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幫助張居正推開政治生活大門
觀皇榜
(閱卷時刻)
張居正又落榜了!
四年之後(嘉靖23年),張居正躊躇滿志的參加了那一年的會試,誰知竟然是名落孫山。這回,再沒有另一個顧麟來刻意關照了;也沒有另一個陳束為其宣傳造勢了;更沒有一個主考官認為他的文章好,值得向皇帝推薦了。張居正實實在在的落榜了。
其實這一科金榜題名的進士後來有作為的人還真不少,狀元瞿景淳不說了,明史上的著名文人「後七子」之首的李攀龍和曾先後任九邊都、撫,為國家鎮守邊疆的南京刑部尚書陳其學(曾任陝西三邊總督、宣大總督)、刑部尚書王之誥(曾任宣大總督,在陳其學之前)、兵部尚書霍冀(曾任陝西三邊總督,在陳其學之後)、兵部尚書王遴(陝西巡撫,和陳其學同期)、兵部尚書譚綸(曾任薊遼總督,和陳其學同期)、戶部尚書劉體乾等都是這一科出來的。而張居正沒有參加的上一科(嘉靖20年),更是出了高拱、高儀、陳以勤等三位閣老。
張居正為什麼沒有參加嘉靖20年的會試吶?原因可能是他大婚了,或是為爺爺守制。因此耽誤了那一年的會試。其實在張居正看來考個進士也就是手拿把掐的事兒,沒什麼大不了的,考個狀元也不是不可能的,卻偏偏在這順風順水中翻了船。
這一年的考場失利,雖然沒有影響張居正的信心,可他還得回到荊州去等三年啊。
我們都知道,考試沒有常勝將軍的道理,但還是為張居正惋惜。後來張居正在總結自己失利的原因時說,多年以來,擺在讀書人面前的一直有兩條路,一條是為做學問而讀書,一條是針對科舉的應試教育而讀書。一般人只能選其一,而不能兼顧二者(這讓我明白了那些潛心研究古典的,醉心詩詞歌賦的,如李白杜甫白居易,蘇東坡柳永,湯顯祖徐渭等人為什麼都當不了大官)。而我由於從小就被人吹捧為神童,少年中舉,多少有些飄飄然了,自以為是個奇才,可以兼而得之。於是,拋棄了早已爛熟於心的科舉應試教育的那一套,轉而專心去研究古典詩詞歌賦。結果古典的東西還沒琢磨透,反倒把過去的學業荒廢了。這就是張居正那年考場失利的原因,學得太雜了,把應試教育那一套扔一邊去了。結果試卷自然難入主考官大人的慧眼。
又過了三年(嘉靖26年),躊躇滿志的張居正再次進京趕考來了。
這一次,他擯棄了所有的驕傲和矜持,認認真真的進行著應試教育的準備。畢竟張居正不是等閑之輩。這三年,張居正重新撿回應試教育的所有資料,寒窗苦讀,力爭金榜題名。他的願望沒有落空,他在會試中一舉勝出,並在殿試上有突出表現,名列二甲賜進士出身的前列(排在第九)。是進士就可以到吏部報道,等著國家分配吧。一般的都能弄個知府知縣乾乾,有那口才了得的,還可以去六科擔任給事中;趁著下面都不認識你,還可以派下去體察民情,當個巡按御史。張居正可不這樣想,他的志向不在地方而在中央,在內閣。今年恰好是丁未之年,可以聘選庶吉士。張居正心想,太好了!今年得回不是辰戍之年,若是辰戍之年庶吉士是停選的。張居正不去拜把子,走後門,撈地方上的肥缺,他精心在館驛準備要上報的五篇文章。他一個堅定的信念就是一定要選取庶吉士,進入翰林院學習。因為,不參加庶吉士的館選那就不能成為庶吉士,而不能成為庶吉士連內閣也進不了,更別說是封將拜相了。張居正要上盡頭桿,他從小就立下大志,要成為國家棟樑之才。因此,當別人還在「續齒錄」,喝圈酒,投山門,拜碼頭的時候,張居正常常是一個人坐在那裡苦思冥想,怎麼才能選上庶吉士?怎樣才能進入翰林院?
