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50年代初期,妓女通過學習改造獲得了新生。上海解放整整一年半後,政府才對上海妓女「下手」改造,這是為什麼呢? 1951年11月25日晚,在上海,一場大規模的抓捕行動開始了。警方、軍方出動大批人力,開始了對妓女的「掃蕩」。至第二天上午10時,324個妓院老闆被逮捕,這些人,後來被被分別判刑、送去勞改。另有181名持照妓女和320名街頭「野雞」被送到婦女勞動教養所改造。其餘人,都被「解放」了。第二天,上海多家報紙引述了一位叫吳彩鳳的妓女的反應,她站在閘北分局的一張凳子上宣布:「姐妹們,我們解放了,我們新生了……今天,是我們最可紀念、最感到光榮的一天。 內部爭論:要不要立刻禁娼?
解放軍攻佔上海後,為什麼沒有立即對妓女實施改造呢?1948年、在革命性變化來臨前夕,當局對上海500名妓女的一項調查發現:56%的妓女對她們的職業表示滿意。有一半人表示無意改換職業。另有約1/4表示想找一個有錢的丈夫「從良」。 1949年5月初,時年36歲的曹漫之頻繁參加上海接管、改造會議,她剛剛被任命為上海軍事管制委員會副主任、市府副秘書長兼民政局長,她的主要任務之一,就是禁娼。 對於是否立即關閉妓院,黨內爭論多次。有人主張一解放就明令禁娼。但一些熟悉妓院及其背景的黨內外幹部卻主張;要權衡現實,「我們剛進上海,沒有準備好,如果馬上取消(賣淫),誰給她們飯吃?」即將擔任上海市長的陳毅聽到這些意見,沉默良久,說:「那就只好讓她們再受受苦吧,不過,一定會很快解決的。」於是,在上海,娼妓們依舊接客。此時的上海,靠賣淫為生的婦女有3萬人左右,還不包括從事隱形性交易的吧女、女招待、「按摩師」、「女嚮導」等。 曹漫之回憶說,「我們確實沒有辦法……剛剛進入上海,我帶進來的幹部很有限、一共接管五百多個單位,給我的幹部只有28人。我們怎麼能幹得了這麼多事呢?」
5月27日,上海宣布解放,繼續給妓院和妓女發執照並收捐,同時對妓院老闆的經營做了嚴格限制:禁止接待公務人員。販賣毒品、賭博,若逼迫妓女違背自己意願與人發生關係,政府有權扣留他們,妓女也可以控告他們。上海解放未滿一月,公安局就開始著手登記妓院和妓女(公娼)的數字,另一些工作人員也開始進入妓院進行調研。時任接管專員的王凌青回憶說,印象最深的,是妓院里有當時很少看見的電風扇,還有電話。 沒人相信共產黨在救她們 解放軍進城一年之後,據《大公報》報道,註冊(持照)妓女已從1949年初的1897人減少到662人,而妓院數則從518家減少到158家。到1951年11月,又減少至註冊妓女180名和妓院72家。當然,註冊妓女僅僅是賣淫婦女中很小一部分。 1951年11月初,一批有高中或大專學歷、頗有工作經驗的婦聯幹部,來到提籃橋區通州路48號報到。當聽說自己的工作將是「改造妓女」時,很多人開始鬧情緒。「我們這些人,提起『妓女』兩個字都覺得恥辱,心理壓力很大。」楊潔曾是這批婦女幹部中的一員,她後來被任命為教養所所長。她在回憶錄里寫道上級要她們住在教養所里,白天黑夜都要和妓女生活在一起,很多人都心頭髮緊。軍令如山,大家最終還是去了。 「突擊掃蕩」之前的11月13日,上海警方也發出過「安民告示」,通知全市剩下的妓院應立即關門,上海婦聯也在報紙上刊發文章,鼓勵妓女們自食其力。但有些人是不相信共產黨會動真的,「我根本不信「長三』,『么二』(妓女等級名稱)們能自己幹活養自己。」俞欣芝(化名,當年被改造的妓女之一)就是還在觀望的人,「你們不是說共產黨好嗎?那我就等個好共產黨娶我吧……」
