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中的嘆息,永遠的才女——李清照
(2011-06-21 20:42:50) 無奈中的嘆息,永遠的才女——李清照
李清照於宋神宗元豐七年(1084年)出生於一個官宦人家。父親李格非進士出身,在朝為官,地位並不算低,是學者兼文學家,又是蘇東坡的學生。母親也是名門閨秀,善文學。這樣的出身,在當時對一個女子來說是很可貴的。官宦門第及政治活動的濡染,使她視界開闊,氣質高貴。而文學藝術的熏陶,又讓她能更深切細微地感知生活,體驗美感。因為不可能有當時的照片傳世,我們現在無從知道她的相貌。但據這出身的推測,再參考她以後詩詞所流露的神韻,她該天生就是一個美人坯子。李清照幾乎一懂事,就開始接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審美訓練。又幾乎是同時,她一邊創作,一邊評判他人,研究文藝理論。她不但會享受美,還能駕馭美,一下就躍上一個很高的起點,而這時她還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
請看下面這三首詞:
[浣溪沙]綉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寶鴨,髮型。)
[浣溪沙]淡盪春光寒食天,玉爐瀋水裊殘煙,夢回山枕隱花鈿。海燕未來人鬥草,江梅已過柳生棉,黃昏疏雨濕鞦韆。(瀋水,香名;鬥草,一種遊戲。)
[點絳唇]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縴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剗襪,不穿鞋。)
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秀髮香腮,面如花玉,情竇初開,春心萌動,難以按捺。她躺在閨房中,或者傻傻地看著沉香裊裊,或者起身寫一封情書,然後又到後園裡去與女伴斗一會兒草。
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享受著舒適的生活,並能得到一定的文化教育,這在千年封建社會中並不奇怪。令人驚奇的是,李清照並沒有按常規初識文字,嫻熟針綉,然後就等待出嫁。她飽覽了父親的所有藏書,文化的汁液將她澆灌得不但外美如花,而且內秀如竹。她在駕馭詩詞格律方面已經如鬥草、盪鞦韆般隨意自如。而品評史實人物,卻胸有塊壘,大氣如虹。
唐開元天寶間的安史之亂及被平定是中國歷史是的一個大事件,後人多有評論。唐代詩人元結作有著名的《大唐中興頌》,並請大書法家顏真卿書刻於壁,被稱為雙絕。與李清照同時的張文潛,是「蘇門四學士」之一,詩名已盛,也算個大人物,曾就這道碑寫了一首詩,感嘆:「天遣二子傳將來,高山十丈摩蒼崖。誰持此碑入我室,使我一見昏眸開。」這詩轉閨閣,入繡戶,傳到李清照的耳朵里,她隨即和一首道:「五十年功如電掃,華清花柳咸陽草。五坊供俸鬥雞兒,酒肉堆中不知老。胡兵忽自天上來,逆胡亦是奸雄才。勤政樓前走胡馬,珠翠踏盡香塵埃。何為出戰則披靡,傳置荔枝多馬死。堯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區區記文字。著碑銘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你看這詩哪像是出自一個閨中女子之手。鋪敘場面,品評功過,慨嘆世事,不讓浪漫豪放派的李白、辛棄疾。李父格非初見此詩不覺一驚。這詩傳到外面更是引起文人堆里好一陣躁動。李家有女初長成,筆走龍蛇起雷聲。少女李清照靜靜地享受著嬌寵和才氣編織的美麗光環。
