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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棉的微笑不在金邊

這裡是骯髒、混亂、恐怖的首都,臭氣四溢、塵土蔽日的摩托車之城

柬埔寨給人留下許多矛盾的印象。

當我們在晚上9點飛臨暹粒機場的時候,這個城市已經近乎一片漆黑,而不到一個小時前飛機在曼谷起飛時,舷窗外還是燈火通明。即使暹粒不是柬埔寨最大的城市,但這種對比也太過強烈。在邊檢,工作人員磨磨蹭蹭不予放行,半抬起眼睛快速地打量眼前的外國人,隨後舉起一張紙幣又飛快放下,暗示要給小費。他看我是黃皮膚,所以給我看了一張人民幣,我給他一張10元港幣,他也毫不遲疑地收下。

左邊是曼谷,右邊是暹粒。

那時是15年的8月21日,4天前我們在曼谷彩虹中心的樓頂酒吧里目睹了四面佛的爆炸現場,這次恐怖襲擊造成20人死亡,120餘人受傷,在「逃離」泰國的時候,我們驚魂甫定,可是柬埔寨漆黑的夜色和邊檢不善的眼神似乎散發著同樣危險的氣息。

很久之前,柬埔寨給我的朦朧印象只有紅色砂土砌成的城堡,暴虐的君主曾在此統治蒼生。我不知道這個印象是怎麼來的,它無緣無故地和不開化及一種衰敗感聯繫在一起。

不過暹粒成熟的旅遊業很快讓我們放下心來。

在網上定的200多一晚的酒店也很氣派,前台的男士訓練有素,他禮貌地告訴我們酒店的露天泳池在維護,如果想游泳,可以坐酒店的擺渡車去臨近的酒店,我在他的彬彬有禮之中感受到一種自信從容,這在接下來的幾天中並不常見。

我們入住的酒店的大堂。

我們最後也沒有去隔壁酒店的泳池,因為吳哥遺迹實在太宏大,即使是全程搭乘突突車在遺迹間穿梭,在驕陽和風沙中逛上一天之後也已經沒有精力去做額外的運動。

突突車是我們在酒店門口隨便找的,20美元左右一天就可以坐在突突車的后座逐個拜訪吳哥遺迹,除了看日出和去幾個三四十公里外的遺迹需要加錢之外,我們在地圖上指在哪裡,司機就把我們帶到哪裡。

想起這位司機,我腦海里只有盡職盡責、任勞任怨這類詞,每到一處遺迹,我們跳下車,他便默默地把車停到一邊,半個或一個小時後我們走出來,他再微微向我們招手,接著聽指令前往下一處。他會在午餐時間帶我們就近用餐,但是我卻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突突車上給自己準備了午飯。他有一個小冰箱,但是是給我們裝冰水用的。冰水也是他掏錢買的。

司機有個小冰箱,用來給我們裝冰水。

有一晚我們商量是不是該多給他些小費,但忙亂中錯把之前用剩的泰銖當成美元給了他,他竟然看也沒看就收了起來,幸好我們及時發現給錯錢,又給他換成美元。

當一個人因為語言不通無法與我們有太多交流,只能一言不發地儘可能滿足我們的要求,最後又只得到很少的報酬,我就感到某種於心不忍。

但兩天後我們到了金邊,遇到的突突車司機卻沒有那麼友善。在金邊,酒店外接客的司機有一張牌子,標著從酒店出發往返各個地方的價格。我們去了市郊的鐘屋殺人場,但回程時去了金邊王宮,付錢的時候司機拿出他的價目表,表示需要按照鍾屋殺人場-酒店,酒店-王宮的價格多收2美元(也可能是1美元,記不清了)。其實王宮和酒店就在步行可到達的範圍之內,沒有理由給他這額外的費用。但是司機很堅持。因為擔心司機有團團伙伙以及其他原因,我立刻決定不在這個小錢上與他糾結。

所謂其他原因,就是金邊給人的整體上的不安全感。

當我們坐著長途小麵包車越過農田與高腳樓抵達這裡的時候,發現這座首都的景象與暹粒迥然不同。這裡骯髒,混亂,到處是摩托車,許多細節在昭示著貧窮與落後仍是這個國家的底色,只是在暹粒的古老歷史氣息和尋歡作樂的氛圍中,它沒有輕易向遊人展現出來。