曹漫之多年後回憶說;「用卡車把她們裝上,這些人都哭了,不肯上車,每個人都管老鴇叫媽媽,叫爸爸的,說共產黨要殺我們啊,我們不願意去,又要賣我們了。我們願意跟著媽媽、爸爸啊,又哭又叫、卿卿哇哇。」 當管理幹部在勞教所門口列隊歡迎用卡車拉來的妓女時,她們發現,這些教育對象滿面淚痕、神色陰沉。改造的過程,起步就不順利。 曹漫之來到勞教所,站在一個高檯子上,要給她們做動員報告,沒想到卻成了抗議的靶子;「有一個妓女喊,姐姐妹妹、哭!她這麼一喊,三百多人一齊哭。我坐在那裡,叫警衛營長搬來一個凳子,看著她們哭。哭了幾個小時,送飯的來了,給她們盛飯,她們竟都潑在地上,沒有一個吃的。」 曹後來找了幾個人談話,「她們說,因為當時不知道共產黨會把她們弄到哪裡去,可能要槍斃。也可能抽她們的血,軍隊打仗不是需要血嗎?……可是,就沒有一個人以為共產黨是來救她們的。」 1952年國慶節前夕,第二批妓女被收容進來,人數比第一批翻了一番。她們在禁娼令頒布後,仍繼續在街上拉客,或者當酒吧女、按摩女賣淫。曹漫之說,「我們弄了幾百人,化裝為嫖客。馬路上一個電線杆子下面一兩個,到處都是。大卡車提前都隱蔽在弄堂裡面。」這些被強行逮捕的暗娼,比第一批難對付得多。
不惜代價為妓女們治病 顯然,要取得這些妓女的信任,並非一時之功。曹漫之制定了詳細的改造計劃:首先要為妓女醫治性病;然後施以勞動教育,助其新生;嗣後再分具體情況,妥善處理。 即便是體檢這樣的善舉,妓女們一開始也不信任。俞欣芝回憶,「新的謠言又傳開了——志願軍在朝鮮失利,傷兵等著要輸血,政府要抽我們的血。」抽血的人來了,俞又吵又鬧,把裝血的小瓶也摔了。最後,她還是讓大夫抽了一管走,抽得根少。她想:「大概得先化驗血型什麼的吧?」過了半天,大夫和幹部一塊兒來了。「大夫說:你患有梅毒,從現在起住院治療。我一下子懵了——原來共產黨是真要救我!」 不只是俞欣芝,第一批被收容的501人中,有一半患有性病,90%的人有心臟病、斑禿癬等疾病,還有,大多數妓女都有毒癮。上海市政府不惜代價給她們治療,在教養所安裝了醫療設備,倘若遇到需要更複雜處理的病人,則直接送到附近醫院,一切費用,概由政府支付。一則資料稱,在抗美援朝的背景下上海市政府甚至從部隊那邊調撥過來—批緊缺的青黴素。
俞欣芝回憶說,治病還好,更可怕的是戒毒。「勞教所禁止吸毒,毒癮上來不想哭也會流淚。管理幹部講話說『幫助姐妹們逃出火炕』。我心想:你們這可是把我弄進火坑來了!」 但對這些管理幹部,俞欣芝回憶,「我們是不太怕,甚至瞧不起她們,舊社會笑貧不笑娼。勞教所的所長姓楊,比我大兩歲,是個大姑娘;我們私下說:『就憑她管我們?她見過屁!』」 改造釋放之後的故事 1953年,婦女教養所開始陸續釋放改造好的妓女,標準是政治表現好;疾病痊癒無惡習;有技術,社會上能接收。家在鄉下的,一般送回她們的老家;上海有親人的,則被分配到上海小工廠里工作;無家可歸者,則被送到新疆、甘肅、寧夏的國營農場中。她們中很多人都願意去西北農場,因為有結婚從良的機會。「新疆缺女人,很多男人找不到老婆……我們這兒的妓女無家可歸,妓女出身,在本地找對象也不容易,我們就介紹她們到那裡去!」楊潔回憶說。 1955年是婦女教養所安置出所人數最多的一年,共安置了1948人。最熱鬧的是900多位去新疆的,她們都參加了建設兵團。這些學員走的時候都很開心,佩著大紅花,被敲鑼打鼓送到火車站。當年最年輕的教養幹部楊秀琴回憶說,院里有些沒成家的幹部、後來也響應號召去了新疆。不過,學員和幹部的來往就很少了。這些特殊的女子,很多在遙遠的新疆跟建設兵團的戰士們結婚生子了。 1968年,勞教所的使命完成,總計7000多名婦女在這裡接受過改造。有意思的是,1953年,妓女改造一事被記者報道後,社會上一些青年男子竟然還寫來求愛信,要求教養所為他們介紹對象。幹部們也確曾因一封情辭懇切的求愛信,促成過好姻緣。 (《環球視野》摘自113期《人物周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