當李清照滿載著閨中少女所能得到的一切幸福,步入愛河時,她的美好人生又更上一層樓,為我們留下了一部愛情經典。她的愛情不像西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也不像東方的梁山伯與祝英台,不是那種經歷千難萬阻,要死要活之後才享受到的甜蜜,而是起步甚高,一開始就跌在蜜罐里,就站在山頂上,就住進了水晶宮裡。夫婿趙明誠是一位翩翩少年,兩人又是文學知己,情投意合。趙明誠的父親也在朝為官,兩家門當戶對。更難得的是他們二人除一般文人詩詞琴棋的雅興外,還有更相投的事業結合點——金石研究。在不準自由戀愛,要靠媒妁之言、父母之意的封建時代,他倆能有這樣的愛情結局,真是天賜良緣,百里挑一了。就像陸遊的《釵頭鳳》為我們留下愛的悲傷一樣,李清照為我們留下了愛情的另一端——愛的甜美。這個愛情故事,經李清照妙筆的深情潤色,成了中國人千餘年來的精神享受。
李清照是恪守「詩言志,歌永言」古訓的。她在詞中所歌唱的主要是一種情緒,而在詩中直抒的才是自己的胸懷、志向、好惡。因為她的詞名太甚,所以人們大多隻看到她愁緒滿懷的一面。我們如果參讀她的詩文,就能更好地理解她的詞背後所蘊含的苦悶、掙扎和追求,就知道她到底愁為哪般了。
1133年高宗忽然想起應派人到全國去探視一下徽、欽二帝,順便打探有無求和的可能。但聽說要入虎狼之域,一時朝中無人敢應命。大臣韓肖胄見狀自告奮勇,願冒險一去。李清照日夜關心國事,聞此十分激動,滿腹愁緒頓然化作希望與豪情,便作了一首長詩相贈。她在序中說:「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韓公門下,今家世淪替,子姓寒微,不敢望公之車塵。又貧病,但神明未衰弱。見此大號令,不能妄言,作古、律詩各一
章,以寄區區之意。」當時她是一個貧病交加,身心憔悴,獨身寡居的婦道人家,卻還這樣關心國事。不用說她在朝中沒有地位,就是地社會上也輪不到她來議論這些事啊。但是她站了出來,大聲歌頌韓肖胄此舉的凜然大義:「原奉天地靈,願奉宗廟威。徑持紫泥詔,直入黃龍城。」「脫衣已被漢恩暖,離歌不道易水寒。」她願以一個民間寡婦的身份臨別贈幾句話:「閭閻嫠婦亦如,瀝血投書干記室」,「不乞隋珠與和璧,只乞鄉關新信息」,「子孫南渡今幾年,飄零遂與流人伍。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抔土。」
李清照在金華避難期間,還寫了一篇《打馬賦》。「打馬」本是當時的一種賭博遊戲,李卻借題發揮,在文中大量引用歷史上名臣良將的典故,狀寫金戈鐵馬,揮師疆場的氣勢,譴責宋室的無能。文末直抒自己烈士暮年的壯志:
木蘭橫戈好女子,老矣不復志千里。但願相將過淮水!」
從這些詩文中可以看見,她真是「位卑未敢忘憂國」,何等地心憂天下,心憂國家啊。「但願相將過淮水」,這使我們想起祖逖聞雞起舞,想到北宋抗金名臣宗澤病危之時仍擁被而坐大喊:過河!這是一個女詩人,一個「閭閻嫠婦」發出的呼喊啊!與她早期的閑愁閑悲直是相差十萬八千里。這愁中又多了多少政治之憂、民族之痛啊。
