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小城比橫店搭景漂亮,但好像沒人感興趣
畢贛跟朋友發牢騷,電影難拍,拍出來還沒人看。朋友不懂電影,他對畢贛說,你跟我說這個有什麼用,你自己選的,你當初不知道是這樣嗎?從那以後畢贛再也沒有抱怨過。
畢贛每天都要去玩一會輪盤賭。在瑞士南部小鎮洛迦諾,電影節放映記者場的戲院隔壁,就是一間小小的賭場。每天他都能贏點,贏得少就買酒,有一天贏了150美元,他請兩個同事一起吃了牛排。只有最後一天輸了。那天他贏得第68屆洛迦諾國際電影節「當代影人」競賽單元的最佳新導演獎。
很多中國導演最早的作品都在洛迦諾電影節得過獎,比如陳凱歌的《黃土地》、王朔的《我是你爸爸》、呂樂的《趙先生》。
《路邊野餐》是畢贛大學畢業後的第一部劇情長片,在他的家鄉貴州凱里拍攝。影片里,診所大夫陳升最近總是做夢,夢裡總有母親的一雙繡花鞋,半醒時耳邊總是有苗人吹奏的蘆笙。陳升以前混社會,傷了人坐了九年牢,從牢里出來,母親和妻子都不在了。弟弟老歪的兒子叫衛衛,老歪基本不管,陳升卻視同己出。陳升坐上去鎮遠的火車找衛衛,火車卻把他帶去一個平行時空,在那裡他遇到已經長大的衛衛。
一條42分鐘的長鏡頭抓住了電影節觀眾和評委的心。鏡頭跟著陳升,在衛衛開的那輛破摩的上,夢遊般穿行在黔東南蜿蜒的山間公路……
差點去做了爆破員這樣的長鏡頭對畢贛來說完全不陌生。大學畢業後他回到凱里,和同學合夥開影像工作室,給人拍婚慶。拍攝相當簡單:開了機器,跟著新郎或者新娘遊走。拍完一場婚禮,製作一條三四分鐘長的視頻,配上一首歌,連同素材交給客戶。
「你會看到他們之前還特別正常地聊天,一進場就變得儀式化,很神聖,大家都會哭。我覺得這個過程很戲劇。而且每一場都是這樣,就像複製的。」畢贛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一場婚禮只掙三五百。而且客戶不滿意這個工作室的器材——他們用佳能5D數碼單反相機,辦婚禮的人覺得太小了,不夠氣派,他們喜歡大機器。拍過三十來場婚禮後,工作室關門了。
1989年畢贛出生在貴州凱里,在太原讀了專科,廣播電影電視管理幹部學院,學電視編導。在他畢業之後,學校改名為山西傳媒學院。
畢贛在學校第一次拍作業完成的短片《南方》,參加校內影展獲得金獎,之後很多同學找他合作,他因此認識了低一屆的貴州老鄉梁凱。梁凱後來成為他婚慶影像工作室的合作夥伴,也是《路邊野餐》的錄音師。
婚慶工作室倒閉,梁凱找了份工作,廠家賣出木門,他上門安裝,一個月能掙5000塊。2014年他來到《路邊野餐》劇組,已經幹了差不多一年。「我們拍婚慶的時候,他特別瘦,病怏怏的,再來劇組的時候我發現他全身肌肉,身體的線條特別好。」畢贛說。
梁凱給人裝門的時候,畢贛考下了爆破證,打算去建築公司找份爆破員的差事。有朋友可以牽線,他也覺得應該挺好玩。但想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先把自己2011年寫的一個劇本拍出來。
畢贛有兩萬塊,媽媽又給了兩萬,這部電影就從這四萬塊出發。丁建國是畢贛上學時系裡的副主任,對他拍片多有鼓勵。兩人關係一直很好,畢贛管他叫師父。拍戲錢用光了,師父就打一萬塊過來,過幾天再打一萬。畢贛用十來萬拍完了前期。
40分鐘的長鏡頭,實際拍攝了60分鐘。兩名車手,兩輛摩托車,一輛搭攝影師,一輛搭錄音師。梁凱打工一年鍛鍊出的體格,派上了用場——攝影師有三個人替換著掌機,梁凱一個人舉話筒桿收音撐完全程。畢贛沒有給自己留太多選擇餘地,長鏡頭一共只拍了兩條,一條用了攝影機,因為沒有穩定器,晃動太厲害,放棄了。留用的這條是單反5D Mark III拍的,從每一次鏡頭的搖晃,你仍然可以判斷出攝影師是在上下摩托車,或是腳下趔趄。
這是相當冒險,如果出了大錯,前邊的努力就全部白費。當觀看者從長時間的單鏡頭跟隨里慢慢意識到了這種危險,也會變得興奮和緊張:摩托車總也打不著火是設定好的還是現場意外,車輛、攝影和錄音的走位會不會穿幫,演員的台詞好像出了小問題……
