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日子我們又想起了金岳霖這個高貴的單身者

▲後右一金岳霖,前右二林徽因,後右三梁思成

曾被稱為「中國哲學界第一人」的金岳霖,因為終身不娶的痴情為當今文青所熟知,看客常為金岳霖不平,嘆他終究晚來一步,更有甚者——自然是在新詞兒如泡沫般湧現的互聯網上——稱金岳霖為「中國備胎教父」。可是許多人並不知道,金先生確是為了林徽因終身不娶,也無兒無女,但是卻過得自得其樂。

汪曾祺在《金岳霖先生》中寫道:金先生的樣子有點怪。他常年戴著一頂呢帽,進教室也不脫下。每一學年開始,給新的一班學生上課,他的第一句話總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並不是對你們不尊重,請原諒。」

金岳霖身材高大,經常穿一件煙草黃色的麂皮夾克,圍一條很長的駝色的羊絨圍巾,竟成了聯大唯一一位穿夾克的教授,「他就這樣穿著黃夾克,微仰著腦袋,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聯大新校舍的一條土路上走著。」

有些人城府極深,大門內有二門,二門裡面還有三門,金岳霖卻是個「無門」的單純之人。他養了一隻很大的鬥雞。這隻鬥雞能把脖子伸上來,和金岳霖一個桌子吃飯。汪曾琪說他是「為人天真、熱愛生活的人」,「他到處搜羅大梨、大石榴,拿去和別的教授的孩子比賽。比輸了,就把梨或石榴送給他的小朋友,他再去買。」

作為一名沒學過邏輯學但是講授邏輯學的教授,金岳霖的課堂常常坐無缺席,但是能夠將昆明大觀樓的長聯倒背如流的金教授卻是記不住學生姓名甚至自己姓名的可愛之人。課上經常用「紅毛衣的女同學起來回答一下問題」進行提問,後來課堂上竟湧現了眾多紅毛衣女生。錢端升教授的夫人陳公蕙說:「那個老金呀,早年的事情是近代史,現在的事情是古代史。」

有一回,金岳霖給老友陶孟和打電話,陶家傭人問道:「您哪兒?」金岳霖竟是一時想不上來,只好答道:「你別管我是誰,找陶先生說話就行。」這陶家傭人也跟他較真,說不報姓名不給通融。金岳霖只好回頭問車夫王喜自己叫什麼,這倒也難為了車夫,他只知道別人都叫他「金博士」。「金」字一出,金博士才如夢驚醒。

「我雖然是『光棍』,但我的朋友都是成家的。」金岳霖曾在回憶錄中調侃自己。在他眾多的友人中,梁思成和林徽因是他最親密的朋友。通過友人徐志摩的牽線,他認識了讓她終身無法拿起也無法放下、「極贊欲何詞」的林徽因。儘管,林徽因當時已經和梁思成喜結連理,金岳霖還是義無反顧地搬到了林徽因的隔壁。金岳霖回憶:「從1932年到1937年夏,我們住在北總布衚衕,他們住前院,大院;我住後院,小院。前後院都單門獨戶。」

▲北總布衚衕梁林故居

每逢周六,梁林家裡常會舉辦聚會,金岳霖稱之為「星期六碰頭會」,後來也被叫做「太太客廳」。而金岳霖是「太太客廳」的常客,有時還會借住在林徽因的家中。久而久之,金岳霖和林徽因也成為了相愛相知的知己。在建國初期,正生病的林徽因因為系裡開會不讓她參加傷心落淚,「你別解釋,你們就是嫌我啰嗦。」大家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左右為難,不得不請來金岳霖。也只有金岳霖能夠勸得住如此倔強的林徽因。

▲客廳中的林徽因

柏拉圖說:「理性是靈魂中最高貴的因素。」金岳霖對於愛情始終理性充滿哲學精神,他有一個姓周的學生曾經因為受到婚戀挫折萌生了自殺念頭。金岳霖多次親去安慰,苦口婆心地開導。他說:「戀愛是一個過程。戀愛的結局,結婚或不結婚,只是戀愛全過程中的一個階段。因此,戀愛的幸福與否,應從戀愛的全過程來看,而不應僅僅從戀愛的結局裡衡量。戀愛是戀愛者的精神和感情的升華。戀愛的對象,在一定程度上,是戀愛者的精神和感情的創造物,而不真正是客觀的存在。因此,只要戀愛者的精神感情是高尚的、純潔的,他(她)的戀愛就是幸福的。不應從世俗的『戀愛——結婚』公式看問題。」

所以,當林徽因萬般困惱地告訴丈夫自己同時愛上了兩個人,梁思成決定給妻子自由時,金岳霖卻說:「看來思成是真的愛你的,我不能傷害一個正在愛你的人,我應該退出。」對於金來說,戀愛是一個用來感受和品味的過程,結果是否要在一起並不重要,他愛的對象在他看來,並不是一個客觀的存在,是自己精神情感的創造物,他的愛情是幸福的、高尚的。當他決定放開林徽因的時候,他是崇高的、幸福的。

▲後右一金岳霖,前左一林徽因,前左四梁思成

▲左一金岳霖,左三林徽因

林徽因去世的那一年,建築界正在批判「以梁思成為代表的唯美主義的復古主義建築思想」,林徽因也受到了牽連,追悼會也有些冷清,但是金岳霖激情不凡的輓聯給這份冷清添上了一份熾熱,「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追悼會是在賢良寺開的,我很悲哀,我的眼淚沒有停過……」金岳霖在回憶錄中寫道。像是一本書翻到了最後一頁,捨不得合上。

林徽因去世後,曾為她詩詞歌賦的徐志摩早已和陸小曼成家,生前的丈夫梁思成也與自己的學生走在了一起,唯獨金岳霖孑然一身,和她的孩子梁從誡同住,成為了「金爸」。

多年後的一天,金岳霖邀請朋友們到飯店吃飯,事先也不說明理由,朋友們疑惑不解地詢問道,金岳霖眼瞼低垂,沉思了許久,舉起酒杯說:「今天是徽因的生日!」

他對林徽因的愛跨越半個世紀的風霜,晚年的時候,有編輯想請他為林徽因的詩文寫序。他捧著一張32k的林徽因的照片,摩挲著,凝視著,臉上的皺紋頓時舒展開了,喃喃自語:「啊,這個太好了!這個太好了!」這位編輯後來回憶說:「坐在這位垂垂老者的身邊,你會感到,他雖已衰殘病弱,但精神一直有所寄託。」瘦骨嶙峋的金岳霖像個不經事的孩子一般懇求編輯把照片贈與他,直到編輯承諾會將複印版本給他才算罷休。

當提到作序時,金岳霖隔了半天才開口:「我所有的話,都應該同她自己說;我沒有機會同她自己說的話,我不願說。」說完,就沉默了許久不肯說話。

就這樣,一年後,金岳霖帶著滿肚子的故事和情愫、帶著不被世人理解的崇高的愛情離開了這紛擾的世俗,和被他戲稱「梁上君子」的思成、「林下美人」的徽因在另一個世界裡毗鄰而居。

現如今,在這個雙十一的「光棍節」,歡天喜地也好、憂愁不滿也罷,誰還有著金先生作為光棍的幸福和榮耀?不為了肉慾而愛,更不為了愛而捆綁,在單身的歲月,看著深愛的人獲得幸福;在失去愛人的歲月,捧著如數家珍的回憶,誦讀著她的詩集,陪伴著她的子女。

單身如何?備胎又怎樣?他自得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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