後人評李清照常常觀止於她的一懷愁緒,殊不知她的心靈深處,總是冒著抗爭的火花和對理想的呼喊。她是因為看不到出路而愁啊!她不依奉權貴,不違心做事。她和當朝權臣秦檜本是親戚,秦檜的夫人是她二舅的女兒,親表姐。但是李清照與他們概不來往,就是在她的婚事最困難的時候,她寧可去求遠親也不上秦家的門。秦府落成,大宴親朋,她也拒不參加。她不滿足於自己「學詩漫有驚人句」,而「欲將血淚寄山河」,她希望收復失地,「徑持紫泥詔,直入黃龍城」。但是她看到了什幺呢?是偏安都城的虛假繁榮,是朝廷打擊志士、迫害忠良的怪事,是主戰派和民族義士們血淚的呼喊。1141年,也就是李清照58歲這一年,岳飛被秦檜下獄害死。這件案子驚動京城,震動全國,烏雲壓城,愁結廣宇。李清照心緒難寧,我們的女詩人又陷入更深的憂傷之中。
李清照遇到的第三大磨難是超越時空的孤獨。
感情生活的痛苦和對國家民族的憂心,已將她推入深深的苦海,她像一葉孤舟在風浪中無助地飄搖。但如果只是這兩點,還不算最傷最痛,最孤最寒。本來生活中婚變情離者,時時難免;忠臣遭棄,也是代代不絕。更何況她一柔弱女子又生於亂世呢?問題在於她除了遭遇國難、情愁,就連想實現一個普通人的價值,竟也是這樣的難。已漸入暮年的李清照沒有孩子,守著一孤清的小院落,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國事已難問,家事怕再提,只有秋風掃著黃葉在門前盤旋,偶爾有一兩個舊友來訪。她有一孫姓朋友,其小女十歲,極為聰穎。一日孩子來玩時,李清照對她說,你該學點東西,我老了,願將平生所學相授。不想這孩子脫口說道:「才藻非女子事也。」李清照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她覺得一陣暈眩,手扶門框,才使自己勉強沒有摔倒。童言無忌,原來在這個社會上有才有情的女子是真正多餘啊。而她卻一直還奢想什幺關心國事、著書立說、傳道授業。她收集的文物汗牛充棟,她學富五車,詞動京華,到頭來卻落得個報國無門,情無所託,學無所專,別人看她如同怪異。李清照感到她像是落在四面不著邊際的深淵裡,一種可怕的孤獨向她襲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讀懂她的心。她像祥林嫂一樣茫然地行走在杭州深秋的落葉黃花中,吟出這首濃縮了她一生和全身心痛楚的,也確立了她在中國文學史上地位的《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它,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是的,她的國愁、家愁、情愁,還有學業之愁,怎一個愁字了得!
李清照所尋尋覓覓的是什幺呢?從她的身世和詩詞文章中,我們至少可以看出,她在尋覓三樣東西。一是國家民族的前途。她不願看到山河破碎,不願「飄零遂與流人伍」,「欲將血淚寄山河」。在這點上她與同時代的岳飛、陸遊及稍後的辛棄疾是相通的。但身為女人,她既不能像岳飛那樣馳騁疆場,也不能像辛棄疾那樣上朝議事,甚至不能像陸、辛那樣有政界、文壇朋友可以痛痛快快地使酒罵座,痛拍欄杆。她甚至沒有機會和他們交往,只有獨自一人愁。二是尋覓幸福的愛情。她曾有過美滿的家庭,有過幸福的愛情,但轉瞬就破碎了。她也做過再尋覓幸福的夢,但又碎得更慘,甚至身負枷鎖,鋃鐺入獄。還被以「不終晚節」載入史書,生前身後受此奇辱。她能說什幺呢?也只有獨自一人愁。三是尋覓自身價值。她以非凡的才華和勤奮,又借著愛情的力量,在學術上完成了《金石錄》巨著,在詞藝上達到了空前的高度。但是,那個社會不以為奇,不以為功,連那十歲的小女孩都說「才藻非女子事」,甚至後來陸遊為這個孫姓女子寫墓誌時都認為這話說得好。以陸遊這樣熱血的愛國詩人,也認為「才藻非女子
