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重新認識一下中國葡萄酒了

文：Ruby Gao

我對葡萄酒的愛，是從一段有點玄妙、甚至靈異的說法開始的。

因為工作原因，我有幸遇上了中國最好的釀酒師——北京農學院教授李德美。他說：「喝葡萄酒的時候，就像在和釀酒師做一場穿越時空的對話。酒還活著，但釀酒的可能已經死了。」

右為 李德美教授

這不是危言聳聽。一杯酒的色澤、香氣、口感透露著葡萄產地的風土。玄乎的品酒人搞得像算命先生一樣，可以粗略地還原釀酒那一年葡萄園的畫面：經歷了多少場雨、每天清晨是否被一層漂亮的薄霧籠罩、陽光是炙熱的還是溫柔的——甚至，釀酒師當年是笑呵呵的還是愁容滿面的。

我知道你看了這段話心裡在罵bull shit！懂酒懂成這樣的確是少數，我也做不到。但就我個人體驗，從完全不懂，到稍微懂點的分界點，就是一次深入的酒庄之旅。

但凡去過一家酒庄，看過他們的葡萄園，親手摸過種下葡萄藤的土壤，就會對他們的酒印象深刻，甚至於不看酒標也能辨認。香氣、口感和記憶突然就像觸電似地散出火光；凌冽的酸度讓人聯想到那地里泛白的石灰岩塊；飽滿的酒體讓我回憶起那個穿著熱褲，身材還看得過去的夏天，葡萄地旁架起簡易的方桌，火腿三明治隨意地擺在一次性餐具里，一陣風吹過，莊主隨手拿起地上的石塊壓在餐布上。

去酒庄玩，基本上大家的第一反應就是法國波爾多和義大利托斯卡納，於是開始等航空公司出特價機票，好不容易等到了，人家酒庄來一句：「接待能力有限。」——戇特！

我說你們怎麼胳膊肘都往外拐的啦！就忘了我們地大物博的祖國啦！不要說坐飛機了，有的地方坐火車，甚至自駕也能到啊！我就剛剛從中國頗具規模的葡萄酒產區寧夏回來，來回機票2000塊都不到。面對一望無垠的葡萄園、延綿的山川、蒼涼的大漠，心境瞬間開闊起來，這跟精巧的歐洲所帶來的優雅是不一樣的。

葡萄適宜生長在乾燥、日夜溫差大的地方，並且土壤越是貧瘠，葡萄藤的根扎得越深，每一顆葡萄的味道也越是濃郁。因而，中國的葡萄酒產區基本上集中在——片面一點說就是——「比較窮」的地方。但越是經濟開發晚，自然生態就越少被破壞。旅遊價值倒是一點都不低於如今的一些5A景區（比如××明珠）。從西到東看，除了寧夏，新疆、陝西、山西、山東、東北都是葡萄產區；從北往南，則包括了河北和雲南高原地區。

就我剛剛去過的寧夏銀川來說，這塊土地真是個神奇的存在。

說它富吧，交通不發達，基礎設施不完善，多數餐廳是不裝空調的。說它窮吧，在機場通往市區的高速公路上樹立著許多有機農業的廣告牌——沒錯，就是那種一顆捲心菜在超市裡賣出比普通大棚蔬菜貴好幾倍的奢侈品。你自己翻看一下朋友圈，有沒有那種炫富黨，po一張蔬菜沙拉的照片，淡淡地說：我只吃organic的。

說它開放吧，我住在一家當地的德國品牌五星級酒店，打電話問前台：酒店裡有沒有沙龍和spa，她硬是沒聽懂。說它閉塞吧，賀蘭山腳下的酒庄很多都是國外設計大師的作品，現代感不輸歐美。在那裡工作的人來自世界各地，你會聽到來自澳洲、美國等不同口音的英語，還有法語、上海話、北京話。

寧夏這個產區的發展已經是相對成熟了。連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葡萄酒評論天后Jancis Robinson都看好這裡的潛力。和我同行的一個中國大叔不識貨啊！待了一天就要走人，說是要去波爾多啦！和寧夏這個地方沒有交集。這個地方的酒好不好，我們待會兒再說。但我們中國人在自己的地盤上喝made in China的葡萄酒，那種強烈的歸屬感是多麼讓人著迷，和坐在天安門前看閱兵的感覺是差不太多的呀！波爾多有法國大餐，寧夏也有羊雜湯、燴羊肉、羊肉串……

▼酒庄的橡木桶陳釀區

▼酒庄的發酵區

▼酒庄的調配實驗室

你以為中國葡萄酒cheap？那是十年前的故事了。百分百的中國葡萄酒沒那麼便宜，甚至比很多進口的還貴。葡萄種植過程中要埋土，獲得國家頒發的生產執照就必須引進上百萬人民幣的裝瓶生產線，最終羊毛出在羊身上，一瓶好點的，兩三百塊大洋逃不掉。

你以為喝長城和張裕就是「愛國」？你以為跟著國宴的規格就是「高檔」？告訴你，很多走量的國產大品牌為了節約成本，混入了很多智利、葡萄牙或是其他國家的葡萄原汁，根本就稱不上是中國的風土。

