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向廣闊宇宙的最後目光
《人物》雜誌評選出 13 位對 2015 年的中國具有標本意義的重要人士。劉慈欣獲得年度作家。
▍獲選理由
因為劉慈欣成為第一位獲得雨果獎的亞洲作家,他以一己之力將中國科幻提高到了世界級水平,並在整體式微的世界科幻環境中,仍舊創造著宏闊、有關人類終極命運的傑出作品。
文 | 洪鵠
編輯 | 趙涵漠
攝影 | 黎曉亮
《人物》2015「年度面孔」系列視頻——劉慈欣
拍攝現場
中場休息時,劉慈欣點了根煙站在窗前,鬱悶地抱怨:「作家應該躲在作品之後啊。」像他的偶像阿瑟·克拉克那樣——在斯里蘭卡避世,而他避到陽泉還是沒能躲開我們。但他仍然非常配合地任由我們的攝影師擺布了一個多小時,並對最後出來的這組他穿著 uniqlo x Hermes 的照片表示滿意。
▍轟炸
獲頒雨果獎後 20 天,劉慈欣第一次走進中南海,參加國家副主席李源潮召開的與科普科幻創作者的座談會。兩年前有一次李源潮去山西,文聯送了他一套《三體》,三本加起來一千多頁。劉慈欣當時想,人家哪會有時間看。結果這次開會,劉慈欣看到一套翻舊了的《三體》攤在李源潮手邊,「上面畫線畫得密密麻麻。而且他對國內外科幻創作的情況相當了解,這讓我挺吃驚的。」
在劉慈欣之前,從沒有亞洲作家獲得過雨果獎。在由劉宇昆代為宣讀的獲獎感言中,劉慈欣寫道,「對我來說,雨果獎顯得很遠,我從沒想過自己會跟它產生關係。」現在,雨果獎里程碑式地宣告了劉慈欣在世界科幻文學中的重要位置。
5 年前,劉慈欣落筆完成了《三體》三部曲的寫作,中國科幻從此由幕邊走向台前、從小圈子進入公眾視野。截至雨果獎頒獎,《三體》三部曲銷售超過 70 萬套(每套 3 本,即 210 萬冊)。而在獲得雨果獎後的 24 小時內,網上又賣掉了兩萬套。《三體》電影版權早已售出,擔綱主演的是偶像藝人馮紹峰和張靜初。2014 年開始,三部曲的英文版由美國專業科幻出版社 Tor Books 陸續推出,獲得 73 屆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的正是其中由美國華裔作家劉宇昆翻譯的第一部:《三體:地球往事》。
通過創作這套講述地球文明與「三體文明」如何在殘酷宇宙中對立並依存的小說,劉慈欣獲得的最常見評價是:他以一己之力將中國科幻提高到了世界級水平。科幻小說往往被稱為點子文學,商業化的寫作者會把一個平庸的點子撐成一本書去賣錢,而劉慈欣卻慷慨異常:他在《三體》系列中貢獻出的是密集而震撼人心的點子集群。《科幻世界》副主編姚海軍向《人物》曆數:「宇宙社會學、黑暗森林、猜疑鏈、技術爆炸、降維攻擊……這麼多個可以單獨寫成長篇短篇的創意,劉慈欣把它們全部塞到了《三體》里,對讀者來說,閱讀的過程就成了一場激烈的『認知轟炸』。」
被轟炸的還有劉慈欣的同行——中國的科幻小說家們。「我們之前寫的那些東西,在《三體》面前被碾得粉碎——」科幻作家韓松說,「我們的確是不敢搞科幻了。」
▍版圖
獲得雨果獎多多少少為劉慈欣的生活帶來了改變。他這一年最快樂的時刻也因此誕生——那是得獎後的兩三天,他突然收到一條來自中國宇航員的簡訊,大意是「祝賀你獲獎!我們這群人一直在讀你的書」。署的名字是一串——不是一個,劉慈欣強調。他在航天系統有熟人,之前也知道「在這個系統里有我的讀者」。但這樣直接、明確地被告知、被祝賀還是頭一次,「我真的很激動」。
那一刻的快樂勝過了 8 月 23 日雨果獎在美國小城斯波坎頒獎當天。那天劉慈欣人在山西陽泉,一如既往地晨跑、游泳,然後把自己關進書房。兩個月前他入選星雲獎,並為此剛去過一趟美國,結果卻撲了個空,為了避免同樣的尷尬發生,這個謹慎的人選擇與雨果獎擦肩而過。他當時沒料到這件事會成為他的年度遺憾——當他得獎的消息由美國航天局宇航員 Kjell Lindgren 從國際空間站用視頻連線宣布,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三體》英文版譯者劉宇昆代他捧起獎盃。對劉慈欣而言,由宇航員來念出他和他作品的名字這件事是比獎項本身更夢幻的榮譽,從少年時代延續至今的太空夢是他全部科幻寫作的起點,這份初心至今沒有改變。
《三體》的版圖在中文世界裡不斷擴張,其中最超出劉慈欣預期的就是互聯網圈對《三體》長盛不衰的追捧。雷軍曾在金山集團的戰略會議上反覆分享他讀《三體》的體會,稱其「不僅僅是最好的科幻小說,本質上是哲學」,對此表達共鳴的還有馬化騰、李彥宏、周鴻禕。在研究科幻小說的北師大教授吳岩看來,是劉慈欣創造的冷酷宇宙社會學——黑暗森林法則,讓競爭激烈、標榜狼性文化的互聯網公司充滿了代入感,甚至於被奉為「聖經」。這個法則強調,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像幽靈般潛行於林間,輕輕撥開擋路的樹枝,竭力不讓腳步發出一點兒聲音,連呼吸都必須小心翼翼:他必須小心,因為林中到處都有與他一樣潛行的獵人,如果他發現了別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開槍消滅之。