畢贛認為自己的這種調度是非自覺的。實拍前他們只在幾處局部分別做了演練。「我愛玩實況足球。初中每天放學出去打實況,打了很多年。玩實況,你要調度特別厲害才能打得過別人。」他隨即拉過美國導演格斯·范·桑特,作為自己的同道,「他就是玩第一人稱射擊遊戲。從A點到B點,玩遊戲的時候他必須控制這個人走過去,所以他拍《大象》的時候就用了遊戲的視角去處理,攝影機真正從這個地方走到那個地方。」
從那以後我再沒有抱怨過男主角升哥的扮演者陳永忠是畢贛的姑父。像升哥一樣,他混過社會,坐過牢,在畢贛的印象里,姑父一直是家裡的「邊緣人」。畢贛的父親開計程車,有次被搶,丟了一件皮衣,姑父就通過他的關係找到了,「我從小就覺得他是一種另類的英雄。」畢贛說。姑父也喜歡電影,像是台灣導演蔡揚名拍的《大哥大》,他最感動的一場戲,是萬梓良演的大頭刑滿釋放回到家,媽媽煮了面他正吃著,父親從地里幹活回來,提起凳子劈頭一頓打,大頭跳起來逃到門外,嘴裡還掛著麵條。
2010年,畢贛手裡有姑媽給的一萬塊錢一直沒用,就拿來拍了自己第一部長片。「我說我想拍一部電影《老虎》,你來不來幫我演。他當時回答我,我是你姑父,你要我做什麼我都來幫你。」姑父還叫來一幫兄弟,有天拍一場戲需要他們有爭執,畢贛從取景器里忽然看到吵起來了,嚇得趕緊關了機器,「我說你們是怎麼了,他說你還沒有拍啊,他們在演戲啊。」
《老虎》是畢贛認為很失敗的作品,因為超低的成本和勉為其難的設備、技術,拍完後居然丟了所有聲音,只好後期再配。但這部處女作後來還是入選了在南京舉辦的中國獨立影像展。2012年,他拍了短片《金剛經》,仍由姑父陳永忠主演,升哥、老歪、花和尚這三個主要人物,後來延續到《路邊野餐》當中。
所有演員里只有一兩個有過職業表演的經歷,大多是朋友找朋友。
凱里對畢贛而言更是重要的空間。「小城鎮非常有層次,它的地理空間應該被賦予故事,在影院里被人欣賞。這種地理是經過很長時間的人類活動才產生的,它比你在橫店搭個景要漂亮得多,但是我們好像都不太感興趣似的。」
《行歌坐月》的導演吳娜也是凱里人,比畢贛大兩歲。吳娜回外婆家,看到一處景很好,下個月再來,已經拆掉了。「速度非常驚人,我自己也害怕。」畢贛說。拍《路邊野餐》,雖然場景大都選在城市邊緣或之外,他提前一年看好的不少場景,還是拆掉了。
又有一些東西經年不變。畢贛在凱里周邊一個加油站上過一段時間班,每天有「殺馬特」騎摩托來加油,喇叭按得震天響。畢贛記得小時候就見過他們那種裝扮,廉價的滌綸質地的T恤洗得起了球,胸前印著「流星花園」的花體字和F4的頭像。很多年過去,換了新一代少年,胸前的照片是劉謙了,但質地還是起球的滌綸。
《路邊野餐》原本是一部科幻小說的名字,作者是蘇聯的斯特魯伽茨基兄弟。後來由導演塔可夫斯基拍成電影《潛行者》。大一畢贛看到《潛行者》,他有點好奇。片子放起來,「我一看就吐了,什麼鬼啊這是?」他咒罵著關掉機器,但那電影又像個對手擺在那,每次想看片,都覺得要先把它解決掉。過了好長時間,終於看完了,又過了一段時間,畢贛覺得好像對電影有點開竅。
在洛迦諾電影節得到一座銀豹,畢贛回到北京後成為一家藝術電影製片公司的簽約導演。「可能會做一個電影的『爆破員』吧。」他說。《路邊野餐》還沒有在國內發行的計劃,畢贛自己也想不出有什麼理想方式,可以讓想看的人在銀幕看到它。
他有一次跟好朋友發牢騷,電影難拍,拍出來還沒人看,諸如此類。朋友不懂電影,他對畢贛說你跟我說這個有什麼用,你自己選的,你當初不知道是這樣嗎?「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過抱怨,我覺得這樣蠻好。」畢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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