事」,李清照還有什幺話可說呢?她只好一人咀嚼自己的凄涼,又是只有一個愁。
李清照是研究金石學、文化史的,她當然知道從夏商到宋,女子有才藻、有著作的廖若晨星,而詞藝絕高的也只有她一人。都說物以稀為貴,而她卻被看作異類,是叛逆,是多餘。她環顧上下兩千年,長夜如盤,風雨如晦,相知有誰?魯迅有一首為歌女立照的詩:「華燈照宴敞豪門,嬌女嚴妝侍玉尊。忽憶情親焦土下,佯看羅襪掩淚痕。」李清照是一個被封建社會役使的歌者,她本在嚴妝靚容地侍奉著這個社會,但忽然想到她所有的追求都已失落,它所歌唱的無一實現,不由得一陣心酸,只好「佯說黃花與秋風」。
李清照的悲劇就在於她是生在封建時代的一個有文化的女人。作為女人,她處在封建社會的底層,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她又處在社會思想的制高點,她看到了許多別人看不到的事情,追求著許多人不追求的境界,這就難免有孤獨的悲哀。本來,三千年封建社會,來來往往有多少人都在心安理得,隨波逐流地生活。你看,北宋倉皇南渡後不是又夾風夾雨,稱臣稱兒地苟延了152年嗎!儘管與李清照同時代的陸遊憤怒地喊道:「公卿有黨排宗澤,帷幄無人用岳飛」,但朝中的大人們不是照樣做官,照樣花天酒地嗎?你看,雖生亂世,有多少文人不是照樣手搖摺扇,歌詠歲月,琴棋書畫了一生嗎?你看,有多少女性,就像那個孫姓女子一般,不學什幺詞藻,不追求什幺愛情,不是照樣生活嗎?但是李清照卻不,她以平民之身,思公卿之責,念國家大事;以女人之身,求人格平行,愛情之尊。無論對待政事、學業還是愛情、婚姻,她決不隨波,決不湊合,這就難免有了超越時空的孤獨和無法解脫的悲哀。她背著沉重的十字架,集國難、家難、婚難和學業之難於一身,凡封建專制制度所造成的政治、文化、道德、婚姻、人格方面的衝突、磨難都折射在她那如黃花般瘦弱的身子上。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從骨子裡講,李清照除追求民族氣節和政治上的堅定外,還追求人格的超俗。她總是清醒地持著一種做人標準,頑強地守著自己的節操。在未遭大難,生活還比較穩定時,已見出她高標準的人格追求。當年趙明誠在萊州做官,她去探親,見室中讀書不多,竟大不悅,作詩曰:「寒窗敗幾無書吏,公路生平竟如此。」以後世事紛擾,她就更超群撥俗,出污泥而不染。她是站在世紀的高閣之上,穿越時空,俯視眾生的,所以有一種特殊的寂寞:「臨高閣,亂山平野煙光薄。煙光薄,棲鴉歸後,暮天聞角。斷香殘酒清懷惡,西風催襯梧桐落。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憶秦娥》)有一本書叫《百年孤獨》,李清照是千年孤獨,環顧女界無同類,再看左右無相知,所以她才上溯千年到英雄霸王那裡去求相通,「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還有,她不可能知道,千年之後,到封建社會氣數將盡時,才又出了一個與她相知相通的女性——秋瑾,秋瑾回首長夜三千年,也長嘆了一聲:「秋風秋雨愁煞人!」
如果李清照像那個孫姓女孩或者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一樣,是一個已經麻木的人,也就算了;如果李清照是以死抗爭的杜十娘,也就算了。她偏偏是以心抗世,以筆喚天。她憑著極高的藝術天賦,將這漫天愁緒又抽絲剝繭般地進行了細細地紡織,化愁為美,創造了讓人們永遠享受無窮的詞作珍品。李詞的特殊魅力就在於它一如作者的人品,於艾怨纏綿之中有執著堅韌的陽剛之氣,雖為說愁,實為寫真情大志,所以才耐得人百年千年地讀下去。鄭振鐸在《中國文學史》中評價說:「她是獨創一格的,她是獨立於一
