶元年(1796年),湖北省荊州、襄陽爆發了白蓮教農民起義,規模浩大,得快蔓延到南方各省,前後歷經九年,才被清朝廷鎮壓下去。為此清朝廷耗用軍費二億兩白銀,相當於四年財政收入的總和。嘉慶元年,清朝廷派兵對湖北的白蓮教農民起義進行鎮壓,軍隊的軍需錢糧委派湖北省安襄鄖荊道道員胡齊侖負責管理。胡齊侖自負責管理軍需錢糧以後,任意侵貪、剋扣,致使領取軍響的清軍官兵多有怨言。於是兩湖總督景府對胡齊侖經管的軍費收支進行了審計清查。經過審訊得實:胡齊侖在嘉慶元年至二年間,掌管湖北省軍需錢糧,在發放湖北襄陽軍隊的軍餉時,每發一百兩軍餉,扣除戶部在撥款時已少撥的四兩「短平」銀外,又報請當時的湖廣總督畢沅批准再扣除四兩,以備支付按規定不準報銷的款項,此外胡齊侖還利用職權私自加扣二兩。如此三扣兩扣,每發一百兩軍餉,官兵們實得九十兩。胡齊侖經手發放的襄陽軍隊的軍餉一百四十餘萬兩,他私自扣留二萬九千兩,饋送給各營將軍、督撫們花用,其中僅送給一名叫永保的領兵大員就達六千兩。

接到審案官關干胡齊侖一案的審訊結論報告,嘉慶帝為此特發上諭,嚴厲痛斥貪污軍餉的行為,他說:自鎮壓白蓮教以來,至今已有四年了,所耗用的款項達七千萬兩之多。白蓮教起自湖北,而清軍的行賄饋送之風也起自於湖北。前任兩湖總督畢沅,公然將軍需錢糧,任由胡齊侖一人經理,恣意侵扣,實為罪魁禍首,畢沅現已去世,倘若他還活著,我將立即把他處死,以正國法。即便如此,畢沅死後,家產還是遭到藉沒,全部充公。也就是《清史稿·畢沅傳》所寫的那樣:「(嘉慶)四年,追論沅教匪初起失察貽誤,濫用軍需幣項,奪世職,籍其家。」

相較《清史稿》,《清史列傳》的內容的記載則更為詳細。嘉慶四年九月,嘉慶帝發布上諭稱:「迄今匪徒蔓延,皆由畢沅於教匪起事之初,辦理不善,其罪甚重。昨又據倭什布查奏胡齊侖經手動用軍需底帳,畢沅提用銀兩及饋送領兵各大員銀數最多。畢沅既經貽誤地方,復將軍需帑項任意濫支,結交饋送,執法營私,莫此為甚。倘畢沅尚在,必當重治其罪。今雖已身故,豈可復令其子孫仍在官職?」故將其作官的兒子就地免職。至十月,「追產入官」。

關於這一點,梁啟超曾以同情的口吻寫道:「獨軍旅非所長,且馭下太寬,未免蒙蔽,卒坐是被累,身後遭籍沒,論者惜之。」其實,畢沅遠非一個潔身自好者。乾隆末年,當時他為湖廣總督,福寧為湖北巡撫,陳淮為湖北布政使,這三人即官官相護,千方百計婪索民財。當地百姓形容他們三人說:「畢如蝙蝠,身不動搖,惟吸所過蟲蟻;福如狼虎,雖人不免;陳如鼠蠹,鑽穴蝕物,人不知之。」 (昭槤:《嘯亭雜錄》卷一O《湖北謠》)

還有一個記載可以對畢沅的人品做一個補充。錢泳《履園叢話》載,和珅當權時,「欲令天下督撫皆欲奔走其門以為快,而(畢沅)先生淡然置之」。但到和珅四十歲生日時,「自宰相而下皆有幣帛賀之」,畢沅也坐不住了,賦詩十首,「並檢書畫銅瓷數物為公相壽」。錢泳問他:「公將此詩入《冰山錄》中耶?」畢沅「默然,乃大悟,終其身不交和相」。錢泳所說的《冰山錄》當是《天水冰山錄》,明朝權相嚴嵩被革職,他的被查抄沒收的全部財產,登在《天水冰山錄》中,換言之,那是一份贓物的詳細清單。錢泳的意思很明白,他已經預見了日後和珅的倒台,於是給畢氏一個忠告;畢氏接受了,遂保持了氣節。

可惜,這只是錢氏的一家之言。清人陳康祺早就指出:「秋帆(畢沅)制府愛古憐才,人所共仰,其交和珅,懾於權勢,未能泥而不滓,亦人所共知。」畢秋帆死後被抄家,也和捲入和珅貪污案有莫大關係。在陳康祺看來,作為「畢氏客」的錢泳,對這件事不要提就算了,「惟欲以拒絕權門,歸功於一言之諫沮,其然,豈其然乎?」欲蓋彌彰,倒是弄巧成拙了。

畢沅一生以儒家自任,慷慨激昂,卻最終留下如此多的把柄,任由後人譏諷。至此,我想大約不妨可以說,即便是整天宣揚某種高尚的、純粹的理論,自己也並不一定就是能身體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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