明朝的翰林院其實是個學術味道很濃厚的政府機構,負責管理編修史書,考儀制度、擬定文件、管理禮儀和為皇帝講課等事情。同時,內閣大臣,首輔基本上都出自翰林院,選為庶吉士(相當現在的研究生吧)。用現在的話也可以看做是潛力股,因為他將來是可以做大官的。
館選相對會試比較簡單,他只要報名者拿出五篇自認為夠水平的文章,然後參加面試。看看你對時局的看法,對國家的建議,考考你的反應能力。也就是說會試全憑筆試,而館選基本上是口試。張居正無疑是有優勢的。他年輕,口才好;今年才剛剛22周歲;會試排位靠前,二甲第九名,那幾乎就是全國前十二名了;而且張居正外貌長得可人,就是誰見他也不煩那種。
結果出來了,張居正在二十八個庶吉士中榮獲全國第四,比會試又前進了八名,真是幸運之至。他和殷士儋、兀思謙、汪鏜孫、黎澄、胡傑、莫如士、謝登之、藍璧、張勉學、任士憑、任有齡、張思靜、陳一松、劉涇、毛起、孫世芳、馬一龍、蔡文、林濂、李遇元、胡曉、趙鏜、馬三才、朱大韶、劉錫、李敏、孫衰等二十八人選了翰林,成為庶吉士,送翰林院讀書,而他們的老師就是時任禮部左侍郎的徐階。兩年以後的十月,學成的庶吉士被重新任用,便各有所屬,各奔前程了。張居正和兀思謙、汪鏜孫、胡傑成了翰林院編修;殷士儋、孫世芳、林濂、朱大韶、毛起為檢討;張勉學、謝登之去了吏科;藍璧、張思靜去了戶科;黎澄去了禮科;李遇元、任有齡去了兵科;李敏去了刑科,都是給事中。胡曉(四川道)、趙鏜(河南道)、馬三才(山東道)、劉涇(貴州道)、莫如士(福建道)、劉錫(山西道)、孫衰(陝西道)都外放了監察御史。任士憑禮部祠祭司主事、陳一松、蔡文兵部職方司主事。
張居正進了翰林院,彷彿親手推開了自己政治生活的大門。他會看到些什麼吶?他首先看到的是首輔次輔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
張居正被選為庶吉士的時候,朝廷的首輔是夏言。
自成祖始,明朝的權利機構就在內閣了。雖然表面上內閣大學士只是皇帝的秘書,專門負責給皇帝提建議,幫皇帝擬詔諭的事兒,而幫著皇帝票擬的人即為首輔。因為這個內閣沒有名額限制,有時可達七八人,有時只有一兩個人。它只是隨著工作需要增添減少。一切都沒有明文規定,一切都是皇帝說了算。首輔和次輔雖然都是閣臣,但皇帝的信任程度,在皇帝面前說話的分量卻不一樣,當然在各位大臣眼中的分量也不一樣,在他們眼中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啊。因為只有首輔有權利為皇帝的詔諭擬稿(俗稱票擬),而次輔只有在旁邊站著看的份,即使僥倖代為執筆,也得經過首輔的刪改審定。因此,首輔和其他閣員經常發生明爭暗鬥的較量。獲勝的砝碼就是看誰先取得皇帝的信任。而爭鬥的手段往往是讒毀、污衊、組織門生圍攻,在皇帝面前大小報告,甚至殺機四伏。因此,朝廷中永遠是爾虞我詐,暗流涌動。
張居正被選為庶吉士的時候,朝廷的內閣首輔是夏言,而內閣也只有夏言、嚴嵩二人。二人雖然都來自江西,但性格卻迥然不同,夏言磊落坦蕩,嚴嵩柔佞狡猾。夏言講求禮法認死理(循規蹈矩),嚴嵩卻不拘小節,以皇帝的話為重(靈活多變)。一次,世宗在醮天時自己戴著香葉冠,一時興起,就叫手下製作幾頂香葉冠,分發給大臣們。第二天上朝,嚴嵩用輕紗籠著香葉冠獻媚似的站在嘉靖皇帝面前,而夏言卻沒有戴香葉冠只是穿著正常的朝服。嘉靖皇帝問起緣由,夏言只是說,大臣朝見天子是很嚴肅的事情,怎麼能兒戲般穿著道士的衣冠吶?又不是演戲。當皇帝派小太監去二人家中慰問時,嚴嵩拉過小太監比肩而坐,還拉著他們的手問寒問暖,臨走還有銀子的賞賜。夏言卻沒有嚴嵩那麼隨和,他依然正襟危坐,看都不看小太監一眼,只把他當奴才看待。兩種不同的接待規格當然會引起小太監的不滿,因此,他們回復皇帝時也不會說夏言的好話。最讓嘉靖皇帝不滿的是一次世宗醮天時,要有一份表章送給玉皇大帝的,因為要用青紙書寫,所以俗稱「青詞」。世宗吩咐夏言嚴嵩分別擬來。夏言根本就反對皇帝修道觀,搞醮天的舉動,因而敷衍塞責,草草成章。嚴嵩卻絞盡腦汁、冥思苦想、顛倒平仄,把他全部的文學才華都用到青詞上來,因而深得嘉靖皇帝賞識。而夏言則難免在嘉靖皇帝那兒留下不負責任,不聽話,不夠忠誠的不好印象。