群詞人之中的。她不受別的詞人的什幺影響,別的詞人也似乎受不到她的影響。她是太高絕一時了,庸才作家是絕不能追得上的。無數的詞人詩人,寫著無數的離情閨怨的詩詞;他們一大半是代女主人翁立言的,這一切的詩詞,在清照之前,直如糞土似的無可評價。」於是,她一生的故事和心底的怨愁就轉化為凄清的悲劇之美,她和她的詞也就永遠高懸在歷史的星空。
隨著時代的進步,李清照當年許多痛苦著的事和情都有了答案,可是當我們偶然再回望一下千年前的風雨時,總能看見那個立於秋風黃花中的尋尋覓覓的美神。
一個女子的一生要經歷多少的變遷,心靈上的軟弱要怎樣的在風雨中不再受到傷害。在詩詞中體現了這個才女的心境,在愛情中曾經的痴情,曾經的快樂,可也有悲苦的一生。
一個曾經心純如水的少女,幾許染上了塵埃,在心中有了一絲的苦,可曾幾何時,她的一絲愁,化作千絲萬縷數不盡的愁。孤獨使她獨上西樓,有著數不盡的相思。
一個人有多少的力量讓風霜無盡的飛來,也許心的家早消失了,一切的一切過去了,只留下了無數的憂。有感情的累和國家的憂,一陣的襲來,帶來了多少的痛在心頭。她人格的脫俗讓她和現有的社會格格不入,可她依然有著清俗的性格。
愛情總是來得快,去的也快,來時甜蜜的感覺是美的,去時讓人沒了寄託,是苦澀的,永遠的在心中。人比黃花瘦,讓一個美麗的才女消瘦的凄涼了起來.逃亡的生活讓這個才女又低沉了,亂世中的才女漂流在無盡的孤獨中,讓人不禁落淚。
在無邊的黑暗中抗爭的人,是讓人佩服的,在經歷了磨難中的李清照也有一種美,這種美是心中的美,當我們夢回到那個時代,也許會為李清照的痛感到痛,可她的才氣,和堅強的性格和清麗的容貌,在滄桑的風雨中依然像梅花般傲然綻放。
詞到李清照已經有了漫長的歷史。在這漫長的歷史中,詞從內容到形式,既有繼承,也有發展。從詞體方面看已由唐五代的小令發展到長調慢詞;從詞的表現手法看,也由單薄的抒情發展到以鋪敘展衍為能事的敘事、狀物、抒情的結合;詞的內容也從多倚紅偎翠,開始發展為表現多種多樣的社會生活。可以說李清照所處的詞壇,已開一代之盛,新聲競繁,眾體大備,名家輩出,出現了多種藝術風格紛呈的局面;有的以鋪敘明白見長;有的以抒懷曠達取勝;有的以婉約清麗為主;有的因富麗精工見稱。李清照所面對的詞苑,就是這樣一片奇花異葩的藝術現實。對於這種局面,應肯定什幺,否定什幺,每一個詞人必須根據自己的創作主張及審美要求,從理論上作出反應。李清照提出詞「別是一家」的主張,正是從推崇詞體的角度對這個問題的回答。
詞「別是一家」的觀點,是詞學理論發展的結果。理論與實踐如影隨形,詞的創作實踐必然產生詞學理論。儘管李清照以前的詞壇,對詞學理論的系統論述尚不多見,但只要把有關詞集的序跋,詞人的通信,以及散見於詞人著作中的隻言片語稍加梳理,就可以看到這樣一種現象:到李清照時,人們對詞體的認識正在由卑漸尊,對詞體的要求正在由俗趨雅。
我國文學的傳統樣式是文人的詩文。以民歌為主體的「詩三百」,經儒家闡釋和推崇之後,才被尊為經典。而晚出的詞,則被視為「小道」、「末造」、「旁行」。詞被視為卑體,這是李清照以前詞壇的傳統觀點。這固然與詞起源於「胡夷里巷」流行於青樓酒館有關,也與在理學影響下宋代文人崇古重道的時代背景相關聯。詞在當時備受輕視的現象是很普遍的,它表現在各個方面。