在長途車上,可以看到車窗外的藍天綠野。

當然在暹粒也有貧窮,孩子們穿著很久沒洗的衣服赤著腳在土路上玩耍,大雨之後,他們興奮地衝進泥水中玩耍起來。還有孩子提著筐向遊人兜售紀念品和明信片,「One dollar」,他們會說。還有其他寄附在旅遊業上生存的人,一些斷手斷腳的人組成樂隊,在通往景點的路上賣力演奏。紅色高棉在節節敗退時埋下了大量地雷,他們就是地雷的受害者。我們還在巴戎寺遇到了一個主動為我們講解的男人,教我們怎麼拍出明信片上的角度,並與「高棉的微笑」鼻尖對鼻尖。最後他掏出一張紙讓我們捐款,不過也並不強迫,我們給了他幾美元。但不管是兜售、賣藝還是不知真假的捐款,都並不讓人反感或不適。

暹粒的孩子。

大雨後,孩子們在泥水中嬉戲。

在每個吳哥的遺迹,西方遊客的數量都超過了本地人,晚上在Pub Street,沿街的酒吧食肆里也有許多金髮碧眼的面孔。不知道為什麼,西方人聚集的地方給人一種安全感。貧窮不是暹粒的主角,來這裡度假、消費的遊客才是。

暹粒的鬧市Pub Street.

但在金邊,我們剛從長途小麵包車上下來,就被丟進了這裡的日常生活。

我們踩著人字拖、穿著短褲走在街上,就發現自己與這裡格格不入。當我舉起手機想要拍下擁堵的摩托車流,柬埔寨人就齊齊投來目光。柬埔寨人皮膚黝黑,眼睛泛紅,被這樣的眼神盯住讓人感覺自己是一頭草原上的羊,感受到異族的眼睛,即使並不真的危險,最好也快點溜走。

金邊混亂的街道。

金邊的「景點」也很恐怖。不是說它們本身恐怖,而是它們承載的歷史恐怖。吐斯廉屠殺博物館是紅色高棉時期的S-21集中營,這裡原汁原味地展示著集中營運作時的慘狀,連圍牆上的鐵絲網都沒拆掉。

這裡有幾棟三層樓高的房子,一樓是單人間,裡面只擺著一張鐵窗,用來關押較高級別的犯人,樓上的房間則用紅磚或木板隔出一個個小隔間,用來進行集體關押。為了防止囚犯逃跑,窗子和一些牆面上都加上了鐵絲。一些房間已經被改成展廳,擺放著當時用的各種刑具以及整面整面的遇害者照片。你會驚訝於這幾棟不起眼的建築中竟先後關押過一萬五千至兩萬名囚犯,其中只有7人幸免於難。

室內其實不能拍照,但我偷偷拍了一張。

中文講解訴說著當年的故事,1975年,飽受戰爭的平民以為終於迎來了和平的生活,但紅色高棉以美國即將轟炸金邊為口實,在三天內將300萬市民強制遷移至農村。這些市民以為很快就可以重返家園,沒想到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很快他們便一個接一個地在強制勞動、饑荒、疾病和屠殺中死去。紅色高棉統治的三年零八個月里,有兩百萬人死於非命,約佔全國人口的三分之一。

有一個展廳中陳列著一些當時集中營負責人的照片以及他們為自己的辯護。有人稱他們只是驚恐地服從上級的命令,因為一旦忤逆,將同樣被處死。有人則說自己是無罪的。

曾經關押囚犯的平房。左下角是處刑具,受刑人倒吊在架上浸到缸里

後來我們又去了俄羅斯市場,實際上我到現在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去對了地方,因為我並沒有看到別人遊記中的那些小商品格子鋪,但是雨後地上污水橫流,街景髒亂又嘈雜,我們不得不趕緊避回了酒店。

俄羅斯市場附近的街道。

第二天我們去了另一處關於紅色高棉的遺迹鍾屋殺人場(Choeung Ek瓊邑克)。乘坐突突車來這裡需要一個小時時間,一路塵土漫天臭氣撲鼻,如果早做好攻略預知路況,我一定會叫一輛計程車然後緊緊關好車窗。之所以不是公交車,是因為這座城市看不出擁有公共交通系統的跡象。