嚴嵩在嘉靖皇帝那裡益發得寵啦。有一件事情完全可以證明嚴嵩得逞的程度。
就在這一年,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張居正的上一科進士,39歲的陳其學被選為湖廣道監察御史(兼巡兩淮鹽務)。在南方的鄉鎮上,他看到一種奇怪的現象,老百姓不能花官府的錢買東西,而只能花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錢。這是怎麼回事吶?在驛站,他還發現,有人在騷擾驛遞,搜刮銀兩;更可氣的是,在當地,買鹽賣鹽,不是按照國家的價錢和規定,都有一套地方上的土政策。真正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由於兩種錢的差價太大,老百姓曾經罷市以示抗議。但沒有用,國家的規定不好使,現官不如現管,老百姓只能花當地的錢進行交易,買鹽賣鹽還是得按有關人的規矩去辦。
鹽業、錢法、驛遞這都是國家的大事呀!誰這麼膽肥吶?敢從國庫掏銀子?
陳其學開始了縝密的調查。
調查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後台是錦衣衛的都督陸炳(還有嚴世蕃)。
陸炳,生於1510年,字文孚,是浙江平湖縣人。在嘉靖年間那可真是個一跺腳四方亂顫的人物。他的爺爺陸墀,以軍籍隸錦衣衛總旗官。父親陸松襲職後,跟隨興獻王駐守安陸,為儀衛司典杖,累官「後府都督僉事」,協理錦衣事。母親是世宗乳母,嘉靖皇帝都吃過陸炳媽媽的奶。陸炳從小就跟著母親出入宮中,如入無人之境。嘉靖八年(1529)武會試,授陸炳錦衣衛副千戶。父親死後,陸炳襲職「指揮僉事」,尋進署指揮使,掌南鎮撫事
嘉靖十八年跟世宗南巡。一天夜裡,行宮起火,倉猝之間眾官都不知世宗所在,只見陸炳從大火中背出一個人來,大家一看是世宗,這才放下心來。陸炳自此益是得寵,尋升都指揮同知,掌錦衣事。陸炳驟然顯貴,曾被加為太子太保;又加太子少保兼太子太傅;復加太子太師兼太子少傅。太保、太師、太傅合稱三公;少保、少師、少傅合稱三孤,在整個明朝,三公兼三孤者,唯陸炳一人。自此陸炳權勢越來越重,積攢錢財數百萬元,營造別宅十幾余所,莊園遍布全國各地。在明世宗的嘉靖年間,所興數起大獄,陸炳都保全下來,毛髮無損。這不能不是世宗嘉靖皇帝庇護之功。陸炳的下屬在南方這樣胡作非為,絕對沒有人敢告發他。
陳其學了解到,雖然干這些不法勾當的人是徐結領的頭,但他是京山侯崔元的人,而在他們背後拿大頭的則是錦衣衛都督陸炳(還有嚴世蕃)。錦衣衛都沒人敢惹呀,何況還是錦衣衛都督。京山侯崔元都沒人敢惹呀,何況還是陸炳嚴世藩。陸炳救過嘉靖皇帝的命,皇帝吃過陸炳媽媽的奶,這是多大的恩情啊!這些情況陳其學瞭若指掌。可這些嚴重的違法亂紀問題若是知情不報,陳其學這個「八府巡按」不是瀆職嗎!權衡再三,陳其學像他的高祖陳迪和他的父親陳鼎一樣來了擰勁,決心拿陸炳開刀,執掌國法。心裡話,我看你能把我怎麼的?大明王朝還沒有國法了吶!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按律治你罪有錯嗎?他決心冒著生命危險,為民除害。於是,陳其學連夜書寫奏疏,盡數陸炳崔元之罪,派心腹快馬送往京城。
嘉靖皇帝接到奏疏並沒有馬上拿陸炳崔元治罪,而是把這事甩給了內閣的夏言,說有這麼個事,你們看怎麼辦?替朕拿個主意吧。然後找到陸炳崔元,說你們乾的好事都被告發了,你們趕緊想轍吧!