首先,反映在對詞的稱謂上。有的稱詞為「曲子」,如王灼謂:「蓋隋以來,今之所謂曲子漸興」(《碧雞漫志》);又如柳永駁晏殊的責難時說:「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宋·張舜民《畫墁錄》),從側面反映了曲子不登大雅之堂。「曲子」之稱,始於五代,宋人仍沿舊說,說明他們對這一觀念的承襲。有的稱詞為「小詞」,如王安石讀晏殊詞,笑曰:「為宰相而做小詞可乎?」(宋·魏泰《東軒筆錄》卷五)有的稱詞為「詩餘」,而且名於書,宋人詞集有不少以「詩餘」為稱。這表示了以詞為詩之餘的看法。
其次,在詞的創作上也大都不及寫詩作文認真。對於填詞的目的,多認為是娛賓遣興,自愉娛人。如歐陽修《採桑子》(西湖念語)小序說:「因翻舊闕之辭,寫以新聲之調,敢陳薄技,聊佐清歡。」晏幾道序《小山詞》曰:「試讀南部諸賢緒餘,作五、七字語,期以自娛」。這種佐歡娛人的傳統是與《花間集》一脈相承的,「花間」詞人多是以婉麗綺迷的筆觸,作詞以佐酒宴歌席之歡。《花間集·序》云:「則有綺筵工資,綉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芊芊之玉指,拍按香檀。不無清絕之辭,用助妖嬈之態。」這種傳統一直延續至北宋詞壇。可以說,詞在北宋文壇是作為與載道之文、言志之詩鼎足而三的抒情手段存在的,而這時所抒之情又多是男歡女愛、佐歡閑適的情。直到蘇軾、辛棄疾,詞的抒情才更側重於家國之憤、經濟之懷。
再次,在題材上,由於對詞的輕視,所以用以入詞的題材也多是風月之事,男女之情,遂形成詞為「艷科」的傳統看法。文人在詩文中不敢寫、不屑寫的東西便全部湧入到詞的這塊陣地上。那些寫起詩來板著面孔、一本正經的人,寫起詞來也盡塞進些花前月下的私情喁語。如宋代古文運動的領袖歐陽修,寫文是「正人君子」,作詩是「遷客騷人」,填詞則是個「多情種子」。他把在詩文中不能寫的夫妻繡房的戲言、閨中調笑寫入詞中,以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等閑妨了綉功夫,笑問『雙鴛鴦字怎生書』?」(《南歌子》)就總體來看,宋人多是嚴肅為詩文,戲謔作小詞的。如胡寅《題酒邊詞》描寫作者寫詞,往往是是即興而作,「隨亦自掃其跡,
曰『謔浪遊戲』而已。」正因為這種創作態度,就使詞的內容變得軟媚側艷,甚至黃色下流。這又引起了連鎖反應,增長了人們對詞體的輕視,甚至認為正經文人是不能作詞的,柳永就因好寫「淫冶謳歌之曲」,而被仁宗黜退。錢惟演「平生惟好讀書,坐則讀經史,卧則讀小說,上廁欲閱小詞。」(歐陽修《歸田錄》卷二)詞只能在廁所中讀,可見當時人們輕賤詞體之一斑。
略覽李清照以前的詞學理論,因詞為「艷科」而蔑視詞體的看法是相當普遍和頑固的。但是,文學理論來源於創作實踐,文學創作發展了,文學觀念也相應發生變化。隨著宋代詞作的繁榮,詞逐漸成為一代之盛,藝術風格多彩繽紛,詞作內容的含量也在增大,它不但被用來寫艷情,也廣泛地被用來抒豪情,在某種意義上,詞也兼有正統詩文言志的功能。特別是蘇軾作為一代詞人之雄登上詞壇後,詞在他的筆下發出了奇光異彩,遂成了「一代之文學」,人們對詞體的看法也發生了變化,詞體有了漸尊的趨勢。
這種推崇詞體的趨勢在理論上的表現最早見於蘇軾及其門人的詞序詞評中。他們提出要打通詩詞的界限,移詞就詩,承認詞與正統的詩應佔有同等的地位。蘇軾在《答陳季常書》中說:「又惠新詞,句句警拔,比詩人之雄,非小詞也。」(《東坡續集》卷五)黃庭堅《小山集·序》也說:「戲弄於樂府之餘,而寓以詩人之句法,清壯頓挫,能動搖人心。」這種同詩掛鉤以提高詞體地位的作法,是宋以來文學評論中俗文學爭地位慣用的方法。詞如此,後來的小說、戲劇也都是通過與詩攀比以提高地位的。另一方面,蘇門詞人也有不同意把詞混同於詩,而要求詞應「本色當行」的。