當雷軍表示他根據《三體》制定了公司三到五年的發展戰略、馬化騰說服劉慈欣接受出任騰訊遊戲首席想像力架構師的邀請時,劉慈欣已不可避免地成為了中國互聯網時代最高光的作家。但劉慈欣還是告訴《人物》記者,他完全不懂互聯網思維,被「大佬」們拉上台座談時會覺得尷尬。
尷尬常常出現在劉慈欣的感受之中。《人物》對劉慈欣的拍攝在他的母校——陽泉十五中(當年叫三礦中學)的一間階梯教室進行。但這樣的地點安排並沒有讓他感到放鬆,他比原定時間到得早,一口氣登上五樓,趁著學生沒下課迅速穿過長長的走廊潛入臨時搭的影棚,生怕引起注目。他拒絕了視頻導演希望能拍一些他在籃球場跑動的畫面,「太誇張了,招人圍觀。」
中場休息時,劉慈欣點了根煙站在窗前,鬱悶地抱怨:「作家應該躲在作品之後啊。」像他的偶像阿瑟·克拉克那樣——在斯里蘭卡避世,這也是他必須生活在小城陽泉的原因之一。
「我生活在山西,這本身就可以為我抵禦很多干擾。」劉慈欣說。這位在娘子關發電廠工作了 25 年、號稱「僅以業餘時間來寫作」的高級工程師一直以來試圖保護自己科幻創作之外生活的平靜,直到今年獲得雨果獎。長期以來,科幻在中國的文學版圖中處於極其邊緣的位置:一方面它從未被納入嚴肅文學的評價體系,另一方面它的受眾面也遠不及其他類型文學比如言情、玄幻等龐大。在吳岩看來,中國科幻是個尷尬的存在。在 1950 到 1970 年代,它承擔過描繪「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想像,但到了 1980 年代,也曾因為與意識形態的糾纏,一度淪為「反精神污染的標靶」。
如今,李源潮在座談會上肯定著雨果獎的榮譽,鼓勵科幻工作者們多創作,「為中國夢注入科學正能量」。某種程度上,這與劉慈欣的想法不謀而合。劉慈欣相信科幻是盛世文學,其發展與社會穩定、經濟繁榮、科學進步的密切關聯度超過了其他任何可能的文學類型。「一種只有在太平盛世才會發展的文學。一旦出現某種社會動蕩,科幻就會跌入低谷。」
在分析《三體》能獲得雨果獎的原因時,劉慈欣認為自己能獲獎與中國如今的大國存在感不無關係,「有了存在感才會有文化上的話語權。」
▍綱領
國際上科幻創作的潮流是質疑理性、反思科學。「在 19 世紀跨過儒勒·凡爾納短暫的『科學頌歌』時代後,一個多世紀以來,西方世界所有的科幻創作者幾乎都是頂著反科學主義的共同綱領進行創作的。」上海交大科學史教授江曉原告訴《人物》記者。20 世紀之後,幾乎所有西方科幻作品中的未來世界都是黑暗和荒謬的,就是這個綱領的最好例證。
以 2013 年美國著名科幻雜誌《軌跡》公布的新世紀十大科幻小說(結果由讀者投票產生)為例,《發條女孩》寫的是人類因過度依賴基因改良技術而生態平衡崩潰、食物鏈斷裂的悲慘世界,《垂暮之戰》如同科幻版《自私的基因》,而賽博朋克主義者們則繼續熱衷書寫人腦和電腦相連、手機成為人體延伸器官、極客男孩和機器人的性愛之類的故事。
但劉慈欣是一個另類。他仍然在「過時地」描繪著人類對於太空的恐懼和夢想,不惜筆墨地構築星系文明間的權力關係,著迷於波瀾壯闊的主題,頂著「相信科學技術終將解決人類社會一切問題」的綱領寫作。在江曉原看來,劉慈欣證明了一件事,即一張「過氣」的創作綱領也未見得會徹底失去活力,如果假以劉慈欣這樣具備真正創造力的「大神」之手,「過氣」綱領下一樣可以誕生一流作品。
對劉慈欣而言,科技發展的焦慮當然存在。但他一生從未有過懷疑科學的時刻。他如今所面對的困境是:科技的進步逐漸從「轟」的一聲變成了「簌」的一下,科技不再讓人炫目和震驚了。但他始終是這種作者:唯有宏大,才能誕生創世的快感。在《三體》之後,他尚無新作面世,「之前花兩三年在寫的一個東西,後來還是全部推翻了。」
從這個意義上說,他接受如今科幻界對自身的判定:科幻在式微。最終,那些書寫科技陰影下的人在其異化過程中各種纖弱敏感心跳的作品無疑將被嚴肅文學收入其「愈發內向」的殿堂,而《三體》或許就成了人類在文學創作中投向自身之外廣闊宇宙的最後那幾道目光之一。
2016年願望?希望能看到《三體》電影的上映,並且能夠取得成功。用一個詞形容你的2015年?2015年啊,高興。▍數字:72 萬
截至雨果獎頒獎,《三體》三部曲銷售超過 70 萬套(每套 3 本,即 210 萬冊)。在獲得雨果獎後的 24 小時內,網上又賣掉了兩萬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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