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奸的界限

來源：杜鈞福新浪博客2010年上映的重拍電視連續劇《四世同堂》中有一場關於漢奸界限的討論。主要人物大哥祁瑞萱認為，在日偽統治下當一名中學校長，或者教育局的科長就是漢奸。弟弟瑞豐認為不是。後來瑞萱走得更遠，認為在中學教書也是「為日本人做事」，因而辭去了這個職位，到「英國府」幹事去了。這樣的爭論在現實生活中也會發生。眾所周知，抗戰期間，北京大學大部分師生遷到大後方，和清華南開兩校聯合成立西南聯大。也有少數教授因各種原因滯留北平，被校方委託以「照顧校產」的責任，稱為「留平教授」。這個北大也招收學生，繼續教學。1946年光復以後，北大遷回北平，如何看待這個留平的北大？有人說這是個「偽北大」，學歷不予承認，甚至有「偽學生」一說。當然後來在事實上學歷作為個案一般被承認，但是據我所知，關於這一北大的地位始終沒有明確的官方說法。北京大學從來沒印過所有畢業生的名冊。如果印了，這個問題就明確了。也許就因為這個問題難於處理，北大才不印這樣的東西。但是中學沒有這樣的問題。我曾讀過的中學在抗戰期間也曾有部分師生遷往陝西城固建校。至今在學校的紀念冊上稱之為城固分校，並未否定留在北平的學校本部。對留在北平的老師和校長也從未予以歧視，更未加以漢奸的帽子，但文化大革命期間除外。據老校友回憶，在日偽期間，當局曾派日本教師來校開設日語課。雖然學生們對日語課沒什麼興趣，但對日本教師的印象並不很壞，感覺他們和中國老師沒什麼區別。多數同學對日語課採取敷衍的態度，日籍老師也未予刁難。再說漢奸問題。1946年在北平審判大漢奸王揖唐，主審法官姓何。當時有人指出，何法官本人也是漢奸，這豈不是讓小漢奸審大漢奸？這輿論出來後，何法官就辭了這個差事從此洗手不幹。何法官原是平津一帶知名法官，北平淪陷後，基於民族大義，他有「不食周粟」之志，不願再當法官。但是一家子人不吃飯就會餓死，只能去教書。但是一般學校不需要他的專業，只能去一所警官學校教書。所以人家說他是漢奸，也非沒有根據。據說，在光復以後追究漢奸問題上，有人提出「只問行為，不計職位」的原則，應當是比較合理的，但在實際操作上比較麻煩。像周作人，也是北大留平教授之一，如果他像其他教授一樣老老實實教書，也沒他的事，但是他不但擔任了教育方面（可能還有新民會方面的）的偽職，還跑到日本去晉見天皇，進行了許多賣國的政治活動，說他是漢奸就是貨真價實的了。如果考究歷史，則關於漢奸的定義更為模糊。像洪承疇是公認的漢奸，但也有歷史學家說他的功勞很大。如果洪承疇是漢奸，范文程是不是呢？一般認為范文程不是，因為他投降滿人太早。還有許多明末遺民，立志不做異族的官的，後來其中一些也紛紛走出山林，當了清朝的官，如錢謙益、吳偉業這樣的人。他們一般也不算漢奸，因為投降太晚，也因為他們主要考慮到飯碗問題。所以看來，投降太早或太晚都不算漢奸，只有中間一段，即打得正熱鬧的時候投降才算漢奸。再回到電視劇，祁瑞萱不願在日本人治下教中學，未免有悖常識，也極其不現實。相比之下，劇中的日本老師說他不負責任，才是一語中的。大家都不去教書，學校里只剩下日本老師，那豈不是教出一幫小漢奸亡國奴？電視劇仍離不開過去長期留下的巢臼和路數，又極端脫離現實。劇中所有正面人物都形象高大，義正詞嚴，恨不得馬上和日本鬼子拚命。我自己也曾經歷過日據下的北平，雖然當時年紀很小，但我知道那不是事實。在亂世中，絕大多數平民百姓首先考慮的是保命。連諸葛亮都「苟全性命於亂世」，何況老百姓？他們也恨日本人，但知道來日方長，犯不著馬上跟他們拚命。再說幾句。前幾年紀念二戰60周年，有些回憶錄發表。例如報紙上有人說，在日據時代，北平天橋有一個日本流氓，經常「買東西」不給錢，於是大家合夥將其痛打一頓，也沒說後來如何，想必是沒什麼後續事件發生。這件事能說明什麼問題，頗費斟酌，因為這樣的流氓，中國也有。還一件事。也是在日據的北平，一次，一位日本軍官在大街上遭到一青年狙擊，被槍殺。當時北平市民都知道此事，據說這個青年是一個麻子（天花後遺症，在幾十年前比較普遍），所以事後，日本當局把很多麻子抓了去。我之所以了解此事，因為我的一位舅舅也在其內。據他老人家說，當時他們未被審訊，一位日本軍官見到如此多的麻子被關在一個屋子裡，哈哈大笑，就放了他們。這件事，不久前來自台灣前國民黨人的信息，說是他們的特務人員乾的，而且執行者不是麻子，是日本人聽錯了目擊者的話。我也不想就此事說明什麼問題。我只是說，事實往往與電視劇上描寫得不一樣。電視劇宣揚「主旋律」我不反對，但須更真實和有一定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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