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 中年的月光(13.9.26)

人到中年，不再是火熱的太陽，是深夜的月光，靜靜打量著這個悠悠的世界。

你看那月光，像撒在地上的鹽，這是作家余華的想像。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李白寫這首詩時，已是中年。我這樣一個中年男人，總喜歡在月光下漫步，喜歡在一彎冷月還沒有退去時，去郊外看那草葉上的霜。

王菲這樣唱：「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籠罩大地，想問陣陣炊煙，你要去哪裡……」這給我帶來安詳的想像，黃昏的炊煙飄散過後，是月光籠罩大地。「月光下面的鳳尾竹，輕柔啊美麗像綠色的霧……」這是一幅多麼美麗的人間圖畫。

理想的火焰，經歷過狂風，熱烈的情感，在壁爐里熊熊燃燒後，也呈現出灰色的疲憊。幾個大學時期的同學分別多年後相聚，都曾經滄海，見到彼此雙鬢染白，就像那清晨的薄霜。我們酒後去唱歌，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唱《同桌的你》、《晚霞中的紅蜻蜓》……這些老歌，讓我們再度溫存起那些月光下的往事，睡眠時候的夢，回憶的背景，都似月光下的朦朧，而不是陽光下的奪目。

前不久，我在單位競爭一個熱門部門的職務，落選了。原來，我在競選演說中語氣太安靜了。領導說，看你那樣子，缺乏鬥志與激情，今後工作，怎麼富有創造性地開展。我笑了，原來，是我的中年月光心理在支使著我。我沒有握靜拳頭，我攤開雙手，心平氣和地想和這個世界談談心。

一個資產過億的朋友來找我喝茶，他說，他愛上了採茶。他常常去鄉下茶園，戴著一頂草帽，和那些農婦一起採茶，心裏面盈滿了新茶的清香。朋友說，茶葉在陽光下飄香，而品茶，當然是在月光下最好。有天晚上，我同他在湖邊桂花樹下喝茶，正好有月光浮動，我們沉默著不說話，彷彿聽得見時間的秒針在風中滴答，而風中的茶香，將我們淡淡的心事全部浸透。

中年的境界，不是這樣的嗎？有月光縹緲，柔軟的山水在天際線起伏。即使看著那些崇山峻岭，險峰峽谷，心裡只要有月光浮動，也會以一種柔和的姿態，從回憶的遠方迢迢而來。沒有過不了的坎兒，沒有翻不過的山，只有自己把自己抽下懸崖，就是你到了懸崖，而懸崖邊的那棵樹，你為什麼不去輕輕地擁抱它，它的根須，深深地扎在岩層里。

人到中年，我最願意想像的事情是，我的孩子，他在我這樣的中年時分是一種什麼狀態。我不能想像我祖先的樣子，但我可以想像一下孩子的未來。我想像的是，在孩子的中年，也有月光下柔軟起伏的山水，有月光下，一個為他披衣的女人。

中年的月光灑在大地上，浮動在流水中。我看見，愛憐的你，在月光下向我緩緩走來，拿著那件我穿了多年的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