夏言為難了?按國法辦,都是殺頭的罪,可陸炳的頭能殺嗎?這件事,很多歷史書上都有記載。大意是:
陸炳一看嘉靖皇帝知道了,覺得問題很嚴重,後果不堪設想。他就找了到嚴嵩。嚴嵩給他出主意說,你拿3000金到夏太師府上去試試?陸炳拿著3000兩銀子來到夏言府上,在門館那兒就碰了釘子。門館說閣老身體不適,謝絕見客。陸炳沒了主意,又來找嚴嵩。嚴嵩說,皇帝那兒都好說,夏太師那兒還得你自己去辦。錢不行還有情嘛!於是陸炳不管門館的再三阻攔,衝進夏言府中,在夏言面前痛哭流涕,長跪不起,好話說盡。夏言一看,這麼跪著哭也不是個事兒呀?陸炳這人也得罪不起呀,只好答應為陸炳開脫,建議逮捕徐結,下獄治罪,而僅僅讓陸炳崔元寫出事情的經過和檢查。明史中的原話是「詔下,徐獄,而炳元各對狀」,一場政治危機就這樣化解了。我猜想,嘉靖皇帝根本就沒想把陸炳怎麼樣,要真想治他的罪,還用交到夏言那兒嗎,叫刑部直接抓起來不就得了嗎,還用費那麼大的周折嗎?
首輔夏言隨即遭到嚴嵩陸炳的迫害,很快在嘉靖皇帝那兒失去了信任。一年後,因議河套戰事,受兵部侍郎陝西三邊總督曾銑的牽連,被嘉靖皇帝賜死,棄屍街頭。事情是這樣的,嘉靖年間,河套蒙古騎兵不斷進犯,邊境常常處於戰亂之中,百姓不得安寧。時任兵部侍郎陝西三邊總督的曾銑上疏建議出兵收復河套。明朝的首輔夏言投了贊成票。而深得嘉靖皇帝信任喜歡的次輔嚴嵩卻說此舉無異於挑釁,誤國誤民,會激發更大的戰爭,邊境此後會更加不得安寧。夏言仍堅持收復河套,惹得嘉靖皇帝很不高興。狡猾的嚴嵩知道夏言和曾銑是親戚(連襟關係),就抓住這個機會,企圖整倒夏言。他上疏污衊曾銑「掩敗不報、剋扣軍餉、賄賂夏言」,違反了「邊將不得結交近侍官員律」。嘉靖皇帝大怒,先罷夏言,後逮捕曾銑下了錦衣衛大獄。再令三法司按律斬首夏言曾銑,妻子兒女流放兩千里。一個邊關元帥(三邊總督),一條普通的建議,一個職責之內的奏疏,一腔報國殺敵的熱血,丟了兩個人的腦袋。真是千古奇冤。我們現在看到的越劇《盤夫索夫》、評劇《鬧嚴府》講得都是曾銑後代的故事。看看取得皇帝的信任該是何等重要(腦袋呀)!
張居正是眼睜睜的看著夏言如何失勢,從而棄屍街頭的。他心頭應該有一個對夏言的正確評價,但他不能說。然後他又眼睜睜地看著嚴嵩失勢,嚴世蕃被殺,儘管他對嚴嵩一直心存好感。再後來,他又親眼看到徐階是怎麼被高拱排擠走的。在內閣這接連不斷的排擠和傾軋中,張居正在那裡學習和揣摩人的心理,學習審時度勢的經驗和教訓。他友好的和各位閣老相處,幾乎到了左右逢源的境地。他在積累經驗,他在尋找時機,他在尋找自己的夥伴,政治上能給自己施以援手的夥伴。
大門是推開了,可等待他的又是什麼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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