我和同伴坐在毫無遮擋的突突車裡。

關押在S-21集中營里的囚犯就是被帶到鍾屋殺人場集中處決。這裡也近乎保存著原貌,受害者的衣物碎片還堆在地上,一些有漢字的墓碑裸露在泥地里,顯示著這裡曾是華人的墳場。那些曾經用來埋葬屍體的大坑則一個挨著一個,並沒有用護欄圍起來,中文的語音導覽緩緩念著:「每年雨季,仍不斷地有碎骨和牙齒被沖刷出來……」

堆放在地上的碎布。

這裡還有兩棵大樹,一棵當時專門用來處決年幼的孩子,行刑者抓著他們的雙腳,把那些稚嫩的頭顱狠狠甩向樹榦,結束他們的生命。另一棵樹上則掛著一個擴音器,用來播放音樂,以掩蓋受刑者的呻吟聲。

「殺人樹,行刑者在此砸死孩子。」

在這個毫不經加工的遺址之外,這裡建造了一座紀念塔,塔中存放著挖掘出的受害者遺骨,有一些顱骨上有清晰的裂痕或孔洞,說明了當時的死因。皚皚屍骨已經不會再開口說話,但把那段族人自相殘殺的歷史說得一清二楚。

存放在塔中的頭骨。

但這些也只是這個國家可以追溯的歷史中悲慘情節的一部分。時間回到12世紀,吳哥王朝剛剛建立、國力昌盛,高棉人的統治範圍覆蓋著今日泰國、寮國和越南部分領土,但好景不長,暹羅日盛,帝國的都城吳哥因太靠近暹羅而屢遭侵擾,只得遷都至金邊,可國力衰頹之勢已經無法挽回,此後金邊又備受越南的侵略,一再衰落。

到了今天,柬埔寨在東南亞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文化上的存在感。在香港,泰國菜和越南菜餐廳幾乎是五步一家十步一店,但是柬埔寨菜卻聞所未聞。東南亞菜中,泰菜的冬陰功湯、越菜的各式河粉、馬來及新加坡的肉骨茶和海南雞飯都已經深入人心,我還是印尼撈麵的忠實粉絲,但是以柬埔寨首都命名的「金邊粉」如今卻只能在泰菜和越菜餐廳中找到蹤跡。這兩個鄰邦都曾是柬埔寨的世仇。

時間再跳轉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赤色風潮正刮過中南半島,越南戰爭打得如火如荼。戰火很快蔓延到柬埔寨,首都金邊在戰局中幾易其手:1970年,親美的朗諾將軍趁西哈努克親王訪華髮動政變,推翻了君主立憲制,開始軍人獨裁統治,同時點燃了內戰的引信,讓紅色高棉扶著戰爭的火焰冉冉升起。5年之後,血腥內戰以紅色高棉包圍金邊,朗諾流亡美國收尾。隨後波爾布特領導的紅色高棉進行了更為駭人聽聞的極左統治,直到1979年越南佔領金邊,開始長達十年的對柬埔寨的實際控制。

(在酒店的樓頂泳池,可以拍到不遠處的柬埔寨獨立紀念碑,它於1958年落成,那時柬埔寨是個君主立憲制國家,但它後來又經歷了軍人政變、內戰、紅色高棉的血洗、柬越戰爭及越南扶植的傀儡政權的統治,1989年,越南才從柬埔寨撤軍。)

與此同時在湄南河畔,同樣接受大量美國經濟援助的泰國軍政府卻要走運不少,他們正在把提升國王的威信作為對抗赤化之風的手段,讓早已在君主立憲制中式微的王權得以恢復,終使普密蓬·阿杜德成為世上實權最大的虛君和美國記者保羅·韓德利筆下「從不微笑的國王」。

巴戎寺中「高棉的微笑」。

歷史的細節中總是藏著這種殘酷的幽默感,如今「微笑之國」的名號也已經被授予泰國,而闍耶跋摩七世那「高棉的微笑」則被印刷在明信片上,等待著被人寄丟和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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