他們與前一種觀念途徑雖殊,但目的一致,都是要推尊詞體。如陳師道《後山詩話》云:「退之以文為詩,子瞻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這就為詞確立了一種標準,為詩詞之別立下界石,詞就是詞,它應有自己的面目。這正反映了人們詞學觀的自覺,而這種自覺的具體化就是看重詞是一種有別於詩的文學樣式。李之儀《跋吳思道小詞》中也提到:「長短句於遣詞中最為難工,自由一種風格,稍不如格,便覺齷齪」。詞「自有一種風格」與要求詞應「本色當行」一致。這都為李清照詞「別是一家」之說奠定了基石。
李清照對於前人的觀點既有繼承又有發展,內容更豐富,立論更全面,眼界也更廣闊。她從詞史的角度,著眼於北宋整個詞壇,而又注意詞壇名將的具體考察。在史的探求與微觀的研究中,得出自己的結論,並通過對具體作家的評價反映出詞「別是一家」的內涵。表述了詞在思想內容,藝術風格和表現形式方面的不同要求。她通過對秦觀、黃庭堅的批評,提出詞在內容上要尚故實,在藝術形象上要主情致;對蘇軾的評價表明詞在音樂上要協律;批評張先、宋祁等「雖時有妙語,而破碎何足名家」,意在表明詞境要混成,要構成一個完美的藝術整體;在對柳永、賀鑄詞的評語中表露了詞的風格應該典重、高雅;晏幾道的詞中「苦無鋪敘」,則說明詞要擅鋪敘。李清照正是通過這些不同測面的探索,才得出了詞「別是一家」的結論。而這個結論的內涵就是要求詞必須講究音樂美、形式美和形象美,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學形式,必須有別於詩,顯出詞的「本色」來。
既然李清照《詞論》從審美的高度對詞的音樂、形式以及形象提出「別是一家」的觀點,作詞應該強調藝術上的追求,這就對詞的這種俗文學有了雅的要求。詞本是民間之物,現存最早的民間詞是敦煌曲子詞。這些詞內容上多是反映婦女生活與男女戀情,風格上通俗明白,語言多俚俗平近。這些特點對文人詞有一定影響,所以文人作俗詞曾在唐五代特別是宋初詞壇風靡一時,柳永是其代表,此外歐陽修、黃庭堅、秦觀等人也作過俗詞。但隨著詞為文人所重視,內容更加廣泛,藝術上要求典雅,俗詞的發展便受到限制。政治上有宋仁宗對柳永的貶斥。李清照的《詞論》評論柳永詞「辭語塵下」是從理論上對俗詞的批評,而詞壇上蘇軾的豪放詞從創作上對俗詞加以抵制,這就標誌著作為俗文學的詞不能再按照民間詞的路子走下去,開始了由俗趨雅的變化。
由上所述,可以得出這樣的認識:第一,李清照詞「別是一家」之說,旨在通過嚴分詩詞疆界,確立詞的獨特個性,從而達到尊體的目的。而這一觀念是在詞體繁榮,詞學爭論紛起的背景上形成的,是對前人及同時代詞理論的繼承、總結和發展,所以集中體現了一代人的意識。可以看出,尊崇詞體在李清照的時代已成為一種帶有普遍意義的傾向,說明了詞人對於詞這種文學形式的自覺。第二,詞「別是一家」的理論也表明了詞這種由民間發展起來的俗文學,快要走完作為俗文學的路,開始了向雅化道路的轉折。從我國文學發展的趨勢看,由俗到雅是各種文學樣式發展的基本規律,詩是這樣,詞、曲、小說也大致如此。當著一種產生於民間的俗文學,受到人們的重視,並從理論上進行探討,這種文學形式便露出了雅文化的端倪。李清照《詞論》所體現的「尊體」觀念就是詞由俗轉雅的理論標誌。以上兩點認識正是《詞論》「尊體」觀念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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