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肖斯塔科維奇彷彿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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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團總監特米爾卡諾夫

◎柯輝

今年的6月12日，為了慶祝「俄羅斯日」，六支俄羅斯最著名也最具代表性的樂團在六個國家進行音樂演出。其中最具代表性、歷史最悠久的聖彼得堡愛樂樂團在83歲的老總監特米爾卡諾夫的帶領下造訪北京，在中山音樂堂舉行了一場精彩絕倫幾近瘋狂眩暈的演出。

聖彼得堡愛樂創建於十九世紀，一直是俄羅斯最重要的交響樂團，很多俄羅斯作曲家作品的首演都是這支樂團完成的。在「十月革命」後，因城市易名，樂團也更名為列寧格勒愛樂樂團，上世紀三十年代末年輕有為的穆拉文斯基在獲得全蘇聯指揮大賽桂冠後入主列寧格勒愛樂，之後的五十年里在他們齊心協力的努力下，樂團水平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成為世界樂壇的一支超級樂團。

1988年穆拉文斯基去世後，他的助手特米爾卡諾夫接手樂團，這位儒雅的指揮家不僅繼承了穆拉文斯基為樂隊設定的雷厲風行、大刀闊斧、摧枯拉朽的大線條演奏風格，同時他也把自己對很多作品的理解加入到樂團的風格里，讓這支生猛之師多了一分儒雅與精緻。

6月12日的音樂會是聖彼得堡愛樂這階段亞洲巡演的最後一站，之前在日本與中國上海、武漢、天津幾站的演出都是一片讚揚褒獎，但日程上的緊密也讓大家擔心北京的演出質量。但當樂團奏響里姆斯基-科薩科夫創作的絢麗交響詩篇《天方夜譚》的第一個音符時，所有的擔心都變成多餘。

樂團在特米爾卡諾夫雙手的操控下，讓在場聽眾一次次徜徉在色彩斑斕的神話世界裡，隨著主人公辛巴德在大海上遨遊而心曠神怡，大海的咆哮與大海的寧靜都被這支神奇的樂團演奏得栩栩如生，在這些美好樂音的衝擊下，全場觀眾沐浴在樂雨中，陶醉。特別是當三樂章《年輕的王子與公主》的主題纏綿響起時，醉人的旋律在這支樂團手中一丁點兒媚俗都沒有，只有美到令人毛髮豎起的音樂緩緩流暢，用最純正的樂音把愛情的美麗與悲哀傾訴到每一位聽眾的心中。四樂章《巴格達節日》中全團的各聲部火力全開，動態大到感覺聲音要掀翻中山音樂堂的房頂，但即使聲音再嘹亮，樂團發出的每一個音都是飽滿的且充滿激情與色彩。

當《天方夜譚》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中山音樂堂的時候，在場觀眾已經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瘋狂的鼓掌聲讓特米爾卡諾夫數次出來謝幕，也讓樂隊各聲部站起來享受屬於他們的掌聲，擔任獨奏的首席小提琴家享受到明星級別的待遇，數次單獨謝幕，同時在三樂章裡帶領大提琴聲部奏出催淚樂音的大提琴首席也得到山呼海嘯的掌聲。

下半場的曲目是肖斯塔科維奇的《d小調第五交響曲》，好到語言已經無法讚美，我只能說這是一生一次的聆聽體驗，是可遇不可求的經歷。

「肖五」是一首與聖彼得堡愛樂息息相關的樂曲，承載著這支樂隊幾十年風風雨雨歷程的活化石，也是肖斯塔科維奇一生苦難的縮影。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肖斯塔科維奇的命運與生命已經不在他自己的控制範疇內，他的友人與支持者一個個突然人間蒸發，作曲家幾乎每一天夜裡都衣裝整齊地坐在自家客廳，等待著命運的裁決，等待著隨時會敲響的冷冰冰的敲門聲，在這種精神狀態下，作曲家腦海里突然出現了眾多旋律，他一口氣把它們都譜寫下來。在他的自傳里描述這一過程時用了這樣一段話：要寫勇敢的樂曲，之所以勇敢，在於它的真實，作曲家在其中表達了真實的思想。

當這首勇敢的交響曲於1937年在穆拉文斯基指揮的列寧格勒愛樂樂團（現在的聖彼得堡愛樂樂團）演出時，在場的聽眾激動地鼓掌歡呼長達半個小時，他們聽明白了音樂中所包含的每一個信息，每一個苦難與每一個希望。之後這部作品被千千萬萬樂迷接受與喜愛，因為音樂中的真實與恐懼從來都是活生生地在每一個有良知者的內心存在。

當這部承載著歷史與苦難的交響曲在中山音樂堂響起時，令人瞬間恍惚，以為自己隨著時光機回到了當年的首演現場，彷彿肖斯塔科維奇本人也躲在音樂廳的某一個角落聆聽。

在整個下半場近五十分鐘的演奏中，每一個人都會感覺到肖斯塔科維奇的恐懼與不安，壓抑的氣氛在音樂進行中一步步讓聽眾內心煎熬與欲哭無淚，直到四樂章那撥雲見日的太陽升起的段落，那個時刻讓人如釋重負，但在強烈的鼓聲敲擊中的結尾，作曲家並沒有釋放他的壓抑與無奈，雖然輝煌但又是無比的悲哀，彷彿是詢問我們在場的聽眾：肖斯塔科維奇永遠在等待的冰冷的敲門聲是否真的能避免？人類是否能真的遠離暴政與恐怖？我們是否真的能從心靈的煉獄裡突圍？

當肖斯塔科維奇《第五交響曲》結束時，有些觀眾沸騰了，拚命鼓掌歡呼，就如同首演時哪些鼓掌半小時的人們，也有不少人一時半會兒沒有緩過神來，因為他們被樂曲中的信息所震撼。但當大家都緩過神來拚命鼓掌時，整個中山音樂堂被有別於上半場的山呼海嘯所籠罩，上半場的那些掌聲獻給這支超級樂隊的演奏與老指揮家的精彩演繹，下半場的掌聲里更多的是獻給肖斯塔科維奇，獻給這位真實記錄自己心靈的音樂家，陰霾下堅強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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