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當代評論】 夢欣:劉能英《落葉》

點評當代好詩系列之十六

說說丙申詩壇我喜歡的幾首詩(16)

詩有無理而妙者最為可讀。當年王安石讚賞王建《宮詞》「自是桃花貪結子,錯教人恨五更風」等詩句,謂其「意味深婉而悠長」。後來明人評李益《江南詞》「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為「荒唐之想」,謂其「寫怨情卻真切」。那時的詩評家還不懂這種「荒唐之想」究屬何物,自從清初賀裳提出「無理而妙」這一概念之後,人們才明白,原來這種「於理不該有,於情卻可通」的詩句,便屬於「無理而妙」的藝術法則。

無理而妙的「荒唐之想」,其實也並非完全不合理,而是不能以通常的「理」(即邏輯上的因果關係)去衡量,需要多一層曲折才可以解得通。而正是這一層曲折,才讓詩詞作品有「深婉」的特色。

武漢女詩人劉能英丙申詩作中有一首絕句《落葉》,寫得深婉有味,用的就是無理而妙的寫法。這首詩,相信會有人和我一樣喜歡。

其詩曰:

已是天寒暮色蒼,何妨更使北風狂。好將一段傷心事,吹向深山深處藏。

落葉,確實是人見人悲的凄涼景象,稱之為「一段傷心事」當也不為過。古人吟過無數的「落葉」詩,大抵均以哀嘆「身世飄零無限感」為基調。從南北朝人蕭綜的「悲落葉」到近現代人張伯駒的「拾取欲題無語,憑他去做秋聲」,一路吟唱的儘是些「蕭條故國異,零落旅人同」(司空曙《題落葉》)、「燮燮霜紅不自持,半隨流水半沾泥」(周端臣《落葉》)、「無端木葉蕭蕭下,更與愁人作雨聲」(陸遊《落葉》)的悲傷情調,偶爾也有樂觀一點的、豁達一些的吟出「榮枯不敢違天意,搖落偏當寄客衣(徐渭《賦得清秋落葉》)、「終是托根未牢固,敢將搖落怨秋風」之類的,但像作者這麼呼喚「北風」來得更猛烈一些的,還真沒有讀過。從這一點來說,作者此作有點不同凡響,吟出前人未曾道過的新意。

從常理來說,北風是橫掃落葉最冷酷無情的幫凶。落葉恨猶難消,怎麼會主動呼喚惡鬼對自己的推殘來得更猛烈一些呢?這麼寫,顯得「於理不通」。但進一步分析,落葉已經凋射,陳屍遍野,此時又希望儘快擺脫「丟人現眼」的狼狽境遇,那麼,藉助北風的淫威將自己吹到深山的一個角落埋藏起來,不就可以獲得一種解脫么?如此曲進一層,又似乎在情感方面是可以說得通的:受了傷的人總是希望能有一處僻靜的地方包紮一下傷口。這便是「無理之理」。無理之理的最中肯解釋是「於情真切,乃為至理」。

但這看似豁達心態的願望,卻掩蓋著更深一層的悲哀。原因是,狂暴的北風在把凋落的樹葉吹去深山深處藏起來的時候,也會把更多還沒到自然衰老的樹葉也一齊掃蕩殆盡。為了讓自己的一段「傷心事」可以掩埋起來,卻讓更多的「傷心事」被大規模地複製出來,這個代價太大了。而且,只要細細品味,總覺得字裡行間隱藏著一種深深的無奈。那麼,這種強說「何妨」其實只是一句反話,而為了讓反話看起來似乎是自甘情願的樣子,於是硬是尋找了一個可以支撐起來的理由。好比一個謊言需要更多的謊言來自圓其說的道理一樣。顯然,這就是無可解脫的深層次悲哀。

簡言之,「何妨」一句的真實性等於零。但詩的趣味、詩的深婉、詩的動人之處,又正是從這「非真實性」中來的,這種「真實無奇趣、虛擬得玄妙」的情形可說是詩詞創作的一大奧秘。好比竹、柳、雪、雲、雨、夢,這些本來無香的東西,到了詩人的筆下,一樣樣都與香字沾上邊了。營造「不香而說香、有妨而說無妨」的妙境之「荒唐之想」,讓作品更具感情衝擊力,在詩評家看來,便是屬於「本色之外,筆補造化」(清人吳景旭語)的情形。當然,這個「造化」,就必須通過天外落想的構思來完成。劉能英此手絕句的亮點,正在「何妨」一句的荒唐落想上。

推薦可讀理由:明人陸時雍謂「詩以風味為佳,不以事實為貴」,當代詩雄東遨先生說,「做人要老實,寫詩不能太老實」,說的都是一回事:詩要敢於從虛幻處落筆,從子虛烏有的東西身上挖取情趣,這才是「詩人肺腑,自別具一種慧靈」(清人田同之語)。讀劉能英此首作品,便知其能翻覆詩家手段,於平凡處弄出些許奇響來。這也當是可以稱許的。


推薦閱讀:

《續資治通鑒》評論(六十六)
莫言成諾獎熱門並非好事 評論稱國人或幫倒忙
粵語是哪個地區的方言?有什麼歷史嗎?(評論區散步帝的回答,11贊)
做有料的評論
鄧玉嬌事件評論之二十:關注鄧玉嬌者看過來

TAG:評論 | 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