另外還有件匪夷所思的事：根據近幾年的葡萄酒進口檢測，中國瓶裝葡萄酒的兩大進口省分別是上海和廣東，而散裝葡萄酒的兩大進口省分別是山東和河北。散裝葡萄酒的主要來源地是智利，其單價排在所有來源國散裝葡萄酒的末尾，並且同比價格還在下跌。

那麼問題來了：山東、河北這兩個中國低端葡萄酒產量超級，而人民群眾又不怎麼喝葡萄酒的省份，需要那麼多廉價的散裝葡萄酒幹什麼？我想不用我繼續說下去了吧。至於這裡有哪些大家耳熟能詳的酒廠，就請各位自己去百度吧。

現在大家肯定又會問，寧夏的葡萄酒到底是什麼味道？拿我待會兒要介紹的賀蘭晴雪酒庄釀造的一款2009加貝蘭為例，我把英國葡萄酒雜誌《Decanter》的一段關於品酒詞分享給大家：

Big, with quite leafy black fruit and exciting minty perfume. Medium-bodied, supple, graceful and ripe but not flashy. Excellent length and four square tannins.

我就不翻譯了，看大怪美食的讀者都是狠有追求的，這句點評非常接地氣，基本說明這款酒的特徵。但是在國內外葡萄酒圈裡，有太多裝腔作勢的，我聽某個在上海很活躍的台灣酒評家講過：「你不覺得這款酒有熱帶原始叢林里青苔的氣息嗎？」但願你真的去過熱帶原始叢林！

然而，上述的一切並沒有多大用處。我們每個人從一瓶酒里聞到的味道和自己的味覺記憶有關。你說是煙熏味，我說是臘腸味，你說你的黑醋栗，我說我的大紅棗，這都是藏在各自心中的小確幸。是獨享，還是賣弄，看各自心情。

我也懂的，喝葡萄酒嘛，總要在朋友面前或是社交媒體上評論幾句來博得個存在感。個么，我特儂講，寧夏的酒就是寧夏的味道！體現寧夏的風土！

法國人相信，葡萄生長的地方，從土壤到氣候，從空氣到當地的人，都會賦予最終的酒獨一無二的屬性。風土的闡述很難得到一個標準答案，但無論是我自己的品嘗還是些圈內酒評家的品酒筆記，都提到寧夏葡萄酒中，隱藏在果香背後的一絲絲生青的、藥草似的味道。具體這味道到底是打哪兒來的，目前還是個謎。

如果你心痒痒的，已經開始查上海飛銀川的航班了，我勸你悠著點。多數酒庄是不對外開放的，但接受有誠意的預約。也就是說，就算王思聰、王思聰的老爹去，人家也不一定待見。你即使手頭困難，人家說不定會向你敞開大門，帶你參觀葡萄園，還免費請你喝酒。買不買，隨便你！

你應該先選好自己喜歡的酒庄。手頭有名單的，打電話，發郵件和酒庄溝通、訂時間。好客的莊主還會設宴款待。手頭沒有名單的，繼續看下去。

我這次去，參加了賀蘭晴雪酒庄十個年份的垂直品鑒，這是中國葡萄酒歷史上為數不多的——或許是僅有一次的十年垂直品鑒。寧夏產區突然獲得全球知名度，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該酒庄2009年份加貝蘭在倫敦獲得了Decanter金獎，這是中國葡萄酒在國際上獲得的最好成績。

酒庄除了釀造紅葡萄酒，也生產白葡萄酒和粉紅葡萄酒。葡萄園位置很隱蔽，在當地一個小型軍用機場隔壁，佔據了那裡最美的風景。美到什麼程度？明朝皇帝朱元璋的十六子朱栴被他老子派遣（流放）至此，不禁作詩一首：

賀蘭晴雪

嵯峨高聳鎮西陲，勢壓群山培嶁隨。

積雪日烘岩冗瑩，曉雲晴駐岫峰奇。

橋松風偃蟠龍曲，怪石冰消卧虎危。

屹若金城天設險，雄藩萬載壯邦畿。

釀造這款獲獎作品的，正是文章一開始提到的李德美教授。說起在中國釀酒，李教授淡淡地說了句話：「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它實現了呢？」

你喝下去的不是酒，是中國夢啊！

喜歡古典派的去賀蘭晴雪，喜歡現代派的建議你去夏桐酒庄。

這家酒庄的投資方是奢侈品集團LVMH，他們用傳統香檳釀造法在中國釀造起泡酒。釀酒師是女的，風格尤為細膩。也是奇了怪了，寧夏地區有好多釀酒師和莊主都是女的。

要去看美少女莊主的，哦不對，是美女少莊主的，可以去夢沙泉。雖然少莊主已經嫁給了大才子，但是紮根寧夏，就為了把她在法國學到的一切貢獻給祖國。

這幾個酒庄離銀川市區都是一個小時以內的車程，你可以選擇市區的酒店。我住的那家，門卡是壞的，開床服務是沒有的，check-in櫃檯雖沒人排隊，但拿到房卡要半小時。沒辦法，那裡相對好的酒店只有兩家，另一家是萬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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