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為《新學偽經考》或有借鑒 卻無抄襲
康有為自《新學偽經考》(1891)與《孔子改制考》(1898)問世,在奠定其學界領袖地位的同時,也捲入了與另一位經學大師廖平的學術糾紛中。百年來,斥責康有為剽竊廖平學術成果的批評層出不窮,使得這一百年前的學術公案仍然有進一步整理清楚晰的必要,本文擬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力辟康有為「剽竊廖平說」,力求還此學術公案予歷史真面目。
(一)公案的緣起
1890年,康有為晤廖平於廣州廣雅書局,此前康有為曾閱讀過廖平的著作《今古學考》,十分讚賞,引為知己,在這次會晤中,廖平的新作《知聖篇》贈予康有為閱讀。數日後,康有為閱完此書,對該書的觀點不能很認同,所以寫了萬言信駁斥廖平「好名鶩外,輕變前說」,並勸廖平應「急當焚毀」。廖平到康有為住處安徽會館回訪康有為,事後廖平稱這次回訪「兩心相協,談論移晷」,以此看來,這次廖平的回訪,使得康有為基本上接受了廖平書中的觀點。[注1]
廖平的另一本著作《辟劉篇》,康有為可能也有機會讀到,即使康有為沒有看過,通過與廖平的會談,也應當能了解其主旨。《辟劉篇》與《知聖篇》是姐妹篇,二者相互交融,《辟劉篇》是打擊古文經學,認為古文經是東漢末年劉歆偽造的,而《知聖篇》是推崇今文經學,認為今文經是孔子的真傳。
所謂今文經與古文經之爭,更是中國跨兩千年的一樁公案。西漢時所傳的五經(詩、書、禮、易、春秋),都是根據師傳,用當時的隸書寫的,所以稱為「今文經」;到了西漢末,劉歆在秘閣校書時,發現了一批用古文寫的書,包括《周禮》、《尚書》、《左氏春秋》等,稱為「古文經」。從此古文經學與今文經學並列,在中國歷史上兩者互有興衰。
可以肯定的是,康有為在會晤廖平之前,仍然尊崇古文經,猶其是非常推崇《周禮》,對於今文經,康有為一度還進行過攻擊,康有為自編年譜寫其23歲時(1880年):「是歲,治經及公羊學,著《何氏糾繆》,專攻何劭公,既而自悟其非,焚去。」當時康有為攻擊東漢經學家何休的公羊學,但是後來自焚其稿,也說明康有為逐步接受以公羊學為代表的今文經學。
對廖平的會晤,對康有為究竟產生多大的影響,此問題稍留後議。但是康有為此為完全拋棄古文經學,並且僅用了一年的時間,在其弟子梁啟超、陳千秋的協助下,就完成了三十萬言的《新學偽經考》,並在六年後,又出版《孔子改制考》。這兩部書,從表面上看,與廖平的《辟劉篇》、《知聖篇》的不少觀點有相似之處,而廖平的著作在出版時間上,卻要晚於康有為的二書,《辟劉篇》出版於1897年,而《知聖篇》則到了1904年才出版。所以當時知道康、廖交往內幕的人,認為康有為的著作,實為剽竊廖平的成果,或者說,康有為新學的來源是廖平的學說。
康有為不僅在書中隻字不提廖平的名字,對於剽竊說的指責,也很少有正面的反擊,這的確讓人倍感狐疑,反倒授人「做賊心虛」的口實。或者康有為是覺得沒有進行辯護的必要,濁者自濁,清者自清。總之,康有為出於何種心態,這是不好說明白的,而我們的目的也不在於研究康有為的心理,而是關注公案本身的事實。
(二)康廖異同:外表相似,內核不同
梁啟超在提到康有為學術與廖平的差異時,寫道:「康先生之治《公羊》,治今文也,其淵頗出自井研(廖平),不可誣也。然所治同,而所以治之者不同。疇昔治《公羊》者皆言例,南海則言義。惟牽於例,故還珠而買櫝;惟究於義,故藏往而知來。以改制言《春秋》,以世言《春秋》者,自南海始也。」[注2]
這是康有為與廖平的學術分歧所在。廖平是純粹的學問家、經學家,自稱一生為學「六變」,即學術思想經歷六次重大的改變,在近代史上,以長於標新立異而著稱,廖平在1888年或更早的時候,就完成了《辟劉篇》和《知聖篇》,但是卻沒有急於將自己成果出版成冊,此中原因,主要是廖平缺乏政治抱負,同時也缺乏學術勇氣。1897年,廖平的《辟劉篇》出版,而僅一年後,即1898年,廖平一改《辟劉篇》與《知聖篇》中的觀點,不僅不打擊古文經學和劉歆偽造古文經之論,反而提出「大統」、「小統」之學,認為以《王制》為代表的今文經學主治中國,是為小統;以《周禮》為代表的古文經學主治世界,是為大統。不僅推翻前論,而且將古文經學的位置凌駕於今文經學之上。梁啟超將廖平思想的改變認為是「受張之洞賄逼,復著書自駁」,因為1898年正是康有為變法失敗之時,所以不排除廖平此時經學思想的變更,與急轉直下的政治因素有關,這從一個側面表明廖平的經學思想,其實並沒有多少真正「經世致用」的思想。
而康有為的學術內核,是著眼於時局政治,其深度與廣度,是廖平所無法比擬的,也是完全不相同的一套方法。首先是知識結構的不同,康有為除傳統經學研究外,「上自婆羅門,旁收四教,兼為算學,涉獵西學書。」這點是廖平所無法比擬的。康有為在1885年寫成《人類公理》一書,是以歐幾里德式的幾何學證明法寫的,1888年寫成《實理公法全書》,是以亞里士多德的方法來闡述實理。由是可見,康有為的知識視野是相當廣的,其核心是將資本主義的人權、平等學說與中國傳統的儒學思想的混和體,而且從根本上說,是將自由平等學說戴上儒學的外衣。成書於1886年與1887年間的《康子內外篇》鼓吹西方政治學說:「地中海水瀉而東來,泰西之政教盛行於亞洲必矣。」又對未來做了一番頗有信心的預測:「吾謂百年之後必變三者:君不專、臣不卑,男女輕重同,良賤齊一。」最頑固的保守派學者葉德輝曾批評康有為:「康有為隱以改復原教之路得自命,欲刪定六經而先作《偽經考》。……其貌似則孔也,其心則夷也。」[注3]在晚清保守派眼裡,華夷之辨是非常的重要,西方國家在他們眼中,也只是「夷」,葉德輝倒是清楚地看到康有為學術的內核部分,是混和著西方思想學說,僅從這點看,葉德輝倒比指責康有剽竊廖平的人看法要高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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